俏也不争春

又是清明时节，又是泪雨纷纷！

我伫立在屋檐下，翘首怅望，天空渺渺，斜雨如织，一阵悲伤漫过我的心际：那座在天涯之处的孤坟啊，一定又是孤零零地经受着这凄风苦雨吧？我多么想去为你添抔新土，烧串纸钱！我多么想在你的坟头坐上一会，细细地向你倾诉着我的心语！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我一直想把这种情感演化成文字，可苍白的文字，怎能表达我内心深处的忧伤！我只好一再地任时间的流，将我的情感沉淀，沉淀，再沉淀……

那是个令人心碎的春季！记得刚过完年不久，那天清晨我正在洗衣服，忽然接到哥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在长沙住院的晖快不行了，要我赶快坐飞机去长沙，看能不能见最后一面。我正惊魂未定，母亲又打电话来，告诉我说晖已经去了，我惊叫着：“怎么可能？刚才哥还打电话我，要我去长沙看她”。母亲缓缓地说：“女儿，她是真的走了。”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并发疯似地对母亲大吼：“妈，她没死，没死，她不可能死！是你错了，她没死！妈，你快说，她没死，她不可能死！妈——！”电话那头的母亲，一定是被我吓到了，马上说：“好，她没死，没死，是我错了，你快点回来吧！”放下电话，我歇斯底里地大哭不止，心一阵阵地绞痛。我边哭边草草地收拾行李，急急忙忙往老家赶去。

一下火车，哥开车来接我，在车上把晖的死因大概说了一下：原来她是意外怀孕，但因她有心脏病，而且一年前刚做过手术，所以不能生育，只好去省城医院坠胎，在坠胎过程中因心脏病发作而死亡。一路上，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死了。她，我最知心的朋友,从我记事起就和我形影相随的伙伴，没有跟我说上一句话，没有让我看最后一眼，就是春节也没有见到她甚至没有打电话！她就这样，撇下我们，撒手而去了！

晖的夫家在矿区，距我们县城有30几里路程。当我们急忙赶到那里时，看到一座简易的灵堂扎在山坡上，几个道士正昏昏入睡地、懒洋洋地做着法事，一具漆黑的棺木停在灵堂一侧，棺盖还没完全封闭。我静静地走向那具棺木，问了声：“我可以看看里面的人吗？”有人答：“可以。”我低下头，探寻着那个我熟悉的面孔，可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我忍不住大叫一声：“晖——”，然后拍着棺木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可是无论我怎样哭喊，怎样伤心欲绝，躺在棺木中的晖就是不理我！有人使劲拉我，硬把我往外面拖。忽然我看到她老公从外面进来，就不顾一切地扑向他，抓住他的胸襟，使劲地捶打他，并且大哭大叫：“是你，就是你害死了她！你为什么要害死她？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牲！畜牲！……”哥哥使劲拖开我，把我架上小车，将车门一关，开车就走了。

我骂晖的丈夫是畜牲，一点也不过份，晖曾多次悄悄地跟我说过，她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我知道晖嫁给他并不幸福，也曾劝过她离婚，可她说不离婚至少还有一个家，如果离了，她就无家可归了。想想现实情况，也确实是这样，晖的娘家在农村，父母又年迈，姐妹也都各有家室，离婚后也不可能回娘家住一辈子。想当初，她嫁到他家当后妈，帮丈夫带着前妻生的俩孩子。大的十几岁，小的才四、五岁，善良的晖把孩子视为己出，自己一直没生育。可丈夫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对她漠不关心，在经济上也怄她（就每月给点生活费）。让她最伤心的是，她因心脏病在省城医院做手术，他竟不闻不问，不要说去医院服侍她，连电话都没问候一声！年底他在北京工作的大女儿患肾结核必须做手术，要他们俩口子去护理，他不去，她说：“你不去我去”，结果她在北京呆了一个多月，从而超过了最佳坠胎时期，竟是一语成谶，真的死在他手上！

家人担心我，不让我去守灵。直到出殡那天，才让嫂子陪我一起去。记得那一天，天空昏暗，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这片矿区。在准备出殡的时候，我站在她的遗像前，默默地注视着她：乌黑的卷发盘在头顶上，粉白的脸盘架着茶色的近视眼镜，红唇轻启，灿然地微微地对我笑着，我泪水长流 ，这个美丽的人儿，就要和我永别了，我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我记不清我是怎样随着送葬的队伍来到墓地的，只记得当那些无情的男人把那具棺木缓缓地放到墓穴里，并一铲一铲地往下撒土时，我再次撕心裂肺，我绝望地叫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往墓穴里跳，我一遍一遍地大喊：“晖，你太孤单了，我要来陪你，我要来陪你——”！我的嫂子和堂哥拚命地抱着我，我有点恨他们，那一刻，我只想跳下去，我怕她孤单，我想陪着她，我愿意让那些黄土将我们一起埋葬……。

就这样，那个美丽善良的人儿，和我永别了！多年以后，只要想起那情景，我还是泪流不止，肝肠寸断。晖短暂的人生，深深地烙在我心坎里。她是我的堂妹，比我晚出生五个月，我们两家就一墙之隔。从我记事起，有我的地方，就有她的影子，我们一直相伴相随，一起长大成人。并且成家以后仍然相互来往，只要知道我回了娘家，她就会千万百计想法子回去和我相聚。我们在一起，或回忆往事，或说些笑话，总是嘻嘻哈哈，笑语不断，有时也玩玩牌。我这人玩牌没天分，但总有赢牌的心情，一旦输几盘，就没兴致玩了，这时，她就会笑我：“看看，头痛了吧？我知道，你一输就会头痛。”她就故意输几盘，让我赢得眉开眼笑……，每每回忆这些往事，那种痛惜和无奈就会袭上心头。有时真的很想拥有一种时光加速器，能将我带回过去，让我看看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足迹，听听我们曾经发自内心的欢声笑语。

人的生死，最参不透，我常常感到迷茫，就如晖，还不到四十岁，就划上了人生的句号。那么她曾经的苦难，曾经的快乐，曾经一步一步走过的足迹，都到哪去了呢？只有我、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见证了她的人生，可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那么，谁还能记住她的人生呢？我们的人生又有谁来见证呢？一切只会烟消云散！

每到这多雨的春季，我就会伤感，就会想起远方的那座荒山，那堆黄土，那个我永远也见不着了的美人儿。我知道，黄土掩埋的只是她的躯壳，她的灵魂一定安住在天堂里，她也没有死去，因为她一直住在我的心里。但是，我的伤口无法愈合，我的怀念无法停止！晖，你要等着我，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还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