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爱情续)4

个人日记

 
[18]第 18 章
  第 18 章     已经到傍晚了,沙滩上乘凉的人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地嬉笑而行。只有静默的我们和周围欢快的气氛很不协调。
“好了,启正,不要想了,你看现在大家都这么开心,我们也应该开心点才是。”我不想让两人之间这样沉默,于是试图活跃气氛。
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微蹙着眉,眯着眼望着面前的大海,像是沉浸在某种思绪中难以自拔。
“其实……,”他忽然开了腔,“那时,家里的气氛不好,即使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也能感觉得到。可惜我什么也不懂,只知疯玩疯闹,在学校里经常打架挂彩,害我母亲不得不经常向那些被我打伤的同学道歉赔罪。她生命的最后几年,精神已经抑郁到了极点,但即使那样,她也从来没有打过我,甚至骂过我一句。后来我长大成人,才能够体会那段时间,她是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耐着性子给我讲道理,我顶嘴的时候,也最多是无奈地说我无理搅三分。当时的我能够感受到她的不快乐,却不知道她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他停住了,眼里闪烁着泪光。
触动了他伤心的往事,我很内疚,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
“对不起,启正,我不该问。”我回过神来,轻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歉疚地说。
他缓缓地摇头,又连续深吸了几口烟,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不想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吗?你应该知道一些我们家的事情。”
是啊,为什么?那个年代抑郁症还不像现在这样流行。
“我父亲和林启重的母亲离婚后,林启重判给了我父亲。他比我大几岁,我母亲对她照顾得很好,每次我和他吵架,我母亲都要给我讲道理,叫我让着他,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很委屈,很不服气。那时候,我父亲还在创业早期,非常忙碌,我和母亲经常好多天见不着他的面。就在这种情况下,我父亲有了现在的太太。”
我被震惊了,只知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继续说:“我记得后来我父亲每次回家,就会和我母亲吵架。我能感觉到我母亲的话越来越少,心情越来越坏,对我和林启重的照顾也不如从前。林启重很会告状,我父亲经常为了他苛责我的母亲,就这样,我母亲的精神越来越差。可是我那时只是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给不了我母亲任何帮助,反而是三天两头给她惹麻烦。”
我听着,心头沉甸甸的。他悔恨的心情我能够体会,母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也因为自己疏忽了她而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那时我小学快毕业了。有一天早晨上学,我母亲还笑着给我整理了红领巾,中午放学回家,没有看到她,但是觉得家里的气氛很诡异。晚上一进门,正好看到我母亲的尸体刚从河里打捞起来抬回家中。她被河水泡得全身浮肿,面目全非,她原来是一个那么美丽的女人。就在那一刻,我吓傻了。一直到她出殡,虽然我捧着她的遗像,我都不敢靠近她,我那时已经崩溃了,连哭都不会。”
他哽咽着,将脸埋入了手中,肩头不停地抖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林启正,即使事隔多年,那道伤痕还是那么深地刻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我轻轻地抱住了他,语带哽咽地试图安慰他:“启正,已经过去了,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很安慰。”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大海上有点点渔火。他望着大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要吐出心中的沉重郁结。
许久,他重又燃起了一支烟。我望他,他的脸在烟头火光映照下,隐隐有点点泪痕。
他将我轻轻地揽到了怀里,“对不起,邹雨,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些事,我不该让你为我担心。”
我轻声说:“没关系,说出来或许心里会轻松点。我是说真的,你母亲如果天上有知,看到你今天的成绩,会很高兴。”
他竟然笑了,说:“邹雨,你不了解,我不是靠自己走过来的。我母亲去世后,我的情绪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后来我父亲送我去美国接受治疗,但是那些治疗并没有将我真正解救出来,这些就是我当时的成绩。”他举起胳膊,在岸边路灯幽暗的光照下,抚着那些细细浅浅的伤痕。
“也许我命不该绝。我的监护人是一对非常有爱心的美国夫妻,真正把我当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那几年我父亲每年去美国看我几次,可以说,我监护人的家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我在他们家住了很多年,在那里我彻底地摆脱了医生给我下的那个‘严重情绪障碍’的结论。一直到现在,我还和他们保持着联系,去美国出差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去看他们。”
听着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诧异极了。这次来三亚,居然知道了那么多以前他从来不说我也绝不会追问的事情。忽然想起了邹月的那句话“他有一颗高贵而孤独的灵魂,有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忧伤,”或许与邹月相比,我的神经还是太大条,她那颗细腻敏感的心比我更容易感受到他的内心世界……
可是……
我靠在他的肩头,幽幽地望向黑色的大海,然后幽幽地说:“启正,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们和你父亲你阿姨一样可恶吗?你失去了母亲,我失去了妹妹,还要更多的人牺牲吗?”
“你不痛恨你父亲的行为吗?”
我紧靠着的他的身体一下子紧张僵硬了下来。
沉默横阻在我们中间,他的身体就那样一直僵硬着。他粗重的呼吸响在我的耳边,他的胸口起伏着,好像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过了许久,他又点燃了一支烟。这已经是他今晚抽的第几支烟我已经记不清楚,他身上那淡淡的树林香味已经完全被浓浓的烟味掩盖。
“邹雨。”他忽然唤我。
“嗯?”
“如果……”他变得口吃笨拙起来,“如果……有些事情,我告诉你,你会看不起我吗?”
“什么事情?”我感受到了他的吃力和词不达意,甚至着急。
“其实……,我原来没打算回国的。”
我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国内的家里容不下我,我也很少回来,对我来说没什么好留恋的。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并不亲近,再说我已经习惯了美国的生活。知道我父亲为什么让我追求江心遥吗?”他望向我,嘴角扯着一抹淡然的笑。
我不说话,等着他的回答。
“我上高中以后,我父亲就告诉我,如果我想将来事业有成,就一定要娶江心遥做老婆。我不太明白,我们林家资产不少,我愿意的话可以进自家公司,为什么要去看别人的脸色。我毕业前最后一次回国,那个家里所有人,尤其林启重话里话外的态度让我明白,他们是真的不欢迎我回来,也让我忽然明白到我父亲让我追求江心遥的真正意图。”
“你父亲的意图是什么?”
“他希望我能当江家的上门女婿,掌管江家的财产,致林留给林启重经营,这样他的两个儿子都拥有了财富,还可以保全致林不用分家。”
商人果然是最重利益的,我一阵黯然。
“然后呢?”我问。
“我很气愤,我不甘心这样被我父亲对待,我更不甘心我母亲死得这样委屈,我父亲没有任何愧疚。致林能有今天,我母亲当年付出了很多心血。我想如果我不回来做出一番成绩,我会永远愧对我母亲,我会遗憾一辈子。于是,我下定决心追求江心遥,先求自保。我努力地让自己喜欢她,也让她喜欢我。我告诉自己,我不但要掌管江家的生意,我更要成为致林的主人,我要给被我父亲漠视的母亲争一口气。”
他一口气说完了,转向我,“邹雨,这些年除了谈公事,我好像从来没有一下子讲这么多话。”黯淡的光线下,他的嘴角浮现出惨然一笑,“现在你都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很无耻?”
我无话可答。
“那致林和江家合并是怎么回事?”我还有一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那是江家要求的。”他淡淡地说。
果然,我猜的一点没错。
我只觉可怕。我这才知道,林启正的人生,竟然如此复杂。
我淡淡地笑了笑,说:“你们两家联姻,确实是门当户对。你和江心遥无论从哪里看都很般配。”
他伸手将我揽过来,轻叹一声,“邹雨,从我开始追求江心遥,到我们以男女朋友相称,整整用了六年的时间。我原以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这样过下去也很好,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我才发现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像瓷器一样一碰就碎。”
“你们过得不好吗?”我单刀直入地问。
“我们……,不常见面。”他竟然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脑海里浮现出他提到江心遥时、和江心遥通电话时脸上那宠溺的表情。他对她是有感情的,他应该很照顾她。
“邹雨,我有时想,上天待我不薄,让我认识了你,可有时又觉得造化弄人,为什么老天让我们认识得这么晚?”他幽幽地说。
我鼻子一酸,差点落泪。是啊,错过一步就是永远。人生路上有很多岔口,选择了其中一个一直走下去,便再也回不到当初的起点了。
“邹雨,如果我没权没势你不爱吗?你不愿意陪我吃苦吗?”我最怕听到的话终于被他说了出来。
“你们林家的财产怎么办?那是你父亲多年辛苦打拼下来的?”此时我的头脑无比冷静。
他又点上一支烟,重重地吸了几口,沉默许久后缓缓地说:“有股权分配,我会尽量跟他们谈。邹雨,我们相识太晚,那时候两家的合并已经接近尾声。就算我什么也不贪,什么也不图,你也得给我点时间让我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可是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而且看你的样子,用不了三年时间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他语气里的脆弱让我心酸到了一塌糊涂。
“你打算怎么跟江心遥说?”
“心遥是个单纯明理的女人,我会和她好好谈。”
听到他的话,我想哭又想笑。我该让他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已经完全在江心遥的掌控之中吗?他可能精于商场上的谈判,不过,情场上的谈判完全是两回事。
“可是,你母亲还在天上看着你,你甘心就这样放弃吗?”
“至少,现在没有人会说林启正完全是靠着董事长儿子的身份才走到今天这一天的,至少没有人再说林启正是吃软饭的。”他耸耸肩,扯着嘴角笑了笑。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为了他语气里的自嘲和无奈。那一刻,我知道他的心里是多么不甘。
我轻轻地抱住了他。
“启正,说真的,我很想将你忘记,过那种不再害怕思念的日子。可是当我在香港街头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一年来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你问我愿不愿意陪你吃苦,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一年来,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懂的道理。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过日子,我们所处的环境,我们周围的人和事都会约束我们的行为。如果我们总是要强求自己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如果我们非要跟自己的人生较劲,只会把日子过得凄风苦雨。邹月死前对我说,她要让我心甘情愿放弃你。她很了解我,她真的做到了。”
“你还是没有办法忘记邹月的事情吗?”他抚着我的头发,低声说,“邹雨,邹月已经死了,难道我们要因为邹月一辈子不得安宁吗?”
我硬着心肠,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启正,这么多年了,你不是一样忘不了你母亲?”
他的手颓然地放下。
夜晚带着潮气的海风真的有些凉了,月亮升了起来。我不自觉地抱住了膝盖,望向眼前泛着光波的大海。
“启正,你相信轮回吗?”我忽然问。
“轮回?”他重复着我的话。
“原先我也不相信,但是现在有点信了。你知道我想死后投胎做什么吗?”
“”
“有人告诉我灵魂不灵,是迷魂。可是我真希望在某一个轮回中,我的灵魂能够灵一次,投胎做你的女儿。那样就算我到了几十岁,你都要没有条件地疼我,爱我。”说着我竟然笑了,“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我这辈子不就是做了你的情人吗?”
“邹雨,”他哭了,抓住了我的手,月光下我看到他眼中的晶莹,“你要对我有信心,至少让我把这个项目做完。”
我缓缓地,坚定地摇头。然后我抽出手,反手将他的手包起来。他的手指细长,手掌却很宽大,我的手无法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启正,我有多爱你,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可是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拥有。有人说,爱情不是双赢就是双输,分开不是因为不爱,最起码我们在这点上做到了。”
“启正,以后我会努力地过我自己的日子,你也要健健康康地生活,你抽烟实在是太凶了,对身体不好。你母亲在天之灵还在看着你,你不能让她失望。”
说着,我不知受那种情绪牵引,竟然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紧着鼻子说,“这么帅的一张脸,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真的很难看。我喜欢看你笑,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说完眼泪溃堤而下。
海浪的低吟声中,我们之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邹雨,我永远失去你了吗?”他颓丧地低下头,声音像是叹息。
“启正,只要你愿意,你还是可以快乐地生活。”我哽咽着继续轻抚他的脸颊。
“还有,启正,最后一次,你可不可以再抱一抱我?”我低低地请求。
那一夜,星月交辉,在越来越凉的海风中,我们紧紧依偎着,一直坐到了深夜。
第二天早晨五点,我拖着行李站在了酒店外的马路上。
我仰望着酒店的顶楼,从第一间数起,一间一间终于数到了林启正的房间,
他的窗帘没有拉上。他也像我一样整夜没睡吗?
我没有向他告别。离别的场面让人伤感,何况是和最爱的人永别。
出租车驶离酒店,我从后面的车窗一直看着他房间的窗户,生怕一眨眼就错过。终于,酒店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外。
“再见了,启正。你要好好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飞机上,我倚着舷窗,静静地看着窗外悠闲的云朵,回忆着我与林启正昙花般短暂的因缘。他害羞的笑,他身上那股树林和烟草混杂的淡淡香味,他软弱和强悍的样子,一一在我的脑海里重现……。我释怀了,夜深人静时曾经在心底有过的那一点不为人知的哀怨已经烟消云散。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挂念他了。时间会沉淀一切忧伤和风雨,我也需要整理心情,重新出发。
整个航程中都寂寂无声的飞机,在还有半个小时抵达目的地时,却忽然放起了音乐。
一首“乡村之路”后,一股忧伤的旋律飘荡在机舱内。那旋律陌生又熟悉,带来了已经有些遥远的记忆,那是大学时代我狂迷英文歌时,很喜欢的约翰丹佛的另一支歌“乘喷气式飞机离去”。
Allmybagsarepacked
I’mreadytogo
I’mstandin’hereoutsideyourdoor
Ihatetowakeyouuptosaygoodbye
Butthedawnisbreakin’
It’searlymorning
Thetaxi’swaitin’
He sblowin’hishorn
AlreadyI’msolonesome
Icoulddie
Sokisssmeandsmileforme
Tellmethatyou’llwaitforme
Holdmelikeyouneverletmego
‘causeI’mleavin’onajetplane
don’tknowwhenI’llbebackagain
onbaby,Ihatetogo
there’ssomanytimesI veletyoudown
somanytimesI’veplayedaround
Itellyounow,theydon’tmeanathing
EveryplaceIgo,I’llthinkofyou
EverysongIsing,I’llsingforyou
WhenIcomeback,
I’llbringyourweddingring
Sokissmeandsmileforme
Tellmethatyou’llwaitforme
Holdmelikeyouneverletmego
‘causeI’mleavin’onajetplane
don’tknowwhenI’llbebackagain
onbaby,Ihatetogo
…………………………………
眼眶蓦地温热起来。我努力地忍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滴落下来,砸到了我的手背上
[19]第 19 章
  第 19 章     工作依旧是忙碌。从三亚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我在办公室里接到了我服务的一家大型汽车贸易公司的电话。
“邹律师,请你做好准备,我们可能随时都会出发,最迟今晚要飞到北京。”
“什么事,这么急?”我不禁问。
坐在最后一班飞往北京的飞机上,我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公司张总有一位担任驻外使馆商务参赞的大学同学,头天晚上在北京参加外交官聚会,某一个非洲国家驻中国使馆的商务参赞向他提供了一个极其有用的信息,他们国家准备在未来的两个月内,进口几百辆重型卡车。而我服务的这家公司借助这几年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已经成为国内重型车经销领域的领跑者。美中不足的是,这家公司从未做过对外贸易,缺乏外贸人才。在得到了老同学向非洲外交官朋友的郑重推荐后,张总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位可靠的外贸业务员兼英文翻译,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谈判小组,飞向了北京。
飞机飞翔在白云之上,繁星之下。我望向窗外,脑海中浮现出林启正那次送我到北京去的情形,那是我人生中一次最幸福最甜蜜的旅程。
在北京,我们整整五天五夜没能迈出那家非洲使馆的大门。谈判极其艰苦,每天从上午一直谈到深夜,使馆的商务参赞亲自参加,中途对方需要时不时地离开进行日间祷告,我们则是乖乖地坐在原地等待人家祷告完毕,继续冗长的谈判。让人高兴的是,我们吃到了美味无比的来自非洲国家的正宗伊斯兰手抓羊肉。第五天的深夜十一点,谈判终于大功告成。我累得头昏脑胀,几乎虚脱,回到酒店,衣服都没脱,直接倒在床上蒙头就睡。而张总,他的外交官同学第二天早晨到酒店看望他的时候,发现他居然疲劳到敞着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直让我们笑破了肚皮。
返程的时候,我们带回的是一份今后两个月内,向这个盛产石油的非洲国家出口四百辆半挂车和自卸车,一千七百万美金的合同。这样的成果让人兴奋,五天五夜的辛苦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段时间,我真正成了空中飞人。我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份极其繁重的工作要忙,只要一面对工作,我就浑身是劲,充满了斗志,是这份工作让我在与左辉离婚后独自坚强,也帮助我面对与林启正分离的痛苦。
只是,白天有工作可以让自己忘却想要忘记的人与事,夜晚来临时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思念泛滥成灾。决定遗忘的信誓旦旦,夜深人静的时候却不堪一击。想到心痛的时候,我会拿出那张香港经济报,凝视着上面那张英俊的脸微笑。“相爱太短,遗忘太长”,三亚回来后,我发现,那些曾经的幸福记忆更加深深地植入了心底深处,想要遗忘,愈发艰难。
邹天从网上给我报名参加了一个登山驴友会。从北京回来后,双休日只要有时间,姐弟俩就会结伴参加驴友会组织的登山活动。那日,我们登上了省城最有名的一座道教名山。站在山顶上,不一样的辽阔天空,不一样的没有尾气的新鲜空气,驴友会里大到七十岁的老人,小到六七岁的孩子,都在寒风中大声地呼喊起来,宣泄着自己的兴奋和愉悦。也许这不一样的美丽风景让我的心霍然开阔,我随着其他人无所顾忌地放开喉咙大喊大叫,甚至在山顶上跳起来。邹天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连连说:“姐,我觉得你变了。”
“怎么说?”我问。
邹天眯着眼打量我,“你变得精神抖擞了。”
精神抖擞?如果真能那样,就是再好不过。
所里的小姑娘们又迷上了肚皮舞,死拉硬拽着我去学。练了一次后,我就却之不恭了。只相差了几岁,却分属于七十后和八十后两个年代,观念上有很大的不同。我还是喜欢练我的瑜伽,在冥想中放空自己,这是一年前和林启正分手后我迷上的新时尚。
也经常跟高展旗去打羽毛球。高展旗的球技永远没有长进,每次输完球都不服气地挥拳叫嚣“下次,下次我一定打败你”,下一次却照旧是我的手下败将。有一次,高展旗又输了,他扔掉球拍,喘着气说,“邹雨,我真纳了闷了,按虚岁算,你都是三十岁的老女人了,我怎么看你越活越带劲,好像个无敌女金刚似的。”
老女人?这样的称呼实在让我不爽。我撇撇嘴,毫不客气地拿羽毛球拍捅他日渐突起的肚子,揶揄到:“你想打败我,可以。把你喝酒吃饭的时间拿出来,每天跑上一万米,先把这个酒囊饭袋减掉再说。现在嘛,想赢我,精神可嘉,不过很难。”
日子像流水一样静静淌过。转眼间,我从三亚回来一个多月了。
中院经济庭于庭长撮合,今晚要去相亲。对方是于庭长老婆的表弟,一个大厂的总工,刚刚离婚。
钱钟书说,做母亲和做媒婆是女人的两大欲望。如今,连于庭长这样的大男人也披挂上阵,热衷起媒婆这个职业。我去中院办事,被他逮到两次,每次都要向我强力推销他的妻表弟。于庭长一片美意,我听着条件还说得过去,那就积极配合吧。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个雅致的茶楼,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两分钟到。男方还没到,我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十几分钟过去了,对方居然还不见人影,想甩手走人,又忍了下来。
于庭长和男主角终于隆重登场了,我瞄了一眼手机,比约定的时间整整晚了20分钟。
“路上堵车,迟到了,迟到了。”于庭长抹着汗,连声道歉。
“没关系。”我言不由衷地笑着说。
将我们二位介绍给彼此,于庭长又呆了几分钟,识趣地告退了。
“邹律师喜欢喝茶吗?”那人先开了口。
“对。”
“茶好啊,特别是绿茶,是最健康的饮料。不过我不太爱喝茶,我爱喝咖啡。”
我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只好说:“是吗?那您还挺时尚的。”
“嗨,也不是时尚。我以前除了白开水什么也不喝。现在有时候也需要应酬,我们单位的人都说喝咖啡能文明点,我就学会喝咖啡了。”那人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对了,邹律师,我姐夫说你特别能干,还说你们律师比他们法官赚钱多,是这样吗?”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不由得抬眼仔细打量他。高高大大的个子,有点虎背熊腰;长相还算周正,却是穿再好的衣服都显得不干净的那种脸,戴着副黑边眼镜,镜腿可能已经松了,搞得眼镜时不时地掉下来夹住鼻子尖。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正一边向上托眼镜,一边从眼镜上方研究我,那神态像极了一个老学究。
“哪里,我们这种小律师是自己吃自己,不像于庭长他们,是国家公务员。”我淡淡地说。
“我刚刚离婚了,不过没有孩子,没什么负担。你也离婚了,咱们俩应该谁也不嫌弃谁吧?”
这人真是实在啊!我无话可说,只有讪笑不语。心中觉得索然寡味,盼望着有熟人赶快出现在我身边打岔,救我出苦海。
两人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通常是他问我答。起身离开的时候,我付了帐,我不想欠于庭长这个人情。而那人,在说了一句“我付吧”之后,居然没再做任何表示。
谎称有事,拒绝了那人送我回家的请求,我出了茶楼,走在街上。12月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冷。我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的相亲场景,不禁想笑。这些做媒人的也真是的,怎么也要觉得两个人的个性有可能成才给介绍吧,真的觉得我和这个人挺般配的吗?转而又自嘲起来,可能在于庭长眼里,我还配不上人家表弟哩。我曾经是致林二公子林启正的女人这个丑闻,现在在省城司法战线上,恐怕已是尽人皆知的事。
路旁的柳树还残留着最后的几片叶子,而我此时的心也像日渐干瘪的柳树,开始凋谢。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估计是于庭长打来的。想必已经征求过表弟的意见,又尽职尽责地在第一时间来询问我对男方的感觉。
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号码让我有一时的怔仲。不是于庭长,居然是—林启正。
从三亚回来后,我换了手机号码。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这个电话来得不是时候。
我盯着手机,犹豫着是否该接。不应该再有任何关联了,可是突然很想听他的声音。矛盾着,迟疑着,手机不停地唱歌。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邹雨,是我。”林启正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我知道。”
“最近好不好?”
“还好。”
“你好不好?”我问他。
“还好。”
“在干什么?”又换他来问我。
“相亲啊。”我用轻松的语调说道。
“相亲?……”
“对啊,相亲。”我肯定地点着头,好像他能看得见,“怎么办,启正?真的被你说中了,爱上你的女人,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了。”我忽然心生哀怨。
“邹雨……”,他急切地唤我。
我快速地打断了他,“启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会等你。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注定没有未来的。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找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男人把自己嫁掉。”
他良久的沉默。
我不想无意义地纠缠于此,于是转换话题:“三亚那边的问题都解决好了吗?业主那边有没有大的麻烦?“
“都解决好了。”
“二期开盘了吧?卖得怎么样?”
“开了,卖得还不错。”
“那就好。”我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
“邹雨,我明天回去开董事会,可以见一面吗?”他在电话那端小心翼翼地问。
“……”
“明天我要去广州出差,中午十二点的飞机。”我说的是实话,今天下午刚接到的通知。
“这样啊。”即使隔着话筒,我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失望,“我很想见见你,就算是朋友。”
我忽地难过起来。
“启正,以后不打电话了好不好?”我期期艾艾地说着,“刚才我很想听你的声音才接的电话,可是真听到了,我还是很难过。还有,启正,我和谁都可以做朋友,但是没办法和你做朋友。我们两个已经没可能了,老是这样藕断丝连地对谁都不好。”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们俩的事情,江心遥早在送我那幅菩萨画前就知道了。那天在香港街头,我就在你的车旁边。好好跟江心遥过日子吧,你们才是天生一对。”
不待他答话,我对着话筒轻声说了一句“再见”,就直接关了机。
此刻,我正站在一个国际知名珠宝品牌的专卖店前。流光溢彩的橱窗,金碧辉煌的店堂,印着女明星灿烂笑容的招贴画,不时从我身边经过的一对对衣着光鲜、态度亲昵的年轻情侣,五彩缤纷、穿梭不停的公交车……,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着我,生活是多么绚丽多姿,繁华喧闹。
而我此时落寞寂寥的心情与这热闹丰收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仿佛要将心中的郁闷吐干净。在街上站了很久,待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我才拦下一部出租车,往家中驶去。
[20]第 20 章
  第 20 章     我因为手头还有一些公事需要处理,第二天一早直接拖着行李箱进了办公室。
正在埋头工作,高展旗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亲爱的,昨晚相亲怎么样?”
我诧异,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把笔一丢,我身体靠向后,好笑地说:“高律师,你是FBI,还是克格勃?还是改行当了私家侦探?”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咱这个圈子有多大?昨天去中院碰到老于了。怎么样,看上了没有?”高展旗一屁股坐在了我对面,一副穷追不舍,兴趣盎然的样子。
也对,这个圈子有多大,想到自己在高展旗面前什么秘密也没有,不禁泄了气。
“没什么感觉。”我抓起笔,继续干活。
“我说邹雨,你都快三十岁了,还学小姑娘要什么来电感觉的。都相了一年亲了,你愣是一个也没看上眼,是不是太挑了?”高展旗颇不以为然。
“你什么意思啊,高展旗。我30岁怎么了,那也不能是个男人我就嫁吧。”我讨厌高展旗动不动就把三十岁挂在嘴边,时刻不忘提醒我老之将至。
“那你还想找个比某人更牛的不成?别做白日梦了,你修了几辈子的福,天下的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差不多就行了。我可听老于说,他老婆的表弟条件不错,高大威猛,还挺有科研头脑,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总工。”
想起昨天晚上的相亲经历,我有点想笑。高展旗探头观察着我的表情,忽然语重心长地说:“邹雨,相亲和自由恋爱不一样,你眼光不能太高。咱俩算是知根知底,要不,再考虑考虑我?”
高展旗的聒噪终于让我心烦起来。我盯着他,不客气地说:“高展旗,我发现你越来越有鸡婆味道。你放心,我还没到是男人就嫁的份儿上。倒是你,女朋友多得像天上的星星,好好管住你自己吧。”
见我不悦,高展旗举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啊,我上次去广州,半夜接到了好几个骚扰电话,全是些鸡,差点把我吓死。你到广州后小心点,别被鸭盯上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
恼人的高展旗终于被我吼了出去。
一阵莫名的疲惫感向我袭来。我直起身,站在了窗前。现在看到那座天桥,虽然还是会心痛,但已不似当初完全不敢面对它。寒风中,天桥上的行人瑟缩着急急赶路。我默默地想着高展旗刚才说过的话。他最近时不时就拿“老女人”“你已经三十岁了”这样的话来刺激我,而我对于这样的说辞,总是很不服气地以“三十岁怎么啦,人家张曼玉四十岁还越来越有味道”做回应,其实心里也明白,三十岁是男人真正迈向成熟的黄金年龄,却是女人开始走下坡路的年龄。三十岁的女人青春已逝,再也没有了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任意挥霍。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嘴角扯了起来。既然嫁不好,靠天靠地靠老公,还不如靠自己。是不是应该趁现在精力允许,再去读个法学博士什么的?我思忖着。
下午三点,我飞到了广州。
我服务的顾问单位,和广州当地的一家建筑公司,在当前房地产价格飞涨的大背景下,因为一份名为购买,实为代建的三栋商住楼合同产生了纠纷,多次调解不成,终于走上了诉讼途径。年代已经久远,我接手的时候顾问单位很多资料已经遗失。对方的档案工作更是一塌糊涂,又兼推诿搪塞,我陪法官过来调查取证,工作起来很不顺利。
这是我第一次到广州这个璀璨夺目的城市。是谁说过的,要了解一个城市,得坐公车。对,是江心遥。想起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我一时有些恍惚。她说的果然不错,坐公车的确是了解一个城市最好的方法,和乘出租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在广州的闲暇之余,我拿着地图,乘坐公交车,去了珠江边、华南植物园,到广州的第四天逛白马服装城给邹天买了好几套衣服。虽然当了大学教师,那家伙还是不修边幅,让我有点看不下眼。有机会的话,我会买衣服包装他,希望他能有个大学老师的样子。
出了白马服装城,我累得两腿像灌了铅,再也无心去观察城市的风貌,直接打了个出租车打道回府。回到房间,把那些个大大小小的袋子往地毯上一扔,直接倒在了床上。
本来只想躺一躺休息一下,竟睡了过去。等我睁开眼睛,房间是黑的,外面的霓虹在窗上闪闪烁烁,抓起手机,已经九点半了。
这一睡居然就是四个小时,我有些讶异自己的好眠。
从床上爬起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以前照这么个逛法,早就饥肠辘辘了。人是铁饭是钢,现在是不饿,万一半夜饿醒可就不划算,我暗忖。于是我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下到了楼下的饭店里。
已经九点半了,饭店里还是人头攒动。选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会儿,我点的东西端了上来。炒河粉的颜色很有卖相,青菜绿绿的煞是惹人喜爱。对着这两样自己爱吃的东西我却毫无食欲,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只好起身回到了酒店。
是不是胃出毛病了?我斜靠在床头想着。虽然瘦,却是好吃之徒,每次所里聚餐,那几个常年为好不容易减掉几两肉,聚一次餐又回来两斤的小姑娘,看到我的好胃口,都会气得哇哇叫。去年国庆节陪林启正去北京,每天我的早餐盘子里堆得冒尖,搞得除了喝咖啡,早餐几乎什么都不吃的林启正取笑我是个能吃的女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肚子老是感到饱饱的?我想着自己的反常。
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划过我的脑海,难道……?我再也坐不住了,下床,穿鞋,飞快地跑到了楼下的药店里。回到房间,一头钻到了卫生间里。
等待的时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死死地盯着,心砰砰地跳着,不停地祈祷:不要啊,千万不要啊。
然而,佛祖、上帝、真主、神通通都不显灵——两条清晰的红线!
我浑身无力地靠在了浴室冰冷的墙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三亚,只有那么一次,我不允许自己继续放纵下去。我的生理期一向很准,我以为自己在安全期内,我没去买毓婷……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炸得我六神无主,坐立难安。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因为震惊,因为恐慌,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大脑,自己全身的神经细胞失去了功效。
和左辉结婚时,我还不到23岁,完全没有经济基础和思想准备要孩子,终于买了房,和母亲一起供出了一个邹月,稍稍可以喘一口气,刚刚有点思想准备,接着就是母亲生病、左辉出轨……
自小帮父母照顾弟妹,虽然偶尔嫌他们吵,我其实不讨厌小孩子。有时候在公共场合看到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做出一些可爱的举动,嘴角甚至会不自觉地上扬。我喜欢孩童那干净的眼神,那种眼神,成人世界里已经很难看到,但是我在那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过。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现在啊!
我太大意了,没有绝对的安全期。这段时间,我忙得什么都忘了。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心烦意乱,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睡了过去,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吧,明天去医院检查一次,也许自己测得不准呢。
第二天上午,我顶着昏沉沉的脑袋办完公事后,快十一点的时候到了医院。颤抖着手拿到化验报告,我心痛到闭上了眼睛——没有我自欺欺人所期待的奇迹发生。
眼前晃来晃去的多是大着肚子的孕妇,或单独,或由丈夫陪着,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望着这些即将为人母的大肚女人,我竟心生羡慕。一瞬间,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林启正此刻陪在我的身边,我也会像她们那样幸福吧,甚至更幸福?但是,我立刻清醒过来。想什么呢?邹雨!我大声地喝住自己。
所有的人都很幸福。只有我,心境苍凉,像一只游荡在幸福人群之外的孤魂野鬼。
生平第一次躺在妇科诊察床上,我按照老大夫的指示尽量放松自己,心中五味杂陈。回到办公桌前,老大夫一边写病历,一边对我说:“胎儿大约40天,像绿豆那么大。”
“大夫,我现在工作很忙,暂时不想要孩子。”我心情萧索。
老大夫诧异地抬头看我一眼,翻看我的病历封面,说,“看你像是个白领。不过第一胎,没有流产史。29岁也算是最佳生育年龄的尾巴,这次做掉,等年龄大了再生,肯定不如现在生。还是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这么大的事,不要擅自主张。”
“大夫……”
“下一位。”老大夫不打算和我啰嗦,我无法,只好起身离开。
回到酒店,我心乱如麻。应该怎么办?给林启正打个电话吧。我冲动地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按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在按下通话键的一刹那颓然放弃。
让他知道有什么意义呢?只怕以后所有的人都别想过太平日子。
此时的我,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在脑海里进行着激烈的交战。一个说,打掉吧,没有爸爸的小孩很可怜,他会在同龄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拖拉着一个孩子,怕是嫁不出去了。就算孑然一身,你自己吃得了这份苦,也要让孩子跟着你吃苦吗?另一个指责说,邹雨,你已经害死了妹妹,你还要再害死自己的孩子吗?是你自己闯的祸,你要用一个无辜的生命为自己以后的舒服日子铺路吗?……
在我人生的第三十个年头快要过完一半的时候,第一次,我完全失去了主张;第一次,我完全失去了前进的方向;第一次,我是那么地孤单无助。
不知斗争了多久,我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腹部,喃喃地跟腹中的胎儿说抱歉:“宝宝,如果妈妈留下你,你没有爸爸,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妈妈。”
做了决定,心中的纷扰稍稍减轻。这个小小的生命,已经在我的腹中静静地呆了四十天,我还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绿豆大的小小胚胎,已经包含了小手小脚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小嘴巴了吗?造物主真是神奇啊!
想到即将要失去他了,我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为什么这么舍不得?邹雨,你真的想好了吗?那是一个生命,你自己的孩子。
只不过倏忽之间,我又一次地彷徨犹豫起来。
次日近中午的时候,广州之行的全部工作已经结束,我还是坐到了医生的面前。
[21]第 21 章
  第 21 章     “跟家人商量了,还是决定做掉?”仍然是昨天的老太太,她居然还记得我。
“对。”我睁眼说瞎话。
“那好吧,交了钱在门诊就可以做。”说着就开始开单子。
想起从别人耳中听到的人流的痛苦,我怯怯地问:“大夫,可不可以药流?”
“药物流产是用药物将胚胎强行剥离母体,临床上流不干净重新施行清宫术的很多,如果你不想受两次罪,我不建议使用。”
“不是还有无痛人流吗?”
“无痛人流是痛苦小,但是要施行全麻,需要有经验的麻醉师,临床上也有孕囊组织吸不干净的时候,甚至对大脑造成一定的损伤。而且这三种方式对身体的伤害都是一样的,你不要心存幻想。我们医院的无痛人流需要提前三天预约。”老太太一口气说完,问我,“想好没有,决定用哪一种?”
听着老太太的话,我有些郁闷和心灰意冷。低头仔细地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说,“还是人流吧。”
交了钱,坐在手术室的外面。已经有六七个年轻女孩在等待,所有的人都神情肃穆,低着头默不作声。手术室的门开了,我抬头。一个女孩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地走出来,坐在我旁边的女孩马上站起来,扶着她坐下。
“很疼吧?快坐下来。”
女孩没有说话,闭上眼睛,虚弱地将头靠在墙上。
我看着,只觉心惊胆颤。
又一个女孩被叫进了手术室,周围的大小女人们依旧沉默。我低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没多长时间,刚刚那气色红润健康有力的女孩煞白着脸,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手术室。和我一样,她也是形单影只。
拿掉生命原来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不须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恐惧和不安逐渐攀升,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从早晨就开始阴着的天突然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也照得走廊一地生辉。我看着对面墙上计划生育招贴画上那可爱的小娃娃。光溜溜的小身体,胖乎乎的脸蛋,大而灵动的眼睛,两个惹人喜爱的小酒窝,让人忍不住想去疼他,爱他。
这只是别人家的孩子,只是一张照片,我自己的孩子呢?腹中这个无缘见面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会是什么样的长相?应该有着我和林启正的眉眼,会是个很漂亮的小孩。阳光下我眯着眼,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幻想和沉思……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睡眼惺忪张着小嘴打哈欠的样子,带着围嘴吸奶瓶的样子,伸着藕节似的胖胖小腿翘起小脚丫的样子,咧着没长牙的小嘴“咯咯”笑起来的样子,握着小拳头的样子,举起小手伸懒腰的样子……,无数种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绽出了笑容。
这个小不点,只是想象一下,就给我带来了这么多的幸福感觉,好像牵引出了我潜藏于心灵深处的母性光辉……
这么可爱的小孩,现在只是个小芽芽,进了那道门,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小芽芽就会被连根拔起……
这么可怕的联想,让我的心中充满了慌乱,不忍和不舍……
堕胎等同于杀人,邹雨,你真的要因为自己的放纵、自私和怯懦,决定一个人的生命吗?
我轻抚着腹部,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一粒微小的种子,经过那么一次奇妙的碰撞,在我的腹中生了根发了芽。现在他只有绿豆大,用不了几天,他就会长成黄豆那么大,再大到草莓,再像苹果,八个月后,他就会瓜熟蒂落。如果是别人家的小孩,就会在全家人的期待中,充满欢欣地来到人间……
这个小不点,命还真大。从三亚回来以后,我扭来扭去地做瑜伽,爬了好几次山,还和高展旗打了好几次羽毛球。这样大运动量地折腾,竟然还完好无损地呆在我的腹中……
我真的要决定这个顽强的小生命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已听到了冰冷的手术器械叮当作响的声音……
那一刻,我的心停止了摆荡。
拖着两条快要坐麻了的腿,我头也不敢回地逃离了。回到房间,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在医院里,被医生嘱咐不能喝水,忍了大半上午,嗓子渴得冒了烟。然后坐在沙发椅上,闭眼养了一会儿神。从昨天开始,恐惧、焦虑、彷徨、矛盾、不忍、不舍……,心情像走马灯似的变换不停,没有一种心情长久地驻足过。但是现在,我的心平静下来了。
马上到年底了,请客送礼,吃吃喝喝的事情少不了。不能再拖下去,必须果断处理。
工作怎么办?邹天那里先暂时隐瞒,还是现在就告诉他?他会不会更加不谅解我?
我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抓起电话,打到了总服务台,请他们帮忙订一张明天返程的机票。法官已经先我返回了省城。
然后我坐在桌前,凭着记忆,开始整理手头正在进行的工作,为下一步的工作交接做准备。
做完了这些事,我环抱双臂站到了窗前,望向外面。大街上,车流和人流交叉而过,大家都在为着生存、为着欲望、为着追求幸福美满的人生在奔波忙碌着。默默地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我开始责备自己。邹雨呀邹雨,你怎么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个样子?十八岁恋爱,22岁结婚,不到五年,婚姻结束,爱上不该爱的男人,却在和这个男人分手一年后怀上他的孩子,爱情路上冲得太快太猛,过早地享尽了爱情的福报,开始为爱情买单了吗?
但是邹雨,路是你自己走的,没有人逼你。选择了做单亲妈妈,以后就算遇到天大的困难,你都不许哭。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
飞机落地,在传送带旁等行李的时候,我拨通了邹天的电话。
一个,两个,三个……,手机始终无人接听。拨打他的小灵通,还是没人接。今天是周末,这个家伙在忙什么?有女朋友了?
回到家里,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我不停地打邹天电话,却是一直联系不上。难道爬山去了?遇到危险了?我不敢往下想,翻出驴友的电话,刚要拨出去,邹天电话进来了。
“姐,你还在广州吗?”电话里邹天的声音气喘吁吁的。
我气恼地吼他:“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老不接电话?”
“我在和我的学生踢球呢。”这个家伙自从当上大学教师,在我面前,对那些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大学生总是以“我的学生”相称,俨然一个大教授。
我松了一口气,心放了下来。邹月死后,我的确是太紧张邹天了,紧张到了草木皆兵。
“我已经回来了。踢完球回家吃饭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好啊,我想吃红烧带鱼。”邹天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告诉他吧,虽然他还是个连女朋友也没有的大男孩,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至亲的亲人。像欺瞒邹月那样欺瞒他,等到肚子大了或者等到孩子出生,才让他知道自己做舅舅的事实,那样太残忍,想必他也会更不谅解。
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打开冰箱,我出差前放在里面的菜已经烂成了一堆黄乎乎的东西,到楼下的社区超市里买了邹天爱吃的菜。带鱼眼睛很亮,卖相很好,我买了两条,拎在手里回到了家中。
闻到鱼腥味有点轻微的恶心,我强忍着。下次和邹天一同坐在餐桌边可能是很久以后了,今天我要和他开开心心地吃一顿饭。
等我把所有的东西端上餐桌,邹天回来了。这家伙还真会赶饭点!
把包往沙发上一扔,邹天先蹿到餐桌前伸手从盘子里抓起一块腊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嗯,好吃。比学校食堂里的菜好吃多了。”—还是一副馋嘴的样子。我不禁笑了,拿筷子敲他手背:“洗手去。”
“姐,带鱼怎么不是红烧的?”坐到餐桌前,邹天问道。
“今天的带鱼很新鲜,红烧可惜了。你尝一尝?”我夹起一块煎得两面金黄的带鱼放到他碗里。
“真好吃,比红烧的更有鱼的味道。姐,你干脆开饭店算了。”
“我开饭店,你带着你那帮同学学生蹭饭去,我才不干。”
姐弟俩一齐笑了起来。我忽然有些心酸的感慨,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和弟弟一起吃顿饭都成了奢望。
饭桌上,邹天吃得很欢腾,一边吃一边跟我说着他那些学生们的趣事,几次逗得我几欲喷饭。
忽然,邹天发现了问题:“姐,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我一愣,镇定自若地说:“我在飞机上吃了些零食,不太饿,你多吃点。”说着又夹起一块鱼放到邹天碗里。
吃过饭,邹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收拾完碗筷径自进到房间里整理行李。把在广州给他买的衣服拿出来,我喊他。
邹天一件一件地试穿着衣服,我在旁边打量着,不吝赞美:“不错。”邹天本就一表人才,我选的衣服也说得过去,衬得小伙子愈发帅气挺拔。
“姐,你以后别给我买东西了。我都参加工作了,你的钱还是留给自己吧。”邹天一边脱新衣服,一边说道。
“我也不想管你。赶快找个女朋友吧,到时候想让我管我也懒得管了。
邹天一直笑,然后问我:“姐,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讲吗?什么事?”
我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我抬起头,凝视着他,认真地,缓缓地问:“小天,在你心里,姐是不是一个爱慕钱财、贪图虚荣的女人?”为什么会问这句话,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为自己不光彩的行为找一个注脚吗?
“对不起,姐,我知道你不是。我以前说的话伤了你,对不起。”邹天急着澄清,“不过,姐,你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话?”
邹天的话多少让我感到安慰。是时候了,我深吸一口气。
“小天,你要做舅舅了。”我望着邹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22]第 22 章
  第 22 章     邹天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半晌,才问我:“姐,你谈男朋友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没有,没谈。”我闷闷地答。
“那是谁的?”邹天追问着,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是林启正的?”
我无法回答,只有沉默。
邹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什么时候又开始的?”
我艰难地说:“小天,我们是早就分手了,也没有重新开始。可是,有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
“那他知道吗?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邹天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
“他不知道,也不打算让他负责任。”我淡淡地说。
“什么?”邹天的震惊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姐,你是说,你打算做单亲妈妈?”
我点头。
“可是,姐,你带着个孩子,以后要怎么结婚嫁人?”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小天,就算没有这个孩子,你以为姐就很容易嫁掉吗?”
“怎么不行,你条件这么好?”
我自嘲地笑了。这个邹天,都不知道他的姐姐已经是个有过去的女人了吗,不知道他的姐姐身上贴着“林启正的女人”这个标签吗?
“姐,你还是把孩子打掉吧,现在做流产手术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小天,你二姐已经死了,我还要再害一个人吗?他是我的孩子。”心里一酸,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气。
“可是,姐,你以后要怎么生活啊?”邹天还想说服我,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我缓缓地,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邹天:“小天,单亲家庭只要大人心理健康,孩子也可以成长得很好。至于我自己,现在只能顺天命,想不了太远,也没法想太远。”
“我打算明天就向所里请假,过两天我会离开省城,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邹天大概也是了解我的脾气的,他颓丧地别过脸去望向窗外。我也不再说话,沉默横隔在我们之间。
许久,邹天转回脸,慢慢地开了口。
“姐,你知道吗?我上中学的时候,我的很多老师也教过你和我二姐。当他们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时,每个老师都在我面前夸过你,说你是难得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性格开朗明快,有主见,有个老师还说你走到哪里都是春风和阳光。你不知道,当我听到老师们这么夸你,我心里有多自豪。从小妈也是让我和二姐把你当作榜样,可是为什么你一遇到林启正,就……”
我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是一个弟弟对姐姐的失望。
我哽咽到无法吱声。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哪里还有资格做别人的榜样?
“也许,他是我命里的劫数吧。”片刻后,我幽幽地说。
“姐,他是不是真的很爱你?上次他来参加妈的葬礼好像还在蜜月里。”
“那又怎么样?不可能的事。”我嘴角扯了扯,“他家里太复杂了。”
“你到现在还在帮他说话!”邹天突然大吼起来,“如果他是个好男人,就不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不该让你吃苦流眼泪。”
“如果姓林的现在在我面前,我真想把他一拳砸倒在地!”—他真的攥紧了拳头。
我被这样脸色铁青的邹天震住了。
“小天,有些事也许是命定的,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再提起林启正了。孩子会跟我们姓邹,不姓林。”
“有时间的话来看看姐吧,我会很想你。”
我最后对邹天说的一句话还在耳边萦绕,而他盯着我看时的沉默和摔门而去时混杂着失望埋怨担忧的表情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他真的不能谅解我吗?我众叛亲离了吗?我怔怔地盯着门,却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感。从早晨一直累到现在,我躺到床上谁了一觉,醒过来后去了办公室处理公事。
将手头所有的工作整理完毕,并且将所有自觉应交代清楚的事项一一打印出来,已是晚上十点。
第二天一上班,我直接去了郑主任的办公室。
“小邹,回来啦?案子进展得怎么样?”郑主任正在喝茶,见我进来,从茶杯上抬起头来问我。
“还算顺利。”我简短地答。
“那就好。咱们所今年成绩又很不错,你和小高功不可没啊。”
我笑了笑。
“主任,我要退伙。”我郑重地开口。
郑主任讶异,“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退伙?有别的事务所挖你吗?”
“没有。”
“是不是对分成比例不满意?”
“不是。”
“那是为什么?”郑主任很不悦,“小邹,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大家想办法帮你解决嘛,为什么动不动就退伙?”
听着郑主任的话,我心怀歉疚。这样突然提出退伙,的确会给所里工作造成一定的困扰,可是我没有时间等待了。我只好无奈地开玩笑说:“主任,所里那么多人,我有那么重要吗?”
“小邹,你办事我很放心。除非你给我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不能同意你退伙。”郑主任严肃地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已经骑虎难下。事前进行的沙盘演练,比如装病,事到临头还是拿不上台面。
我只好说:“我……想去进修,需要请一段长假。但是考虑到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怕主任你为难,所以索性不如退伙。”我呐呐地说着。
郑主任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狐疑和研判的表情。
“小邹,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一惊。被他看出来了?忙摸着脸掩饰说:“没有,可能最近太忙太累了,没有休息好。”
“主任,我退伙的事……”
郑主任手指敲打着桌面,低头思忖着。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问:“小邹,你进修需要多长时间?”
郑主任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要准我的假?
“主任,还是退伙吧,工作像潮水一样不等人,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对其他同事不公平。”我继续诚恳地提议。
“小邹,你有些自以为是了,这个问题是我需要考虑的。说吧,你想请多长时间的假?”
郑主任的大方和大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既然如此,我再坚持就是矫情。本来想狮子大张口请两年假的,话到嘴边心里一软变成了,“一年。”
“那你把工作交接给小张。一定要交代清楚了,争取不留尾巴。还有,手机保持畅通,万一有什么事能联系上你。”郑主任叮嘱。
小张是我的徒弟,是个很勤奋上进但有点粗枝大叶的小伙子。
还好,高展旗出差了,否则用不了几分钟他就会跳到我面前拷问我,我还真害怕在这个难缠的家伙面前自己会无所遁形。奇怪的是,郑主任也没像以前那样打电话向他通报我的行踪,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一切顺利地让我有些不能相信。联想到香港之行,难道……?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我收拾好屋子,打点好了自己的行李。
“如果你心情不好,或者你感到烦躁焦虑的时候,读一读佛经,可以让你的内心安静下来。”
那位大学教师的话蓦然迸入了我的脑海。未来日子里的孤单和寂寞,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度过。想了想,我把家里的佛经放进了行李箱里。
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家,我拎起了行李箱,却听到了钥匙在门上转动的声音。
“小天,你怎么回来了?”我望着刚进门的邹天,诧异地问。
“我送你过去,等把你安顿好了,我再回来。你这样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邹天边说边接过我的行李箱。
我嘴角微微一弯,心里很安慰。虽然生我的气,但他还是来了。
现在还不是铁路运输的旺季,偌大的车厢里显得很空荡。真的好久没坐火车了,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竟然有点新鲜感。我和邹天愉快地聊着世界大事、国家大事,甚至娱乐八卦,还有邹天小时候的趣事糗事,回忆着那些嬉戏于清贫与快乐中的岁月,一路上说说笑笑,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地就到了终点。
[23]第 23 章(添加内容)
  第 23 章(添加内容)     按照我们的要求,出租车将我和邹天送到了妇幼保健院附近的一家旅馆。
“姐,你睡一会儿吧。我上中介公司转转,有合适的房子我打电话给你。”
“你行吗?还是咱俩一起去吧。”我说。
“姐,我都是大学老师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子,什么事也不放心行不行?”邹天出声抗议。
我看着邹天无奈兼着不满的表情,让步了。
“好,那你去吧。”
终归是不一样了,只不过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我已经感到很疲倦。送走邹天,爬上床钻进了被窝,却是迟迟睡不着,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头扩散开来。这种感觉好舒服,一直以来是我以大姐的身份照顾着邹天,护着他甚至教训他。现在我们的身份掉了个儿,我成了被照顾的那个人。一夕之间,邹天好像忽然长大了。欣慰、感动、开心,一股暖流在心间流过,被弟弟照顾的感觉很不错。
两个小时后,邹天打电话给我:“姐,我看好了一套房子,房东马上过来,你要过来看吗?”
“好,我马上就去。”
我仔细地观察着房子,两室一厅的房子,家具、电器,该有的一样都不缺,几乎都是新的,甚至淋浴房和消毒柜都有。这让我暗自高兴,宝宝出生后的餐具消毒和洗澡问题省心多了。
“你问问中介公司,有多少人想租我的房子,我都不愿意。我挑人的,我怕他们把我的房子糟蹋了,所以宁肯不租。”房东大姐似乎对我这个租户很满意,这句话已经说了好几遍。
最后,我主动将房东提出的房租半年一付改为一年一次性付清,换来的是房东和中介在房租和中介费上相当程度的退让。—参加了很多次商业谈判,意识到互惠互利是促成生意的最根本的条件,尽管今天只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生意。
拿到了钥匙,我和邹天都挺高兴。邹天说:“姐,需要买什么东西,你写一个单子,我去买,你回去休息吧。”
我兴致很高:“我睡够了,我们一起去,也好了解一下这里的商业设施。”
姐弟俩打车来到了这里最有名的步行街。买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床上用品,大包小包塞满了出租车的后备箱。回去的时候,华灯初上,步行街上人头攒动,各家门店灯火通明,果然是全省经济最发达的城市,这里的繁华程度比省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天,我和邹天将租来的新房子收拾干净,俩人在新房子里暖锅,开开心心地吃了第一顿饭。
又呆了一天,邹天要回省城了。
“姐,有时间我会经常来看你。你自己要多保重。找个保姆照顾你吧,也能和你做个伴,要不你太孤单了。”邹天担忧地说。
“好,我会考虑。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轻轻拍拍他的脸,笑着安慰他说。
邹天走了。一室的孤寂像洪水一样将我顷刻间淹没,对未来陌生和未知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
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也不是天生爱哭的人,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吗?我变得易感。像此刻,邹天的离开让我有想哭的冲动。
不行啊,邹雨,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要开心,要大笑,要改变,一切都会好起来,明天会更好,我努力地振作起精神,为自己鼓劲。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我该如何度过?
有一点很确定的是,如果天天呆在两室一厅的狭小空间里,在这个我没有一个朋友的陌生城市里,未来的一年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坐监牢。
前些年的生活过得太急躁,我被生活的潮流携带着,身不由己地滚滚向前。现在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了从容的时间去想想以后的生活。利用这段时间充充电吧,不管学什么,总是艺多不压身。为了孩子,自己也得多长点本领,而且,我也需要认识新的人,新的朋友,让他们来填补未来一年我势必孤单难挨的生活。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报名参加了这个城市很有名的一所大学法学院的在职法学博士课程高级研修班,一年半的学制,四十五天的集中授课,要等到春节以后才能正式开始学习。
每天上午,我都会去当地的外语培训学校上课。班级里男男女女,年龄参差不齐。跟他们慢慢地混熟了,也渐渐体会到了外语的乐趣,为自己一点点小小的进步而欣喜。
没给自己设定目标,只是很单纯的享受着这个学习的过程。前不久去那个非洲大使馆谈判的过程还记忆犹新,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或许我就不必像那样基本听不懂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那日去医院做第二次产检,回来的路上无意中发现路边的一个广告牌子上“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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