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爱情续)7

个人日记

林启正(五)下     他失魂落魄地开着车,脑子里回旋的全是邹雨和那小孩的画面,心中充斥着巨大的失落感。
他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看到她过得很好,不是还为她高兴吗,为什么现在心里这么苦涩,苦得延向了四肢百脉,连口腔都是苦苦的?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不知游荡了多久,经过一家大众菜馆,好像生意很红火的样子,他将车子停了下来。
他平日里没有机会踏进这种地方,除了那次邹雨带他去郊外的鱼头火锅店。但现在他只想把自己投身到这喧嚣的环境里,让嘈杂和喧闹洗涤去自己满身的寂寞和孤单。
呆怔地坐了一会儿,他给傅哥拨了一个电话。他现在只想见也最想见的人只有傅哥。
当傅哥走进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的餐馆时,一时有些吃惊。老板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怎么突然一个人跑到了这种地方?
从接到老板电话到他赶过来,已差不多半个小时,老板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烟灰缸里倒是几只烟蒂。他蹙了蹙眉,老板今天很不寻常。
傅哥点了菜,他却还在沉默地抽着烟。源源不断的烟雾引起邻座的一对年轻情侣不停地向他翻白眼,希望藉此引起他的自觉。而他却浑然不知,终于招致女孩的抗议。
“长得人模狗样的,这么不自觉。”女孩朝向自己的爱人低声嘟囔着,声音似有若无地飘到了他的耳中。
他看那女孩一眼,摁灭了香烟。
傅哥看出他心情不好,于是试探地问:“林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一眼傅哥,闷闷地问:“傅强,邹雨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傅哥心下了然。他跟着年轻老板很多年了,能把老板搞得七上八下的就只有那个能干的邹律师。
“邹律师结婚了?没听说啊。”傅哥惊讶。
“她已经结婚了,我今天看到她抱着一个小孩。”他继续闷声说道。
难怪老板情绪这么低落,傅哥心生感叹。
那件事萦绕在他心头很长时间了,该不该说呢?傅哥思量着。
此事非同小可,做下属的,有些话老板不问,是没有立场主动开口的。
“林总,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傅哥犹疑地说。
他正喝着一口茶,闻听此言,从茶杯上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傅哥。
他和傅哥,在公司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傅哥聪明,忠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嘴巴很紧,所以他的事情从来不避讳傅哥。傅哥也算是心眼朴实,因为他前几年经常到傅哥家过年过节的关系,他认为傅哥和他私底下应该是亦兄亦友的关系。
现在,他觉得傅哥有点奇怪,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
“林总,去年冬天,我在市立医院看到高律师和一个保姆模样的女人带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看病,高律师说是亲戚家的孩子。第一眼看到那个小孩就觉得有些面熟,后来我想起来了,我觉得那个小孩长得很像你。”
他倏然抬起头来。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傅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傅哥却还在兀自说下去:“欧阳也说有一次在启福寺看到邹律师和她弟弟带着一个小孩去烧香……”。
他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冻住了。
他的大脑在邹雨结婚生子的震惊和失落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现在它开始正常运转。
和傅哥分手后,他将车开到了邹雨的楼下。从车窗里看到邹雨家明亮的灯光,他拼命地压制着自己想下车去敲她门的渴望。几次抓过手机按下她的号码,却在最后一刻放弃。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怕了这个女人。
那一夜,他在车里呆到了很晚很晚。初春时节,下半夜凉意袭人。回到那个简陋的家,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搭乘早班飞机,于中午时分回到了香港。
回到公司,他已经疲惫不堪,却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到一个商务谈判中。
谈判结束,他回到办公室,只不过三天不在,桌子上等着他批阅的公文堆成了小山。然而,他却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处理公事。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傅哥的电话,然而手机却一直寂寂无声。
好几次想打傅哥的电话,却还是放弃了。他信任傅哥,傅哥现在一定在为这件事情忙着。
快下班的时候,傅哥的电话过来了。手机只响了一声,他便接了起来。
傅哥向他报告,他查到了那个孩子的资料:邹石头,男,2007年7月底出生,户口栏里没有父亲。傅哥甚至还查到,为了给这个孩子上户口,按照当地计划生育政策规定,没有准生证的邹雨缴纳了相当于当地人均年工资十几倍,高达十几万元美其名曰落户费的罚款。
无力感像滔天巨浪,一下子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又气又恨。
傅哥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将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林总,我托欧阳打听,邹律师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天晚上,他有一个酒会无法取消。尽管他极力控制,极力掩饰,所有的人还是看出来了,他的心情极度糟糕。
晚上十点,他回到了家,除了庭院里的灯,大房子漆黑一片。心遥在家的时候,有时会记得帮他留一盏灯,不过今晚她忘了。
黑暗中,他坐在书桌前,脑海里回闪着他和邹雨的片段:她在飞机上旁若无人流泪的样子,她恶狠狠地警告他不准去惹邹月,她在三亚不顾一切地冲到他的怀里,他们第一次分手他指责她时她哭着说是自己的错,在三亚他生病时她对他说“那就记住这粥的味道”,她为他求的护身符,还有那条短信“放在心上的爱情,不一定要相守,希望你一切都是好好的……”
“我从来没有要和你有什么将来……”
“我从来就没有抱过什么信心,但是我以为我可以悄悄地爱你,和被你爱……”
邹雨说过的话,他居然一句都没忘记。
此时,他觉得自己可憎可怨可恼可悲。
不知坐了多久,他打开电脑,调出硬盘D卷下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的放大,停留在那张星巴克的照片上。
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了屏幕,手指轻轻地从她的唇上拂过,仿佛邹雨就在眼前……
他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片片碎片,痛得无法呼吸。
只要拿出刀片,轻轻一划,心里就会好过很多。
但是他没有,他任由自己的心痛得四分五裂。仿佛只有痛,才能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屏幕上邹雨的脸在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好像过掉了一辈子。
“启正,无论你长到多大,你一定要记住,妈妈要你好好的。”母亲离世前精神尚可时,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穿透二十几年的岁月,在他的记忆里清晰起来。
借着电脑微弱的光亮,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小册子,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一本母亲用心收藏的整整齐齐的他从幼儿园到小学的联系手册,是他收到过的最感动也最伤感的礼物。
现在看着这本册子,他的眼泪汩汩而出。他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即使母亲去世时也没有。
母亲的话,有如暮鼓晨钟,敲醒了他的愚顽痴迷。
他终于知道,他在奋斗追逐的过程中,违背了母亲的初衷。
自己的人生是如此辛苦,如此不快乐,他把人生过成了泡影。
“启正,以后我会努力地过我自己的日子,你也要健健康康地生活……”
“我喜欢看你笑,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他何其有幸,遇到了一个永远带笑的天使,永远温暖的太阳,是自己,生生地舍弃了她。
眼泪继续奔涌而出,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泪一次性流干。
继续这样活下去,了无生气,甚至如行尸走肉,他不觉得这样对自己是好的,对心遥是好的,对邹雨是好的。
那一刻,他有一种在茫茫人海中找回自己的感觉。
可是,他是不是醒悟得太迟了,他还有机会挽回邹雨吗?他悲伤地想。
对心遥,他是不是已经身不由己?他要如何弥补对心遥的亏欠?
到了夜里一点了。
江心遥站在他的书房门口,已经很长时间。
她半夜醒来,身边是空的。看看表,快一点了,恐怖的预感从心头升起。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她披衣起床,来到书房门口。书房门虚掩着,透出电脑的微弱光亮。他又在看那些照片了,她的心一阵冰凉。
这样的婚姻,真是虚伪,婚姻中的他虚伪,她自己也虚伪。—她叹了一口气。
江心遥站在门外踌躇着,该怎么办呢?是应该像以前那样默默走开,第二天看他手臂上再添一条伤痕,然后二人还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吗?
可是,她听到他居然在哭!男人的压抑的呜咽,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听起来让人心酸。
心一横,她推门走了进去。
他双肘撑着书桌,还在轻声啜泣。沉浸在悲伤中的他,浑然不觉心遥走了进来。
书房的灯亮了。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因为流泪而肿胀的眼睛,被强光突然刺激,更加地生疼。
他转回头,心遥怯怯地问他:“Ken,你怎么啦?”
他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情绪,将脸上的泪痕摸干,直直地望向心遥。
经过了这场心伤,他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楚,似乎都随着泪水洗净流干了。他告别了过去的自己,他真正放下了。
她突然感到心里莫名的慌乱。
“心遥。”他唤她。
心遥望向他,他的眼神里有着她不熟悉的坚定和平静。这是另一个他,一个她不想看见却早已了解的他。
好像听到玻璃落地的清脆响声,她的心,碎了。
她原以为,他需要她,比她需要他更甚,他们之间不会有这一天的。
[37]江心遥
  江心遥     她,自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受到父母的极度宠爱,倒也没被惯坏。
她,骄傲甚至自负,倒也还没学会装腔作势。
她,聪明,机敏,愉快,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慷慨大方,却也不以有钱为得意。
她,富有心机,却并不惯用心机。
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那个叫Ken的男人,算起来也十几年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都是中学生,住在同一个街区。她对他的印象是,不爱说话,但是很爱运动。放了学就在街区的篮球场里打篮球,有的时候和一群人玩,没有同伴的时候就一个人练习投篮。她放学后有时无事可干,会跑到球场边看热闹,看到谁打出好球,和街区里同龄的女孩子们一起鼓掌喝彩,偶尔也会碰到她这个孤独的看客给孤单一人练习投篮的运动健将加油的情况,这样他们就认识了。
认识归认识,交往并不多。见面打个招呼,偶尔聊聊学校里的情况而已。他讷于言,对人很有礼貌,是一个很斯文的男孩子。他的朋友不多,跟他打球的几个男孩却是他的死党。她与他不同,她的朋友很多,她和她们一起去旅行,一起开Party,却没有所谓的死党。
她想象不出来,那么一个内向沉静的男孩子,居然很会打架!有一次,不知为何,他和几个东方学生与学校里的白人学生打架,场面壮观,最后参与打架的学生通通被学校关了禁闭!
从禁闭室被放出来的第二天,她在球场碰上他,打趣说:“Ken,看上去你这么斯文有礼,好像是个乖孩子,想不到打架这么勇猛。”
那少年像是没有听到,独自在场上运球,投篮,自得其乐。
“还被学校关禁闭。”
他停下了手中运球的动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说:“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关禁闭有什么好稀奇的?”
父母的宠爱让她的天性无拘无束地成长,家族的遗传和影响,小小年纪的她可是会透视人心的。听到眼前少年说的话,玲珑剔透的她忽然明白这个貌似温和的男孩子清澈的眼神下隐藏着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后来他们上大学了,他考上了哈佛大学商学院,那是培养商界领袖的地方。她的父亲也曾经希望她能念工商管理,将来接管家族生意。可是在她连续几个假期被父亲逼着到家族公司里实习后,她发现自己对枯燥的财务报表和企业管理一点也不感兴趣。父亲无奈,只好由着她去,感叹自己的女儿冰雪聪明,脑子里却装了一个开关,对企业经营类的东西自动屏蔽,并开玩笑说中国人但凡自己的儿女有本事,是不愿把生意交给职业经理人的,她将来的丈夫最好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他们在学校里都是有很多异性追求的人。她没有谈过男朋友,一来没有她喜欢的,二来她知道自己的婚姻不能完全由自己作主,要考虑家族利益,必须慎之又慎。她了解到的情况是,他直到硕士快毕业,居然也未曾谈过一个女朋友!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大学里有体育才能的男生是很受女生追捧的。他很有运动天赋,在美国非常普及的棒球、网球、篮球、游泳,甚至绝对冷门的羽毛球,样样拿手,可谓文武全才。加上一张俊帅的东方面孔,她听说过有好多女生拔足倒追,不过他对女生似乎永远是彬彬有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直到临近硕士毕业,他开始籍着各种接口送她花,送她礼物。她有些讶异,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没有深交,他为什么会突然送她东西,送她花?他是在追求她吗?看着他腼腆的样子,她竟然有一丝丝的心动。她不讨厌他,她接受了。
他回国后,她也在其后回到了香港。他经常去香港,她偶尔来内地,他还是会送她礼物、鲜花。她看得出来,那些礼物是他花了心思选的。俩人就这么云淡风轻地交往着、相处着。虽然是隔空恋爱,不过他对她很体贴,两家的老人对他们的交往乐见其成,于是在交往了五六年之后,终于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一年后订了婚,一切都很顺利。
在订婚前,她的父亲以一个生意人的眼光,委婉地提出了公司合并事宜,美其名曰为了两家公司更好的发展。当然,父亲的用意,她明白。
Ken这样的性格,对待感情似乎应该是严谨的、认真的、专情的,她凭着认识他多年对他有了基本的认定。
却不然。
她从第一次见到邹雨,就直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女人是天生敏感的动物,恋爱中的女人尤其如此,她们观察得更细,感觉异常敏锐,恋人最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她们的法眼,何况是冰雪聪明的她!
那一天Ken的表现实在怪异,他对女士向来是彬彬有礼,绅士十足的。好像……,他在生那律师的气?
于是,出了启福寺,为他买了一瓶咳嗽药后,对着那女律师,她有意无意地嗔怪:“阿Ken太不注意身体了,浑身湿透了也不换件衣服,前天飞机又晚点,他在机场等了我三个多钟头,不感冒才怪。”
其实,Ken咳嗽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才想起来为他买药。说完这话,她多少有点汗颜:自己这个未婚妻是不是有点太差劲了?
后来,事实证明人的直觉,尤其是女人的直觉很多时候比分析推理还来得正确。
她对他失望,难道真像成龙大哥说的,天底下的男人都会犯错?尤其是有钱的男人?
是该很有骨气地分手,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无论做那种决定,她都不甘心。那个律师不像是个只知道伸手要钱的坏女人,她要会一会那个律师,掂一掂她的斤两。
结果让她满意极了。只说了几句话,她就看透了邹雨骨子里的胆怯。她颇感欣慰,邹雨这么怯懦,她甚至连精神上的鼓励都给不了Ken,野心勃勃的Ken一个人唱独角戏很快就会唱不下去的。心底升起鄙夷,明知结果还勇往直前,看上去聪明能干,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女人。
所以,她一时兴起,送给邹雨一副菩萨画,她曾给邹雨讲过观音千手千眼的由来,她希望邹雨能有那个悟性,早点知难而退。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Ken居然在蜜月里抛下她回国去参加那个小律师母亲的葬礼。她不解、震惊、他以为她真的单纯到傻,编个理由就可以哄骗吗?她愤怒伤心,他如此不计后果地抛下她这个新婚妻子,教她情何以堪。她想质问他,甚至涌起离婚的念头,但是随性而为不是她的天性。江家是有头有脸的家庭,独生女在蜜月里闹得鸡飞狗跳,会让人笑掉大牙。母亲看着她心疼,去找了好几个命理大师,都说是“桃花劫”,很快就会过去,是忍下去还是摊牌,让她自己拿主意。
形势急转直下,Ken的“桃花劫”真的很快过去了,快得让她都想不出。那个律师的妹妹用纵身一跳帮她解决了问题。真是天意啊,她松了一口气,竟然感激起他回国奔丧来。
“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她忽然有点领悟到了佛教对于“缘起”的解释。
一个月后,他回来了,瘦了一大圈。俩人笑笑,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一开口就全完了。过几天,她就会看到他手臂上新添的伤痕,也终于被她发现了他藏在D卷下的那些照片。真想毫不犹豫地毁了那些照片,但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做这样的怨妇行为。
那段时间,他很沉默,每天工作到很晚回家,她也忙自己的事情,竭力避免去想那件事,俩人就这么各怀鬼胎地过了一些时日。
还好,他又恢复了正常,俩人之间以前的相处方式又回来了。他待她很好,温柔体贴,她提出的要求,他尽力满足,包括陪她出席慈善晚会和这个圈子里举行的各种各样的Party,尽管她知道他对这些没兴趣。运动细胞发达的他身体灵活,舞姿飘逸,人群中,高大俊逸的他是她的骄傲
转眼,她和Ken结婚一年了。那次她从南非回来,Ken去接她,走的不是平日常走的路,要绕出很远,她本疑惑,但是极度意外和震惊的是,她居然在等交通信号灯的时候,看到了邹雨。
霎时,她将他今天走这条路和邹雨联系了起来。Ken一定是知道邹雨来香港了,难道他们见过面了,死灰复燃了?
再看邹雨,满眼绝望地盯着Ken。她放心了,他们没有见面。Ken就在一步之遥,她居然畏缩到不敢上前打一声招呼,这些不自量力、不知廉耻的女人啊,当初飞蛾扑火的勇气哪里去了?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这时Ken打电话的手动了一下,她看到了那个像是刚贴上的创可贴。
她的笑容更深更大了。
自己真的赢了吗?幸福吗?开心吗?
她望着车旁的邹雨,继续笑着那个傻女人,笑自己,笑Ken,他居然要到街上来寻邹雨……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鬼使神差、神差鬼使地,她摸摸前座Ken的头,说了一句:“Iloveyou.”
而Ken,也回头对他笑了笑,回了一句“Iloveyoutoo.”。
那个笑看在她的眼里,很苦,很牵强。
于是,接下来的路,俩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
不过,他的工作干得不赖,很快让那些怀疑这个空降兵的老臣子闭了嘴。来香港一年多,交出的成绩单算是漂亮,两家的老人挺满意。他对她也是很照顾,很体贴。
2007年春节,母亲问她:“你不打算和Ken生个孩子吗?”
生孩子对林家或许不重要,对于香火不旺的江家来说,传宗接代是她和Ken的重要任务之一。
她还没有做母亲的计划,一来她天性自由,等着她去探险、去猎奇的东西太多,有了孩子她能不能做个全心全意照顾孩子的母亲她并没把握;Ken的那个心结还没打开。
她不是那些嫁到豪门赶紧生个孩子为自己在夫家捞资本的女明星,她是个骄傲的公主,不需要靠孩子来绑丈夫。
母亲问过她后,她征求他的意见:“Ken,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他看她一眼,淡淡地问:“你很想要吗?”
她点头。
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
丈夫顺从自己,应该高兴吧。可惜这样的顺从让她感到不开心,不舒服。
她与他之间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时,俩人还可以心照不宣地自然相处,相安无事,可那层纸一旦被某一方捅破,事态就难以控制了,其结果是难以预料的。
那之后不久,有一次她从非洲回来,途径曼谷,多停留了几天,她想在泰国这个佛教国家里搜集几尊佛像。在这个过程中,她看到了挣扎在最低级生存状态中的人群。这些人衣衫褴褛,艰辛贫困,有来自缅甸、柬埔寨、越南的偷渡客,也有世界各地的不幸难民。看着这些为了生存东躲西藏、脸上写满心酸绝望的人,她突然想起了在非洲看过的那些骨瘦如柴的饥民和被病魔折磨的艾滋病患儿。
基金会接触的,多是这样贫病交加之人,那是她的工作,同情心不能太过泛滥,否则她会有流不尽的眼泪。那天她在机场里,看到又一群俗称“跳飞机“的非法居留者被扣押,心中忽然感慨万千,对那些人有了深深的同情。
她实在是太过幸运了。也许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完美的,Ken的那个心结就是她堪称完美人生中的一点瑕疵吧。
那个律师只不过是他心里的一棵杂草而已,时间和空间会隔绝掉阳光雨露,那棵杂草会慢慢地自生自灭的。对于一个企图心强的青年才俊,她不相信他还有大量的感情去深爱另一个女人,没有人可以爱那么久,她坚信。
Ken待她很好,他的一个朋友甚至开玩笑说“Ken和我们一起出去,连逢场作戏都不会。”
她想,对于这样一个心上有隐忧、有苦衷,甚至有所歉疚的人,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是最管用的方法。他会自己溃败下来。
那个律师不能给你的,我可以给你。没关系,Ken,我要你自己走回来。
那一刻,她豁然开朗。
她不再纠结,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她不喜欢和基金会里那些职业名媛们去讨论珠宝衣服,她去全世界旅游,把旅游见闻在电话里讲给他听;她收集了各种各样稀奇好玩的东西,拿回来和他一起欣赏;她又迷上了登山,在他面前放豪言说,她要在有生之年登上全世界所有六千米以上的高山,而他则是笑笑,说:“好,我支持你。”
生活似乎非常和美,前不久他们一起去瑞士滑雪。看到他从山顶上飞驰而下,卷起阵阵雪雾,好像拼尽了全力,她有些吃惊。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狂野激情的他,她感到他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那个律师在他的心里已经渐渐淡去。
她乐观地想:或许他和她之间真正的春天来到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心中的春天刚刚来到,转眼间却好像迎来了一场六月飞雪?
从傍晚他给她电话,向她报备不回家吃饭,她就觉得有点怪怪的。他嗓音嘶哑,声音很消沉。令人不安诡异的感觉从那时已经开始。
此刻,望着他黯然的坚定的眼神,她在心中呐喊:不,即使分手也是我不要你。
于是,她很平静地,用很冷峻的声音对他说:“Ken,我们分手吧。其实我早就不想要你了。你记住,我不是非你不可。”
他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良久,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将她轻轻地揽在了怀里。
“对不起,心遥,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我没有资格乞求你的原谅。”
“我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亏欠。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你幸福,我才会安心。”
她从他怀里挣脱,笑着说:“你放心,我会幸福,比你幸福。”
听到他的话,他再度将她揽到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轻说:“心遥,你会拒绝我的关心吗?”
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话,想着他以前对她的好,她,忽然就哭了。
[38]第 38 章
  第 38 章     我怔怔地坐在床边,今天的大起大落让我到现在还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不是梦境,他真的回来了。在我刚刚下定决心要把他从我的心里驱逐出境的时候,他又跑回来骚扰我平静的生活了。
我的人生又要增加几许变数?
我心中烦闷,焦急不安地盼望着他赶快回来,把所有的话讲清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已经快十点了。林启正还没回来。
他会不会和邹天起了冲突?俩人打架了?我开始胡思乱想。
终于熬到无法忍受。抓起手机,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还没拨完,我听到了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探头一看,进门的是林启正。
我诧异,邹天把钥匙给了他?
他进到了我的房间里,俩人四目相投。他清澈的眼神还是那么夺人心魄,我别开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样静谧的夜晚,这样一个纯女性化不带一丝男性气息的密闭空间里,突然间充塞上了男性的味道,我曾经熟悉却也快遗忘了的树林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我的心无所遁形地慌张局促起来。
他上前一步,突然从身后拥住了我。
我的身体条件反射地一激灵,欲挣脱,却被他箍得更紧,只听他在我耳边轻轻说:“不要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邹雨,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喃喃地说。
我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我怎么会这么爱你?”
他低低的话语响在我的耳侧,暖暖的气息如同羽毛吹在我的颈后,这样的温柔几乎让我再一次沦陷。
但是,只一刹那,理智马上回归了我的大脑。这样的柔情蜜意不属于我,他是别人的丈夫。
我强力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身面向他,直奔主题:“启正,你这次回来,是准备跟我抢孩子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
“如果我不回来,你打算让我们父子永远分离吗?”
他责备的眼神和语气触动着我的内疚。
是我的错吧?让自己吃尽苦头,还要受他的指责。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不想拿孩子来敲诈你。”
我委屈地低喊起来。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敲诈?”
“不然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苦笑地望他。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说。”他的口气软了下来,伸手欲将我揽到怀里。
“启正,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再次挣脱,看着他的眼睛。
“邹雨,你还爱我吗?还愿意让我做我们儿子的爸爸吗?”他深深地看着我。
他什么都知道。我的心内疚地抽痛着。
许久,我幽幽地说:“对不起,启正,我也很想,可是我不能。我们之间没有未来,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好好把孩子养大。不要跟我抢,我想过安静的生活,请你谅解我。”
他吁一口气,忽然笑了。
这个笑把我搞糊涂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含笑的眼神。
他双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傻瓜,我不会离开你们了。”
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
没有欣喜,没有激动,我不假思索地摇头:“没用的,启正,你父亲不会同意。”
“即使他不同意,也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他看向我的眼睛,表情坚定。
“别傻了,启正,你这样一意孤行只会让你失去父亲,为了我,不值得,真的。”
“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对吗?”他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的眼睛。
直到此时,我才感到这次和以前仿佛不一样了。
“可是,启正,你的理想还没有实现,你甘心吗?”我嚅嚅地问着。
他淡淡地笑了:“那些不重要了。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我已经实现了。”
我的大脑出现了几秒钟的短路。过了几秒,才大梦方醒,眼睛里含上了泪花。
“启正,你太傻了。”
“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聪明。”他笑看着我,伸手过来擦我的眼泪。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迟早都要知道,我不想你到时内疚。”他说。
“可是我已经很内疚了,你这样,你父亲不会轻饶你的。”我语音哽咽起来。
“我已经跟我爸说了,如果他因为不能接受你而改变对我的任命,我不会恋栈那个职位。但是我承诺他,只要致林需要我,我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我随时听候他的召唤。在那之前,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他双手再次按住了我的肩膀,“我会证明给你看,没有林家的庇荫,我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你要挟你爸?”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是,这只是我真实的想法。那个职位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我父亲还有三个儿子,我坐那个职位,他们不会甘心。所以,我不会再刻意去争。”
他淡定自若地说着,仿佛与己无关。这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脸上时时露出焦虑神色的林启正。
“启正,你要从头开始,太辛苦了,你会不习惯的。”我还是摇头。
“你怕我养不起你吗?”他轻笑起来。
“你忘了我们还有那些表?而且你不是说过你可以养我?”他捏捏我的鼻子。
我气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
“我才不要一个让女人养的男人。”我气恨地说。
“我早知道你是口是心非。”
“放心吧”,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只有一样,我知道你喜欢我的派头……,”
我仰头,没好气地看他到底要说什么话。
“不要不承认,”他又笑,“这个得请你耐心等两年。”
“我们之间的事,以前都是你作主,从现在开始,我说了算。”他又来捏我的鼻子。
看着他宠溺的表情,听着他的话,伤心、委屈、怨恨、眷恋,齐齐地涌上了心头,眼泪更是滑落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伏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吃了这么多苦。”他抚着我的背,语音哽咽。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抽泣着说。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哭够了。原来畅快淋漓地哭一场如此的舒畅无比,好像所有的心伤随着这一场痛哭,雨过天晴了。
他探身往小床里看小石头,回头对我微笑。
“儿子很帅,像我。”
“臭美。”
我瞪他一眼,无奈地笑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邹雨,有照片吗?我想看看你怀孕时的样子。”
许是心情不到吧,我终究没听孙姐的话,去拍一组孕妇写真。整个孕期,我只请邹天在租住的小区花坛前为我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八个月的身孕,腹大如鼓,腿粗如象,穿着凉鞋的脚肿胀如猪蹄。
林启正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许久,他抬起头来,伤感地说:“邹雨,我很想好好照顾你,可是我都错过了。”
“你不必内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反过来安慰他。
“邹雨,你永远都要表现得比男人还强吗?”他看着我,眼神无奈。
我沉默了。
“怎么把头发剪短了?”他忽然问我。
“孩子出生前后,长发不方便。”我简短地答。
“把头发留长,等着做我的新娘吧。”他揉揉我的头发。
此时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突然让我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
“启正,我是母以子贵吗?”我忧心忡忡,“我不要只以孩子作为维系的婚姻。”
“不是。”他说。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跟以前很不一样?”
“我只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这都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什么了?”我好笑地望他。
“对,你教我的。”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着浓浓的笑意。
那一夜,看着电脑里我为小石头拍的几百张照片,我为他一张一张地讲解着。
“邹雨,这些我永远也看不到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感伤。
我们聊着这几年的我和他,聊着林董已经康复的病,甚至聊到了王明辉,一直聊到了天亮。
[39]第 39 章
  第 39 章     第二天,吃过晚饭后,我和林启正牵着手站在了他父亲的家门前。
这是一栋气势恢宏的豪宅。漂亮的别墅,柔美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墙上爬满了绿色植物,阳台上栽种着鲜花,美轮美奂地像是童话故事里国王的城堡。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庭院里,紫玉兰白玉兰竞相开放,绿茵茵的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花,灯光中有一种别样的美。
我忽然胆怯起来。
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我要如何面对林董?他当初对我说的话言犹在耳。我害得他失去儿子,失去财产,他将是怎样的震怒?一时间我想得出了神。
林启正许是觉察到了我的紧张,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说:“别怕,有我。”
我望着他,笑了笑,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我是一个勇敢的女人。事已至此,我不能够让他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家族的责难。
来之前,我已跟他约法三章,无论林董说什么,都不准他帮我说话,至少我也应该对林董说一声“对不起”。
林启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走进了他父亲的家门。而林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们一起走进去时,显然是吃了一惊。
“林董,你好。”我挤出笑容。
林董的神色恢复了正常,指指旁边的沙发,说:“坐吧。”
我依言坐下,林启正将我们带来的一堆补品放到了桌上,说:”爸,这是邹雨买来让你补身体的。”
林董点点头。他态度还算和蔼,爷俩聊了几句天后,甚至问了我几句工作上的情况,我一一作答。
距离上次见到林董,已经是两年半前。他真的老了,憔悴了。
一会儿,林董站起身,对我说:“邹雨,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我的心“咚”地一跳,上刑场的时刻终于到了。
林启正腾地起身,“爸,你不要为难她。”
林董眼神一沉,神色冷峻地望着林启正,而后声音沉缓地说:“你老实呆在外面,我有话对邹雨说。”
尽管心中忐忑,我还是冲着林启正了然的一笑,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林董的背影几乎已经看不出中过风的痕迹。
林启正还是到了书房,林董抬眼看他,严厉地说:“你出去。”
我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对他说:“你出去吧,我没事。”
林董缓缓地抽着烟,一言不发。烟雾在他的周围缭绕,密闭的书房里充满了浓浓呛人的烟味。
我坐在林董对面的椅子上,渐渐地感到如坐针毡,低头局促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下定决心,抬起头看着林董说:“对不起,林董。”
林董将烟掐灭,缓缓地开了口:“邹雨,知道为什么要单独叫你进来吗?”
我怎会不知道?我努力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对抗心中的胆怯。
“当初我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那难堪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我沉默不语。
“委屈吗?”
“对不起,林董。我没有资格委屈。”
这样的对话如钝刀割肉,我倒宁肯他朝我当头一棒。
“启正昨天告诉我,说和江心遥谈好了协议离婚。”林董停顿了一下,“他根本不是和我商量,他是通知我。启正和心遥的婚姻,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两家,资产剥离是个复杂的工程,还不知江家是否配合。你觉得我应该成全你们吗?”林董交抱双臂,表情淡漠。
林董不痛不痒的态度固然让我难堪,但林家若有任何财产损失,却终究是我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迈入林董家门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此时消失殆尽。
我深吸一口气,黯然说道:“林董,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做林家的少奶奶,我也不认为启正此时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想我们还是各自过以前的日子比较好,对不起。”
我起身,向林董弯腰鞠了一个躬,准备离去。
“你坐下。”
我被林董严厉的声音喝止。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这么自我,怎么能当林家的媳妇?”
我倏地抬头看他。
沉默横阻在我和林董之间。
林董又点燃了一支烟,徐徐地吸了几口后,说:“邹雨,当初我对你说的话想必你还记得很清楚。你要知道,启正的大嫂就是个普通公务员,我并没有反对他们交往。问题是你跟启正在一起的时候,启正已经订婚了。江家提出希望将致林的部分资产拿出来与江家合并,我同意了,我希望启正在江家能抬起头来,让他们知道我林家还没到为了他们家的财产,要卖儿子的地步。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希望儿女有好的前程并不为过。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两家的资产合并刚刚完成,劝你激流勇退于公于私我都认为是正确的决定。”
听着林董的话,那日他叫我去他办公室的情形又涌上心头,我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前几天刚刚跟启正谈过,让他挑起致林这副担子,他就跟我说,他不恋栈这个职位了。努力了这么多年,说放弃就放弃,他是不是很任性?”
林董静静地望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的答复。
我难过到无法自持。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不选择开始,一切都是好好的。
“他跟我说,如果致林需要他帮忙,他随时愿意,但是现在他准备自立门户。天下的父母没有几个能拗过儿女的,我好像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如果不成全你们,我失去的不光是我最喜爱的儿子,可能把致林的未来也毁掉了。“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林董的意思是要成全我和林启正吗?怎么可能?
林董没有理会我的惊诧,继续说:“我辛苦了一辈子,已经老了,干不动了。中国人过得是孩子的日子,致林的家业早晚是他们弟兄的。选定启正做接班人,他自觉对不起林家,要单干,置致林的家业于不顾,这个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他是林家的子孙,对林家有责任。”
半个小时前站在林董家门前的时候,我的心中满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准备着和林启正踏出这座豪宅大门,从此自绝于林家。现在的情形好像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难道我的认知错了?
可是,林江两家合并的部分要怎么处理?
林董仿佛看穿了我的疑问,缓缓地说:“两家合并的部分,我会和心遥的父亲谈,看是剥离出来,还是继续经营,恐怕是个艰难的过程。”
听着林董的话,我自责不已。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我绝对不会选择和林启正的开始,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有歉疚地再说了一遍:“对不起,林董。”
林董朝我摆摆手:“算了。我也看出来了,启正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他回国后这么多年最快乐的时候。”
林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点燃了一支烟,语重心长地说:“邹雨,你要知道,做林家的媳妇并不容易,太过于自我是不行的。我之所以痛快地答应你们,我对你是有要求的,你要辅佐好启正,让他安心拼事业。你大概也听说过,启正和他大哥争斗得很厉害。他们兄弟从小就不和,启正的个性也是好斗,轻易不肯认输,所以我很早就看出来,他们如果在一起共事,一定做不到像别人家那样兄弟同心。这也是我希望他们兄弟两个能够各自有一片天的原因,所以我很早就跟他说,他要想事业有成,就要娶江心遥做老婆。启正或许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以为我把家产都给了他大哥,曾经为了这件事情跟我吵过。但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并没有逼他。”
我想起了在三亚的沙滩上,林启正对我说的那番话。同样的事情,从两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就是完全不同的说法。
“你的事情启正都告诉了我,你的成绩我也看到了,把这些说给你听,是因为我相信你的善良聪慧可以影响启正,希望你能多提醒他,我不想自己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毁在他们兄弟的争斗上。还有,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启正,这个孩子个性太压抑,希望你能够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让他的心安定下来。现在房地产不景气,需要他付出更多的心力。”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我和林董同时向门口看去。
是林启正!他一定是想来当救兵的。看到书房里的气氛似乎不那么糟,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
我看向林董,他抽着烟,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原来准备缩着脖子挨一刀的,现在我的心情终于从水深火热中解放了出来。
走出林董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夜晚沁凉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草香,满天的星斗眨着灵动的眼睛,路旁的花草树木似乎正在春风中铆足了劲的生长,几乎能够听到青草蹿苗、树木拔节的声音,远处的青山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多么美丽的大自然!
我站在街上,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全身被洗涤过一般通透轻松。
此时此刻,天空不再一片茫然,大地不再一片虚空,与大自然身心一体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林启正看着我,忽然说:“邹雨,我们不开车,走回去好不好?”
我惊喜地看他。我们心有灵犀吗?因为我也突然很不想马上回家。
于是我说:“好。”
俩人在安静的别墅区里,牵着手慢慢走着,静静享受着夜色中的宁静与美好。
一直走到了大街上,他忽然扭头对我说:“对不起,邹雨。”
“怎么啦?”我被他脸上内疚的表情吓了一跳。
“你说过想和我牵着手在大街上散步的。”
“我都忘了,你还记得啊?”我用欢快的语气说,想宽慰他。
“我没忘。”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俩人又静静地走了一段路。
“邹雨,我爸有没有为难你?我在外边一直提心吊胆,实在忍不住了冲进去救你。”
我偏着头打趣道:“真的吗?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启正吗?”
“我爸真的没为难你?”他瞪大眼睛,怀疑地问:“我不想你受委屈,所以有什么话要说出来。”
我只是摇头,微笑不语。
“真的?那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宛若小孩子。
“你把你怎么搞定邹天的告诉我,我就把我和你爸说了什么告诉你。”邹天今天打电话回来,这个家伙口风紧得很,套不出一句话来。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成了同一阵线,我倒成了局外人,这让我很不服气。
“男人的秘密,不能说。”他微微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也只好对不起了,我和你爸说了什么你也只能不得而知。”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说不说?”他伸手呵我的痒。
“好了,好了,我说。”我被呵得痒到不行,只好举手投降,“你爸说……,你小时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哈哈哈……”,我大笑着撒腿向前跑去。除了羽毛球打得好,我还是个短跑好手。
到底是体力不足了,没跑出几步就被身高腿长的他追上了。两个玩着追逐游戏的成年人完全不管行人的眼光,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在一棵光影斑驳的银杏树下,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他热烈地吻上了我的嘴唇。
他的身上,我爱恋的树林的清香味道还在。心底蛰伏已久的爱意喷薄而出,不可阻挡。是的,我知道我还在爱着他,我热烈地回应着他。今时今日,我终于可以不用害怕暗地里的镜头,不用忧伤,也放任自己不去管行人的眼光。我彻底地放开自己,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入到他的怀中,安心地享受着这份幸福和甜蜜。
夜已深沉。我们已不再年轻,但彼此砰然而动的心跳,让我感觉像是初恋……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我,盯着我的眼睛,戏谑地说:“邹律师,你很大胆。”
我羞得红了脸,不敢往旁边看,嗔怪地往他的胳膊上轻捶一拳。他将我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我们的相爱,如同一艘在漫天阴霾中出发的船。即使有短暂的风平浪静,也注定了雷暴闪电、跌宕险恶是这段感情的主旋律。面对海上汹涌的暗流和险恶的巨浪,我们逃避、我们退缩、我们怯懦,我们甚至相互指责对方的不勇敢。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神灵护佑,也许是命不该绝,在这艘船即将没入深不见底的大海,彻底毁灭的时候,我们又绝处逢生。也许那个能够掌着舵杀出一条生路的终归还得是他吧,就算重生,我可能也不是那个有足够勇气的人。
经过了这么多的迂回曲折后,阳光终于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照射到了我们的身上,我们也终于见到了风和日丽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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