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泥

腊月三十，小八被养在菜市场的一个塑料盆里，以一斤110元的价格待售（除夕之夜，人们家家团聚围炉，可怜的小动物们却妻离子散，被宰杀，被烹制，成为盘中餐，埋葬在一个个活动的坟墓之中）。

小八性格刚强，鱼贩子在给他称重量的时候，他恶狠狠地伸出长长的脖子，张开大嘴巴，不依不饶地一次又一次向贩子的手袭击，像在拼命，又像在为他那些被宰杀的同胞们报仇，虽然没能如愿，但却淋漓宣泄他的愤怒。

称下重量，小八体重5.7斤——六百余元，就是一个充满灵气的生命的价值！

回到家了，小八也仿佛找到了回到家的感觉，他变得温顺异常。

小八四肢粗壮有力，走起路来不紧不慢，常常仰着脑袋，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小八的身上到处是陈旧的伤痕，脸颊一边大一边小，后背长着好几个疙疙瘩瘩，小嘴唇缺少一块（在家的时候，又跌了一次，把本来短缺的下唇又跌去一大块。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让人联想起“唇亡齿寒”一词。），尾巴少了一大段，只剩下短小的一节，活像一个经常在江湖拼杀的古惑仔。布满皱纹的脑袋，黄黄的牙齿，让小八更具沧桑的“韵味”，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让我搞不清该称他“八爷”、还是“小八”，所以，干脆叫他“八居士”。小八两个粗大的鼻孔常常出着大大的气，走路的时候，身体未到，鼻息早到。

冬天，小八的身体处于冬眠状态，不吃不喝。为了他能度过寒冷的冬天，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塑料储物箱，再弄来一些河沙。小八，就躲在洗干净的河沙里，安然冬眠。每隔一两天，就要把小八弄出来，让他在阳台上晒太阳，把沙子淘干净，以免他的皮肤感染。

三月，小八醒了。每天，大部分时间时间里，小八是在阳台的水池里悠闲地游泳。小八已经饿了三个月了，该补充营养了。小八最喜欢生鱼片。吃饭的时候，小八是个举止文雅的绅士，你把鱼片拿在手上，放到水中，小八会慢悠悠地游过来，仔细地端详着，看清楚哪是手指、哪是鱼片，小心翼翼地把鱼片从手中叼走，生怕咬到手指。

有时候，小八像一个需要妈妈怀抱的小男孩，走到水池旁边，他便把两只前脚趴在水池边缘，像伸着双手要人抱的孩子。把他抱出来，他会温顺地躺在怀里，享受怀抱，享受爱护，还不是伸长脖子，到处张望，一副满足的样子。

小八也常在房间里四处游荡，他清楚家里的环境，知道每一个可以通行的门、路。有时候，小八被玻璃门挡住去路，他便站立起来，两只后脚着地，前脚一只扶着门，另一只用力“啪啪啪”地敲打着门；累了，就换另一只脚拍打；有时，他干脆把身体靠在门上，两只前脚一下一下，“啪啪啪”沉重有力的拍打着门，似乎要把门给拆了一般，憨态可掬。

每次走到佛堂，小八总会在佛像前停住脚步，伫立在佛像前，仰着头，细细地端详着佛像，像是欣赏，也像是要把佛的形象刻在脑海里一般，每次都会看好几分钟——或许是佛像艳丽的色彩吸引了他，也或许是他宿世的善根。

在家生活了半年，小八逐渐安于“人间”的生活，也已然成了家中的一员。

入夏，连日的炎热，小八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在水池里不停地拍水，时常向水池边缘攀爬。让他在外面走，他却一次又一次的伺机走到阳台边缘。唉，毕竟是人畜异路，江河才是你真正的家乡，那里才有你向往的自由。

六月十八日，终于下定决心，让小八回到大自然、回到他自己的家。

临别前，带着小八到滨江长廊散步、玩耍——儿子和小八，就像两个淘气的小男孩。

前往丰顺韩江上游的路上，小八出奇地乖巧，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不时还伸长脖子，看着我。

车子停下来，准备把小八放走。光亮的阳光下，突然发现小八的后背上深深地嵌着两颗大大的沙子。我用指甲用力地抠着，沙子太深了，可能一下子触痛小八的痛觉神经，他本能地、猛地把头伸向我的手，突然又急刹车一样停住了。也许，他知道，这是在给他疗伤，也许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不能咬我。我继续抠，小八把头缩回壳子里面，每抠一下，他的身体就疼痛地哆嗦一下，但他依然忍着痛楚，小八每一次哆嗦，我的心也随着哆嗦。小八没有逃，依旧安安静静地趴着汽车座位上。老婆找来两根削得尖尖的竹片，我们合作着，一次一次地撬，终于，两颗沙子被撬出来了。

抠出沙子，把小八抱出车子。小八闻到江河的气息，他突然变得兴奋异常，四肢粗壮的腿用力扒开抱着他的手。在江边，小被放到地上，他迅速走进茫茫大江之中，扑进水里，游走了。那天有点风，江面荡起一个个的波浪。小八走了，我们站在岸边，遍寻不到小八的踪影，小家伙难道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吗？

突然，一个波浪打到岸边，顷刻又退回去，小八的身体整个露了出来，他蹲在浅水处，伸长脖子，正向着我们深情地张望，也许，他的心中也有无限的不舍，他比人更懂得感情！

走吧，小八！

小八把头缩回去，又迅速地游离岸边。岸上，我们的眼睛又不停地在水面寻找小八的踪影。过了一会，小八的头再一次露出水面，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他正向岸上凝望。

一艘载客的小船从不远处驶过来，马达发出震耳的轰鸣声，打破的河面的宁静。

小八再次潜入水中，游走了，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八，送走了你，却送不走心中对你无限的思念和牵挂。车子往回开，心中却依然惦记着小八，但现在能做到的，只有默默为你祈祷：愿你一生平安，远离渔人的钩网！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