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蒜疙瘩岭
个人日记
初中一年级时,生活第一次向我展示了它坚硬的本质。
镰刀离开磨石,刀刃闪着幽蓝的寒光,父亲蹲在地上,迎着阳光举起镰刀,眯着眼查看着刀口的锋利,最后简短地说,你长大了,该拿镰刀了。
开镰收麦在蒜疙瘩岭,那天的经历,散落成了一个个碎片,不再与时间和逻辑关联,嵌入了我记忆的深处。粘在后背上的骄阳,一次次倒灌进眼睛的汗水,酸痛到麻木的腰,手心里磨出水泡、磨破、出血。血、水、皮混合着粘在镰刀把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麦垄,精疲力竭的窒息感。
大人们从身边过去,又过来,我的眼睛寻找着父亲、母亲,他们在麦浪中时隐时现的头,没有一次转向我。从接过镰刀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不是孩子了,而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劳力,劳动成了天然的责任,留给我的三垄麦子,必须由我自己完成。
蒜疙瘩岭寂静无声,我的世界简化到只有镰刀划过麦秸的沙沙声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汗水滴在蒜疙瘩岭干透的土地上,瞬间消失,绝望的目光一次次投出去,一次次被一岭的金黄挡回来,锋利的镰刀不慎划过脚尖,殷红的血也没能唤醒我的麻木。
一个农村孩子的成人礼,就在那天完成了。用劳动,在蒜疙瘩岭的土地上签署了人生第一份契约。那一天之后,我与整个世界的关系,都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生活似乎由漂浮状态一下子落地生根,我小小的世界不再游弋,不再摇晃,一个根基牢牢地固定住了一切。尽管少年的明快还在,但在明快的背后,已经有了一种成熟的底色,有了一种沉稳的底蕴。
人生只有一个终点,却有两个起点。母亲为我们打开了生命的大门,而每个人都会在某一神秘时刻,悄然打开自己生活的大门。从这一时刻开始,一个自为的人就会取代那个自在的人,人会从生存状态一跃而为意义状态,活着不再是目的,而是创造意义的手段。
离开故乡,离开农村,离开土地后,蒜疙瘩岭似乎从我的生活中遁去了,除了偶尔在梦境中闪回外,不再有任何痕迹。我也天真地认为,从农村进入城市,是生活的另一个开端,可以抛开蒜疙瘩岭那个青涩的少年,在城市的繁华里重新构建一个自我。
很多年年以来,我甚至认为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在城市里组建家庭,生儿育女,谙熟城市生活的规则,在城市里安闲适在,游刃有余。
然而,当生活向我提出重大问题,当人生出现重大变故时,自己总是会不期然地回到蒜疙瘩岭那个原点,生活的意义只有经过这个原点的检验,才能真正进入我的人生指南。而一旦绕开这个原点,从其他坐标系里获得的任何意义,都会让我感到怀疑和不安。更进一步,对生活中那些非重大问题的把握,看似是来源于其他规则体系,而实际上,那个规则体系,正是来源于蒜疙瘩岭。
那天我从蒜疙瘩岭撞开了生活的大门,同时也就把自己的精神坐标原点固定在那里了。人的一辈子不可能有两个精神原点,除非你是精神分裂的。
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精神原点,区别只是自觉不自觉。有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但这并不妨碍它的决定性作用。
前两年归乡,怀着朝圣的心情,又一次去了蒜疙瘩岭。但那里已经变成了森林公园的一部分,绿意盎然,早已没有了那份苍凉和厚重的感觉。不过,这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我精神世界里的蒜疙瘩岭,早已固化,图腾般地矗立在我灵魂的深处。
文章评论
小侠
枝繁叶盛时想起对根的回忆,, 回头看看你走过的路 ,是不是有很多闪光点。(那个当年的小男孩你很棒!)[em]e179[/em]
自然所以然
痛苦和深刻往往是相依相从的,快乐的时光很难在人的思想层面起到顿悟醒悟或理性认知的作用。心底深处常常潜藏着不愿也不能触碰的隐痛,但正是这些事件这种经历,在一生的紧要关头起了举足轻重的导向作用,无论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