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存默

北京到丽江，两千多公里，空中飞行三个半小时。飞行是最无聊的，乘客之间拘谨，严肃，远不像火车乘客那般随意洒脱，很快就能打成一片，车厢的隔座之间就是一个个小家庭，充溢着熟人间的闲适情调。在我看来，飞机乘客大都也乘坐火车，他们在火车上也如我一般乐于与人交谈，从而排遣旅途的单调无聊，但在飞机上却会换一副完全不同的面孔，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个中原因或许是和人与环境的互动关系有关，从踏上飞机的第一步起，空乘人员的彬彬有礼和职业化的笑容，就将人带入一种特定的生人环境，事实上这个场境的营造甚至从机场就已经开始了，机场工作人员也在严格按照这套规则行事，于是，人们出于与环境调适的本能，自然就会依从这套生人环境的行事规则，而在这套规则里，向他人发出交流邀请，会被认为是冒昧的，每个人的独立性被置于重要位置加以保护，于是交流的欲望便被泯灭在产生的一刹那。

闲极无聊，闭目养神之余，忍不住自问，旅游是为了什么？思考再三，觉得逃离熟悉是自己旅行的最大动力。生活一旦走入正轨，便会在一天天、一周周、一月月、一年年的时间重复中，固化为生活本身的简单重复，每一个新的一天都是对过去的抄袭，明天毫无希望。重复不仅让我沮丧，而且还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不道德感，抄袭当然是不道德的。可悲的是，在这种环境中，你是无法摆脱庸常的重复的，我与生活的每次较劲，都会以宿命的失败告终，以至于最后，我干脆以与生活的抗争过程为目的，只要反抗了，就会阿Q兮兮地窃喜半天，不再去关心结果。无法摆脱，但可以暂时逃离，这种逃离的最佳借口，就是旅游。把自己从固定的轨道上沿切线抛出，投入一种陌生，在完全的陌生中体验新鲜的生活经验，让生活再一次展现出勃勃生机，让生命在生活的镜子里再一次清晰可辨。

中午十一点到达丽江机场，预定的客栈有车接机，很方便。从机场到束河古镇，三十多公里，我不停地与司机师傅聊天，谈话热热闹闹，内容无所不包，但私下里，我却掌握着话题的主导权，并从谈话中收集需要的信息，这个方法是多年前看曹锦淸教授的《黄河边的中国》学到的，可能，把握话题和分析信息的能力部分也来源于网络群聊的历练。谈话中了解的一点值得在此一提，司机师傅是纳西族，但与汉人无二，师傅本人也不把自己当纳西族人，而当地的纳西族人，除了一些上岁数的老人外，几乎都已经完全汉化了，由此可见，汉文化的同化能力多么强大，从另一方面说，汉文化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入侵和消灭，也是不容置疑的。汉文化的强势，正在消除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多样性。

束河古镇是近年来丽江才开发的一个旅游古镇，据说略等于十年前大研古镇的风貌，也就是说，它的商业化程度还不算很高，这也是我们一家选此作为落脚点的重要原因。中午在网络推荐的“粗茶淡饭”用过午饭，便在古镇里闲逛，细看之下，发现古镇的商业化已经很高，这里与想象中的纳西古镇，其实早已大相径庭，大多数商家都是外地人，本地人将庭院交给这些更加专业的商人打理，自己进城买房，过上了富裕的寓翁生活，而古镇，其实就是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再造的一个旅游景点，古镇的架子不过是一个经商的平台。不过，我倒没有太大的失望，因为原本就没有抱不切实际的希望。

傍晚，忽然来了一场雨，丽江的雨，来得匆忙，一片云过来很可能就是一场雨。一家三口被大雨堵在一个小咖啡店里，店面的一面墙是透明的玻璃，紧靠着一个小小的水塘，雨打水面，水草盎然，要一杯云南小粒咖啡，鼻息中满是咖啡的香味，静静地坐着，看清塘与雨滴的舞蹈，不经意间就获得了一段难得的惬意时光，算是今天的一个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