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仙鼠

个人日记

       钱钟书说过,打狗要看主人面,打猫要看主妇面,我借用钱老的话说,养狗养猫,则全要看主妇的面子了。至少在我家,女儿喜欢狗,我也欢喜,小的喜欢博美、吉娃娃等小而萌的狗,老的以为那么小是不好意思叫狗的,要养,就是黑背狼青一类,至少也应该是哈士奇金毛拉布拉多,虽性情温顺但却骨架高奇。然而主妇大手一挥——不许养狗,这事便尘埃落定,不再稍起微澜。

谁知女儿竟贼心不死,忽一日携笼而归,笼子内赫然有两只仓鼠酣睡,一灰一白,体不盈寸,虽萌态十足,但也足以让主妇花容失色,屋内平添二鼠,让妻如鲠在喉,但念二鼠对她河东狮吼并无稍许忤逆,一时间倒也无法发作。此一回合,女儿取胜,我也趁机窃取些许胜利果实,跟着偷乐一番。

二鼠同笼而性格迥异,白鼠活泼好动,笼内转轮被它舞得风车一般,灰鼠则胆怯矜持,终日以酣睡为第一要务,少有睁眼的时候。我与女儿一左一右蹲在鼠笼两端,逗弄白鼠之余,也批评灰鼠几句,总是嫌弃它不懂风情,心下便有爱白远灰之意。

不料一日醒来,小白鼠竟无疾而终,小小身子蜷成一团,早已僵硬,略一算计,距落户家中竟还不足月。女儿不让我们处理白鼠后事,待我们出门归来,笼内只余一鼠,形单影只,女儿两眼微红略肿,难掩啼哭之状,这与她的人生,大约是对鲜活生命离她而去最真切的感受,人生的苦涩滋味,也是首尝。

白鼠既逝,灰鼠独享鼠笼,活波之态初现,笼分两层,楼上楼下,这厮不厌其烦地上楼下楼,二楼平台,最是展示的秀场,一时性过,便会一头栽下楼来,掉的次数之多,居然能有几次正巧掉进食盒。从笼外塞进一些食物,它便用前爪抱住,歪了小小的脑袋,美滋滋地吃将起来。

再过一月,明显肥壮了起来,女儿拾入掌心,便在掌上四处游荡,用了小小的鼻子处处闻嗅,间或碰到有趣的东西,啮齿鼠牙跟进,女儿于是伸出一根手指轻点鼠头,这厮立即识趣住口。阖家意见,既然这厮长势良好,便应该有个名字来代称,我随口叫出杰瑞,冒迪斯尼经典老鼠之名,妻女觉得还算响亮,一致以为然,然而这厮得了美名,并不觉得享誉天下,时常还是做些鼠辈之事。

说来也怪,得名之后,这厮便不安于笼内狭小的空间了,没事就抱着笼子啃噬,啃得笼子硁硁作响,徒劳而坚决,几日下来,笼柱上的漆皮渐少,我的耐心也渐失,终于趁二位女眷不在家,偷偷放它出来,又怕走失,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笼外世界新而奇,这厮一一探索,不过到底是鼠辈,禀性难移,总不走宽阔处,只沿墙角屋边行走,我也不急,在它身后徐徐跟进,并不扰它,这厮一时兴起,居然咬住落地窗帘的吊穗,把自己吊将起来,犹如荡秋千一样,左摇右晃,而后一忽儿掉在地上,四仰八叉,小而肥的身子翻身不易,腿爪挥舞蹬踹,好半天才翻身爬起,煞是有趣。

那一年我待业在家,备一些不成体统的考试,家里一人一鼠一书桌,倒也相安无事。人一时倦怠,便去看看鼠辈,任其在身上爬来爬去,偶尔爬入裤兜,觉得温暖而安全,公然想据为己有,欲酣眠其间,被人严词拒绝。鼠觉无聊,也会打扰读书人,脚边逡巡,间或钻入裤筒,自得其乐。人为长寿计,做一些宅中运动,铺了瑜伽垫做平板支撑,鼠以为宅中活物不止有人,锻炼亦重在参与,于是人大汗淋漓周身颤抖着支撑,鼠却欢快地穿行于人支撑的玩具架子下,无处不到,计时的手机也难幸免,触屏不分人鼠,计时于是戛然而止,人被气了个仰倒,而鼠却毫无内疚之情。

炎夏某日,赤脚盘腿于沙发之上,以冰镇啤酒消此永昼,不料竟至微醺,脚踩拖鞋,忽觉脚下有异,低首时早已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杰瑞在我拖鞋内歇凉,被我一脚下去,胖嘟嘟的身子已然扁平,双眼微睁,气息奄奄,我于此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何谓五内俱焚,轻捧在手,口内早就不知不觉在念佛了,不见好转,便慢慢挪至鼠笼,降下笼门,心慌意乱,寝食难安,傍晚时分再探,这厮已在笼内倒吊着杂耍,毫无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劫后余生之感,我一时喜极以至于险些而泣。发誓从此不将这厮放出笼外,保其笼中平安一生。

然而这誓言,不几日就被这厮对自由的极度渴望打破,我以为,为自由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许并非人类独有的精神追求,推己及鼠,亦当如此。从此的杰瑞,就是一只自由之鼠。女儿有言,从来养鼠,没有如自家杰瑞一般,我心下暗言,我们养你,何曾不是如杰瑞般?看着杰瑞快乐生长,自觉养女的适度放任,并无不妥。女儿遍查资料后断言,杰瑞毛色油亮,与快乐心情大有关系,我以为,鼠辈如此,何况人乎?

自夏入冬,杰瑞竟不再回笼睡觉,任我和女儿为它更换了厚厚的木屑,女儿的化妆棉也贡献了好几块,都无法挽留它,终于发现,这厮在沙发下另辟一处,筑起了一个简陋而舒适的小窝,化妆棉也多被挪作此窝的材料。细究之下发现,原来暗埋一根暖气管道在窝下,比之他处倍觉温暖,这才知道事出有因,于是不再追究违建之错,每隔一段时间,帮它清理一次尿渍而已。

相处良久,主妇不再视这厮为寇仇,然而还是不敢近身,偏偏鼠辈自小与人相处,并不觉得人之可怕、可恶,每每欲亲近主妇,主妇便张牙舞爪,做出种种恫吓之态,鼠只觉新奇,愈加靠近主妇,于是威胁恐吓的最终结果,是主妇蜷缩进沙发,高呼夫女速来救驾,降旨给我,我便推脱,只要它家小主去管,对于女儿,我便称之为杰瑞之小主,人鼠皆无异议,欣然领受。

主妇的棉拖鞋,有道装饰的白绒毛,洁白细润,先是发现掉毛,其后竟成片失踪,主妇大不乐,断言是贼鼠所为,我为之开脱,说它虽顽劣,但到底不是寻常鼠辈,不至于鸡鸣狗盗,话未落地,这厮从沙发下窜出,公然在主妇的拖鞋上采集绒毛,叼了满满一嘴,一溜烟鼠窜回沙发下,主妇一脸鄙夷地望着我,眼睁睁看着我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下午再爬上我的脚面乞食,我便毫不客气称其是鼠目寸光,有辱斯文。

老北京有句俗语,叫什么人养什么鸟,意即个人秉性,最终会在宠物身上体现出来,个人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如此说来,今后欲观一人,先看宠物,倒不失为一个方便法门,而今录自家仙鼠形状,也难逃自夸之嫌。

 

文章评论

小侠

[em]e128[/em]写的活灵活现,有趣。

菩提树

迫而察之,趣味盎然,爱意融融!

缤纷四季

我家也养了一对,过程很相似,很有同感,此文妙[em]e179[/em]

云中鹤

哦,果然是仙鼠。写得不错。

方琢月

何止仙鼠,简直是逍遥鼠,估计它是庄子学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