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这个冬天，其实算不得阴冷，连久仰这种苦寒之地，大部分时间也可以称得上是日日晴好了。然而，在这种“日日晴好”的日子里，我先是“火气”骤然加重，下嘴唇开了一个大大的“口”，接着，感冒顺理而至。一周过去了，不见好；两周过去了，咳得越来越严重……

终于，我不敢再盲目自信了，几百块钱的药似乎丝毫起不到作用，只要一开口说话，咳得更是难受，夜半醒来也是“扣、扣、扣”的咳个不停。头上的死皮也配合的脱了一层又一层，陈旧性压缩性骨折的地方也在这时寒时冷里响应了这日日不见好的漫长“寒冬”。朋友们看到我的状况，很是关心，各种土方、秘方、医学常识、注意事项纷纷汇聚到了我这里。难得的是，友友在难得的轮休里，带着各种输液的药具也来探视我这个“病患”了。这不，为了配合她阳光治疗的要求，输完液后，我陪她逛完上班的住地后，又逛后山的葡萄园。冬日的暖照下，落光了叶的枝桠横七竖八的欹斜着，一如我心中的感慨。但友人似乎毫不察觉我心中的杂乱，她自顾自的发寻着各种野花野草的新奇和回忆，不时问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葡萄的营收如何之类的问题。在她欣赏的小小美里，摆出各种想要“在此一游”的 poss ，又或在偶尔发见的一松草绿里毫无保留的倾诉着对这个冬天的惊奇和喜爱。

后山的葡萄园本也不高，三十来亩地的面积，是三岭横斜的孤峰一座，慧眼之人将它承包下来，栽种了不少白葡萄、杨梅和板栗树。杨梅倒没见过，可板栗树却还挂着不少已炸口的板栗球，这一树将落未落的希望更是激起了友友攀折的欲望，顾不得长筒鞋和丝袜，她果断的爬上枝桠，摇曳着这个冬天的意外，并不时惊呼着远处各种新发现的美景：对面小山坡上聚堆的学生，飘带似的盘山公路，层落递次的梯田，干枯的河床……下来后，我们继续攀爬。转到一个缓冲地，她又发见了一树正发芽的嫩绿。这是一棵在冬日里含苞的希望，乳白色的蕾在风里默默飘摇 ——这不正是我今日生活的写照吗？我向来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而沾沾自喜，却不知在近乎挑剔的审美里，质朴的友人正如这棵冬日里含苞的野木姜树，在我的心亦寒冬之时，悄然含苞，与清风作伴，与枯草为伍，点亮着这个寒冬的希望。

那之前，我仰慕于一位《边城》世界里翠翠一般的女子，她也有小鹿般随时逃入深山的无辜眼神，也有与外婆相依相伴的良善和懂事，更有百灵鸟般动人的歌喉。每一次见面，我们都会谈到她阳春白雪般的梦，动情处，天籁般的歌声便如百鸟朝凤般响起，轻盈，欢快，灵动，每一处颤音，无不倾诉着她对生命的期待和执著……虽然我听不懂苗歌的语义，可我能听懂从心底淌出的深情——回到居室后，她的歌声便一遍遍的回荡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肯褪去……

《阿莎姑娘》的歌词就是在这样的一片迷蒙的泪光里，一口气写下的：

有一位姑娘，

勤劳又善良，

她生在清水江，

飞歌和米酒，

把她滋养，

马廊场的歌声哟，

有她才悠扬，

啊，善良的姑娘，

你是否记得，

过去的时光。

有一位姑娘，

聪明又漂亮，

她长在清水江，

蜡染和银饰，

伴她成长，

风雨桥的风景哟，

有她才难忘，

啊，美丽的姑娘，

你是否遗忘，

过去的时光。

有一位姑娘，

活泼又端庄，

她活在清水江，

芦笙和木鼓，

做她嫁妆，

美人靠的醉意哟，

有她才醇香，

啊，心爱的姑娘，

你是否想起，

过去的时光。

如果可能，真想就此沉醉下去不愿醒来……

如果可能，我愿意抛弃一切俗世的羁绊，追随着她的歌声远走天涯……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那该是一个怎样完美的结局啊！

可生活不会顺着人的意愿行走，因了她的出现，我一下子遭受了来自家族巨大的压力，就在我的整个人陷入孤立无援而无处可去时，作为最珍视的朋友，她却全然忘了那是一个怎样纯美的开始！那是一种怎样的相敬相惜！也许，阳春白雪正如天上四处漂浮的云，它们也会回归于生活，我理解，我尊重，我无意于指责一个人真诚交往的权利和自由，只是，一种情到深处的流露，如果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表演，那可真是让人心生厌恶！如果柔软和报亲恩也可以当做一种攫取的筹码，那，还不如选择坚强！但这话，我不能说。生活教给人什么，那是一种选择，对我而言如此，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现实生活面前，人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又能说什么呢？即使付出了什么，哪怕是断送了亲情，这也是一种选择。关于执著、坚守，这也是一种选择，但我不能把它强加给每一次试图欣赏的偶遇里。

美之所以为美，正是它超越于苦难，远离世俗的艰险和血腥。真情之可贵，正在于它纯洁无私和坚守，它能获取温暖和指引，也有出手的责任和义务。可是这些，我仍然不能说，也许这个冬天，我们都在成长，在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方向。

但我还是忍不住痛痛，痛得心灰意冷，痛得只想任其自生自灭，痛得不想搭理世间的任何事务——不是为了占有的私欲，不是为了那些关于责任和道义的理性，不是拖泥带水的念念不忘，我痛，痛的是如此灵慧的生命最后还是淹没在世俗生活的算计里，痛的是本该是一场美的邂逅却硬生生的被生活的真相撕裂了，痛的是本该是对真善美的追求却倒在了来时的路上。我自认为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也不是一个逃避生活残酷的人，人情冷暖和那些唯利是图的算计也早已在三十来年的人生历练里成了一种并不陌生的游戏，但我还是在“等到天都蓝了，等到云都白了……等到花都开了，等到山顶红了……”的歌声里听得一遍遍的泪流满面……

我错了吗？还是人本来就是一种健忘的动物？

再回过头来看我的友友，她没有那么多的善解人意和动听，但我心入寒冬之时，她来了，实实在在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我走出低落和阴霾，这，不就是生活吗？生活不正是在剔除了那些无辜的纯洁后一颗宽厚无私的心吗？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生活，本该就是如此从从容容，如此落到实处，平平淡淡。而在这份从容和平淡里，却能有小惊喜偶或跳出，这，就是真的情、真的美！——这，是与友友在山顶极目远眺时的收获，也是这久来一个人默默抗争最后又不得不惨淡收场的回报。

这些杂乱得抓不住的思绪，我没有告诉友友，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脆弱和无奈，更不想让她看到我的分神和疼痛，下得山来，我只在心里默默叨念：2005年春，我答应一位友人：十年之内她都可以随时打这个号码找到我。其间，因故外出经年，我便让一位信得过的朋友代为使用以保证这张卡的畅通，只到我重新回到这个让人眷恋又牙痒的地方。算而今，已八年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