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一个眉目俊秀的成年男子，顶着四月的骄阳，流连在一条不知伸往何处的乡村路上，路边五颜六色的野花常常惹得他弯下腰来，满足的嗅上几口；路过的蝴蝶和蜜蜂，也常常让他放慢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惊醒那些敏感的精灵；路上偶尔还会有一些塌方，他会小心的绕过，黄泥土路上，也会有车辙压出的烂泥塘，这个时候有点麻烦，再怎么小心，他洁净的布裤子总会留下些翻过鞋帮的纪念品——黄泥浆；如果刚好对面过来一辆横冲直撞的“川路”，沿山开挖的乡村黄泥路是不允许有人行道来避让的，他自然会皱一皱眉，但很快又投入了鸟语花香的满足中。路仿佛没有尽头，男子似乎也不着急，走走停停，换着一片开阔地，他还会驻足观望一展胸怀，倘若路边正有一丘开满油菜花的田，在蜂飞蝶绕的嘤嘤嗡嗡里，他甚至会含着狗尾巴草躺下去养会神，享受着天地间的厚赐……陪伴他的，是一首叫做《童话》的曲子，有时也会是叶子的《寂寞在唱歌》，听得更多的则是《赤道和北极》：

love you   loveme

从不曾忘记

和你在一起的甜蜜

love you  love me

从不曾怀疑

你是我永远的唯一……

他甚至可以在脑海里，还原出一位妙曼身影在历经了尘世间最最美好的情感后，却不得不放下身段四处找寻那霎时消失了的梦幻之爱的求而不得的凄婉动人情境。车道到顶，该到了一个叫东门关的坳上，那是古时关山锁羊之地，即算骄阳在顶，也会阴风阵阵，但他不怕，边上有好些模糊不清的碑石，也有祭拜时烧剩下的高矮不一的各色香棒，研究了一番，稍事休息，他离开马路，转上一条盘坡小道，继续着下一段旅程……

那是2006年的初夏，那时，因为诸多工作上的郁闷，我有时会在天气晴好的周末去拜访一位很敬仰的伯母，他们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二十来华里山路，走走停停，四个来小时，正好赶得上他们家准备晚饭的时间。其实，一个人出走山路，去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居所，那感觉就像是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一种不可知的器物，在我，是第一次！之所以这么勇敢，不能不说到一份奇怪的渊源：之前编辑文稿，接触到一篇极有灵气的文字，似在昏昏欲睡中一道醒酒的光芒穿过脑际，给人以警醒，让人不敢懈惰，于是，有了一探文章主人的念想，又得知，这么一位极富才情和天赋的女子，出身于普通农家，父早逝，整个家庭的运转和兴顺，靠的是一位伟大母亲亲力亲为的操持，姐妹双姝乃得以继续向学……这谜一般的故事，深深打动了我，那时那地，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一睹亲历者屹立风中的魏然之势！但故事如果仅仅停留于此倒也不稀奇，关键是——他们家坐落于青山界半山腰！是的，青山界，一个可以让人振聋发聩的字眼，那是我到达南加镇工作年多来听得最多的一片神山，那些赶山关羊、九十九眼塘、箭射龙庭、几大家族争夜晚会发光祖坟的械斗、满山偏野的杜鹃花等等等等的传说故事亲历一下子全浮现在了脑海，像我，一个刚从城市下放到乡下的文艺青年，满脑子还离不开各种奇妙的幻想——这些现实的、梦幻的、血腥的、温情的传说、典故、景致以及亲历，无不紧紧抓住了年轻男子好探险、爱搜奇觅胜、实地考察积累文字的心，于是，一再的相邀，几次成行，却终未能登上青山界界顶一睹芳容，遗憾深留心中，青山界遂成心结。拜访伯母，其实拜访的是一段未了的心结，拜访那有形和无形的神山，也是督促自己不能在尘劫里懈惰之意。

那样的过程，那样的追寻，与《赤道和北极》里描述的情境何其相似：都是不见了的爱在心中，都是一段锲而不舍的上下求索，都是享受了所有美味后一下子消失不见的恐慌、执着、无助，看起来似乎我的感受没有那么深刻，但且慢，容我先插一段插曲，其实那时那地，正是某灵性最佳时期，心内通透，世事不遮眼，情思敏锐而不失温厚，最最关键的是，那时那地，正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孤独无依之中冥冥到来的彼此欣赏，激起的是义气回报，或者说是英雄惜英雄的相见恨晚，也含着落寞之中寻找心灵归属感的无奈无助。这么回过头来，我的感受，顺理成章的为延续八年的追寻做了注脚：女子停留凯里时，我的生活重心就是凯里；女子回到剑河，我的生活重心就是剑河；女子到了贵阳，我的脚步便也到了贵阳；女子大学毕业，成功上位，直到女子再也不愿意回到生养她的乡村……我的脚步再也追寻不上了，我的疼痛一次次痉挛，自小没有归属感的他，终于毅然决然的转身，我看到他两颊滚落的珍珠，一次次击伤了路过的怜惜——2005年，时值国家重点工程之三板溪堤坝建设大搬迁，南加镇仅有通往外界的路已多年未保修，住地到县城剑河，坐中巴车时长达5个来小时；到凯里，要转3-4次车，坐中巴车时长达8个来小时；到贵阳，到达新县城后，要跑到高速路上去拦三穗、湖南沿线一代经过的中巴车到凯里（新县城已经没有发凯里的中巴车了，有时也是为赶时间），晚上八点过钟，到凯里后转乘快巴到达龙洞堡机场，再转乘摩的到达住地，时间无论安排得怎么紧凑，到达时已经往往是深夜两点过钟了——微笑，整齐的西装革履，欢呼，第二天稍事休息，准备好火车票，第三天早早赶回，拥别，微笑，年复一年。途中要冒着落石、推车、危险地段下车让车先走再上车、换乘车被宰、肾结石随时发作等等危险。印象最深的一次，迷糊之中，猛然一颠，我的板寸头腾起触到了中巴车的搁物架——一点都没有夸张，板寸头真真切切的触到了通往南加住地的中巴车头上的搁物架，我坐在车子里边倒数第二排靠窗子边位置！还有一次无法忘记的经历：2005年寒冬，因为急着赶赴州府凯里函授学习，丢下假条后刚到剑河县城还没坐下，某L领导一通电话打来勒令立即返回单位，解释无效请假不行（据说是对某领导对我请假一事的质疑说了不敬的话）。经过五个小时三十六分钟颠簸，下车时，手脚麻木四肢颤抖（中巴车没有空调），回到居所，墙上的温度计显示是3℃（室内），第二天早上挣扎着花了半个多小时完成了我所谓的分内工作。下午，即躺倒在阴冷潮湿的居所，四天三夜，高烧，米水不进，那时那地，亏得一个初识不久的朋友来照看才恢复活气（所以答应她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会把她当真正的朋友），单位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当然，这宕开的一笔，与女子似乎关系不大，可是，可是，所有的努力的原动力，只有一个，那就是女子，我站在你面前，微笑，依旧，你可以归鸟入巢般投入我的枝桠下，自在而舒心。当然，到最后，旱路终于不通，我们唯一外出的途径只能乘船，可是，乘船，水没酿起来，机船行到滩头时，不时会遇到暗礁，大铁船船底被磨得咯咯咯的叫，就是上不去，一船五六十个人个个吓得脸色煞白、手心冒汗，胆肥识水性的都已经做好随时游泳的准备，特别是满天星桥下的滩头，2003年6月9日就发生过类似翻船悲剧，一船死了二十几个人，那些找替死鬼的水中冤魂故事熏陶瞬间浮现在眼前……

没有遗憾，没有怨尤，只是，在2008年一场意外大病、已欠下银行一万元钱而不得不为200元回程车费（时在贵阳进修）伸手向家人借被质疑 “工作了嫩多年一分钱不存，钱都到哪去了”时，我一句话说不出，我没有任何理由。那时，刚领了1200元每月的工资半年时间，南加到剑河县城单边车费18元，剑河到凯里单边车费22元，凯里到贵阳单程车费36元。

二十六岁，正是一个人最好的年华，正是人生起步的重要阶段，而他所有的缝隙，都留给了走向心灵寓所的路途，都留给了“非常人做非常事”的不羁和无畏。男子从小都不知“爱”为何物，但他却把他所能给予的最好、最完整的“情”给了一个从唐诗宋词走来的婷婷女子，一个从传说的刀光剑影走来的带着野性的不羁灵魂——初识时，女子时年十七岁，大学毕业时，正好二十六岁，正是男子大学毕业的年纪：

love you  love me

从不曾怀疑

你是我永远的唯一

可是忽然仿佛丢了你

my love

我冷得无法呼吸

可是忽然仿佛回不去

象是只迷途在北极的鱼……

有时候，午夜梦回，也许吧，她会想到我的好，会想起我的笑，会回味起到我给她炒过的油辣椒，是的，我承认，我常常会想起，女子，你第一次尝试做头发时得意的神情，我们历经病患折磨时你无私的信任，分手后电话那头传来的酒后啜泣：“……他到哪里去了……我想他……”，我更常常想起，心中驻留的那两座神山，一个人听着《赤道和北极》走过的那些通向心灵寓所的山路……

 “你的执着，在那时那地对那人是真诚的已足以！ 那些记忆，那些走过的美好，或疼痛，已是你或她生命的那一部分，无需忘记亦无需铭记”，是的，说得真好，无需忘记亦无需铭记，只是，我却需要时间去消化，需要时间去忘记或者铭记，一年、两年、也或者三年……虽然我知道，故事的结局，最后，只是人生路途的一段淡淡回忆。而我，即将要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体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生活，担起之前从未担起的责任。

最后，容我再插叙一段可与之比对的故事吧：一位2008年即在网上相识的友人，因无意见着了我在空间发的说说——一个彩绘储钱罐，便开口索赠，开头因为有其特殊价值没能割爱，后来又觉得陈旧了不好意思相送，2014年某日，友人在历经了一次揪心之痛后，再次提到那个“娃娃”，且热情不减，就算是历经人情起起落落理性如我，也不能不为她如一的执着动容，虽然我知道那不过是少女情怀的任性，可是，这种任性，包含着这多年来一直隐忍的愿放下城市生活躬耕于乡野的朴素情怀！我二话不说，从角落里翻出与女子最后的念想——“娃娃”，快递给了她。那天，到底还是忍不住发了一条说说：

“2010秋 凯里 金泉湖 一个叫CC的女子……我的宝贝 她终于要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一个愿珍惜她 离她最近的地方……”

故事的结果，我很遗憾，青山界最后还是去了，而且不止一次，有与女子一起去的，也有文艺界朋友组织的采风活动，也有单位同事组织的烧烤，只是，我却一直没能为心中的神山留下一篇像样的文字。曾经待我如己出的某伯母，倾注我所有尊敬和信任的某伯母，我也没能留下一篇像样的文字。算起来，到最后，记忆里只剩下一条不知伸往何处的乡村黄泥土路，路边有五颜六色的野花伴着各种叫不出名的鸟叫声，偶尔还会有一些塌方，路上不时有车辙压出的烂泥塘，路边总会有一丘丘开满油菜花的田，花丛中有嘤嘤嗡嗡的蜜蜂……
 

 

                                                     我的宝贝（ 2010 秋 凯里 金泉湖 ）
 

                                    2010年入夏 青山界采风 某

                                 2010年 入秋  青山界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