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之旅 洞脚之行

我的文章

                                              吴运臻

    
这注定是一次非凡之旅,由不得人选择,由不得人回避。

当我们一行三十余人步下车子时,静候多时的敬酒歌早已漂浮在雄伟的寨门四围。一曲未了,侗族同胞们的米酒则早已热烈迎到了口边。穿过寨门,我们一边欣赏河岸两边的风景,一边整理着来时的各种零碎感受。徒步十来分钟,便到了寨子的中心——被命名为苑普噜广场的鼓楼前。是的,如果不是早有耳闻,我们毫不疑问要被这十七层高的鼓楼镇住,不是我们见识短浅,实在是没法想象:在这个群山包围、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怎么能深深埋藏着这么些突兀冒出的鼓楼和长廊呢?在这个仅有728人的群落里,怎么能筑起那么多依山傍水、错落有致的吊脚楼呢?这些标志性地标,不正被闻名天下的肇兴鼓楼、小黄侗族大歌所牢牢刻印在人们的记忆中了吗?顾不得主人一再要求题字签名的抬爱,我情难自禁,一如刚刚脱离母舰的小飞船,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深深呼吸着草根味的氧味,恨不能把整个村庄一下子装入我匆忙的行囊……

这是323,为响应国家“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号召,黔东南州文联和飞龙雨文学社联合剑河县文联、剑河县侗学会等一干三十余人到尚未开发的北侗聚居区——黔东南州剑河县磻溪镇洞脚村采风。

洞脚村,即悬崖峭壁之下的村寨,坐落于剑河县磻溪镇西北部七公里处,据传是一个有着600多年历史的侗族古村落,始于唐中期,原住民本散见于田坝四周的高山丛林之中,尤其是岩王洞到杨家塘一带悬崖峭壁的洞上舒缓处,因牛羊鸡鸭等每每下山觅食而不愿归家,主人们总会在洞下这片开阔的沼泽地找到它们栖身的身影,如此往返多次,尤其是在农村家庭有重头戏的牛的选择——据传牛眠处是为吉地,于是,村寨在人们的自发当中渐次形成——福地,福祉,哪朝哪代都是人民群众的自觉追求。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分散于四周密林山巅的原住民,搬到所谓的福祉之地,他们首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兵、匪、强盗、灾害的问题。从山上到山下,我不好说这是进步还是其他考虑,但凭着对苗侗人家聚集地的多地访察的直觉,我知道这一定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也许是朝代安宁呗,但皇朝的威仪绝难到达一向被主流文化所排挤的化外之地,那么,很显然,一个有着600余年而不散的族群,一定有着属于她自己的秘密散落于或明或暗的来路上了。只是,那个来路的出发点,它在哪呢?除了正遗失的叙事古歌,它还有没有其他遗迹留存?有没有文字记载?它散落的另一部分种子又到了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粘附着我,困惑着我,也疲惫着我。在混合着侗家油茶的米酒醇香中,在回荡着侗家夜宴(音同“颜(yán)”)的盘歌考校里,不知不觉,我恍若看到了牛羊鸡鸭正惬意的舒卷于芦苇丛草之间,一个着粗蓝布便衣的妇女正犹豫着是否要把它们接送回家……是的,我知道那只是一些历史记忆残片的倒影,而我,在村里安排的接待室里正沉沉睡去。

第二天,匆匆过早之后,在老支书等一干寨老的带领下,我们有幸走进了这个族群的腹地——洞脚村的原住地——与雷打塘、平岑大唐齐名的杨家塘的尾部,那个叫做岩王洞的地方。穿过寨子背后的水泥小道,寨老们一路指点江山,介绍着来路的各处重要人文景点,几位敬业的老摄影家也总是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抓拍到大家不一样的看点,倒是我,一路都没法作为一个无关的看客投入到那种轻松的氛围中,那些未了的问题总是萦绕在心头不肯散去:在险恶的自然环境、生态环境、政治环境的多重重压之下,一个族群能历经600余年的世事而不显衰老像,一定有其精神上的、智力上的、身体素质上的支撑和更新。身体素质上的彪悍我们只要扫一扫漫山遍野的欣欣向荣便能看到,那么,精神上和智力上的支撑、传承和更新的机关在哪呢?我们匆忙的一行是否能够触摸到淳朴面孔背后强健的精、气、神的传承?我们的智慧和资历又能破译多少传承背后的密码?这些问题,一遍遍击打着心头的惶恐,让人无法直视无法释怀。以至于两里来路的弯头小路,以及对“洞脚八景”的介绍我竟然了无印象,就连萧克、任弼时曾率红二军团在大广坳战斗后沿此路西去的这一段过往,我竟然也毫无感觉,倒是弯头后、上山前的一个岩妈祭所引起了我的注意,据传:高一丈有余、宽六尺、形似孕妇的一尊巨石——岩妈,本栖息于洞上老寨唯一出口的咽喉要地——光巴悬(侗语译名,意为:陡峭的岩洞石壁)路边享受寨民们供奉,也即是现在所行山路尽头处。就在人们从洞上迁移到洞下第二年七月,某一天深夜,暴雨连连、电闪雷鸣,岩妈竟然被山洪冲到了洞下的溪涧里,当人们正为这尊躺在溪涧中的神像心存不安时,是夜,好几个村民梦到岩妈托梦显灵:“……我本是上苍指派来保佑这一方百姓的女神,而今,你们大家迁下来了,上苍又派我跟随你们来到这里,让我据守于洞口,保护全寨人出入平安……”第二天,恰逢一年一度的七月半祭祖大典,山民不约而同谈到岩妈显灵的梦遇,无不蔚为奇事一桩。于是,在寨老的牵头下,大家提着香纸供品等来到洞下,想把岩妈从溪涧中移到合适地方,并加以修缮,以便后来祭拜。来到岩妈所说之处,大家不禁傻眼:原本躺在溪涧的这尊巨石,现在却稳稳当当的端坐在洞下出口处的古驿道旁!我粗莫估计了下,这段距离应该有近十米远,化身七八吨重的岩妈,如果没有神力,又怎么能从洞上到洞下、溪涧到驿道边两次如此远的位移?一干民众,见此情景,知道岩妈已有居所,便顺势做了相干楼亭祭拜之所……据说,此处祭拜倒甚是灵验,尤其是求子嗣。说实话,多少人用猪牛羊来还愿的故事我不是很感冒,我知道侗家人向来有祭拜岩妈、古树和桥梁的传统,而我也没法统计出岩妈、古树和桥梁到底给予民众以多少的福祉,但从寨老们一脸虔诚的叙说中,我倒是看到一个民族精神寄托的所在——对生命、对自然、对天地神明、对宇宙万物的感恩、尊重和敬畏!

谁说中国人没有信仰?他们心中的神祗不过不是玉皇大帝,不是耶稣,也不是超越于边民文化视野之上的孔孟,而是融入到大自然、融入血液中的一个个具体的自然物相罢了。大而言,这是他们的灵魂居安之所;小的来看,这不正是这个族群得以生息、繁衍、开枝散叶的心理依托吗?

随着平坦的水泥路到头,我们便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古驿道不断向上蜿蜒,此时此地,路两边温情的山头也一下子换成了险峻倔傲的面孔,停停走走,山凹处,依稀看到瀑水横空冲刷的痕迹,路两边竹树青葱成荫,山风亦以一种不同凡响的姿势灌入耳内。好不容易到得半山腰,老支书提醒我们一行细看那两块乾隆年间记载着捐修此路的记功碑石,可惜,在隶楷之间,字迹大部分已经被苔藓风雨模糊,加上文革时破四旧的折损,好端端一处文化古迹的文字记载,留给我们的只有深深叹息。深深叹息之余,一下子吸引住大家的,同样是一个跟文字有关的故事:碑石旁边,有一块倾出的光滑大石,上面刻有繁体大字若干,据当地口耳相传,如果有人能解开文字的意思,石门便会打开,此人便可取得一大笔金银财宝!同行兼做向导的两位寨老不断比划着所唯一识得的、那形似柳体的“”字的位置和大小,同时在感叹着文革的丰功伟绩铲平了文字的所有印痕!我一下子想到了贵州安顺市郊的红崖天书,红崖天书已经解密,不过是逃亡皇帝想要夺回龙庭的一道密诏罢了,可惜历史翻过,加上晦涩难懂,天书很快便淹没在了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里。也许是眼见为实的偏见,反正打死我也不相信重逾十数顿的大石头能像门一样打开,文字,也许只是一个隐喻,通过对文字的解读,我们可以解开历史的若干秘密,打开通向财富的大门,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刻字者虽是煞费苦心,知道这条南来北往的古驿道终有一天会有慧眼之人经过,并解开这个预设的结,来完成某些还不为人知的心愿,可惜,他没有预料到,历史正以超出时人想象的方式轰然前行——古驿道很快被新马路所遗忘,所刻文字正以风中残叶之势被破四旧的壮举所损毁……

面对着这个未解的传说,面对着这扇巨大的石门,我们只剩下了默然,只剩下了嘘嘘感叹。这让我想到了可与之比对的另一个故事:洞脚村下面的磻溪村,当时是为区政府所在地,国民党时任区长、自办学校校长、最大地主——杨百知,一位从没有欺压过乡民、言语谦和的瘦高老者,在面对妻妾之争时,他劝解的话颇有深意:你们不要争,到时候各有人帮你们分好!天黑临近,他独自背着小背篓天天到皮老师(地名)山上巡视,据说是为秘密埋藏财宝!解放之初,他活着躺进棺材自闭而亡,得到封棺大葬,成为唯一一个没有被枪毙的前朝地方行政长官!可惜他的两位夫人,在后来的财富争夺里,受尽各种凌辱打压,后来,三个男孩被亲身母亲用斧子背锤死在火坑边,她们带着稍大的两女一男在无路可去后也自缢身亡…… 

他们家的财富,区民兵遍挖不得遍寻不着,终成一个谜。

我在想:普通百姓视识字为神圣的时代里,是什么人有此财力和文化功力刻字石上?一个能预知灭顶之灾即将到来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一个能妥善处理财富而不给妻小留下一丁点线索的人,有没有一些隐隐然的暗中联系?会不会把打开财富大门的线索留在了这块突出的光滑大石上?还是他就是那个传说中打开过石门获得财宝的人?——即使没有联系,在智力上,他们也是在同一个等级。当然,如果智力够好,时间的错开其实完全可控。只是历史有太多的偶然,生命流转有太多的不可预料,而我们,虽然有拨开历史烟尘的一厢情愿,但却总是受限于文化、才智、机缘等,无法一一还原生活的真实和完整,所谓的名利,充其量不过是成就了一些时间过客的庸俗罢了。但随即我又释然:在侗乡侗寨,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他们集几代人汇聚的财富在今人看来也许不算什么,但这丝毫不能掩去他们在地方发展所做的奉献:他们知道尊重知识,开化先民,开启民智,规范权责——实际上,他们已经自觉的触摸到了历史发展的脉络,他们的价值,不是他们聚集了多少物质财富,不是他们名下有了多少的田土和山林,而是他们有效推动了地方人文的极大向前,他们在整个族群里头所起到的智力汇聚、精神引领和文化提升!

在整个侗族历史的进程当中,像杨百知这样的人应该还有很多,他们似乎都已隐身于文字之下,但又鲜活在历史当中,正是有了这些具有先知先觉的人物存在过,有了精神上的自觉依附,迁移暗合于历史发展的脉络,族群得到了神灵的护佑,于是,先民才有胆识从山上搬到山下,民众由自发到有意识的聚族而居、并以开放的姿势迎来送往,这个族群也才能历经世事沧桑而始终得以留存不散!

后来,我们爬到山头舒缓处,探寻了先民的原住地,看到了好些已成遗迹的老屋基坪,搜寻到不少精彩的神话传说。从岩王洞到杨家塘古驿道一带,据说都是先民的原住地,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安排的关系,我们却没能用脚步一一去丈量了——来路上,想起上次专门为看七月半“上桃园”辗转来到洞脚的遗憾,想到即将要惜别这个“四在农家,美丽乡村”的魅力侗寨,心里不禁生出一丝丝怅惘,不为别的,就为这三十几年来都无刑事案件发生的“天人合一”的人居之所在,我,一个从侗家走出来的文化自觉者,难道不应该留下一点什么来填补心中的愧欠吗?沉吟间,于是,口占一联,权且算是还报于热情的乡亲、了结这段非凡的旅程吧:

洞底牛眠吉地人财果然两发,

脚下红军过处山水自然不同。

——洞脚没有远去,她是我们人生路上灵性的雾岚,抓不住,但却时时陪伴着心灵的期待,成就着一路的红尘心愿。



        寨门的敬酒歌

          鼓 楼  

      题 字

        岩 妈

       岩妈特写

       岩王洞 1

       岩王洞 2

         乾隆年间捐修古驿道的记功碑石 1

       乾隆年间捐修古驿道的记功碑石 2
                                                                                       

          寨老比划“”字的位置和大小


           传说有邪家居住的神秘处所

 
        打  粑

               打 粑  2

          题 字

             采风团和部分村民合影

                                                                    
















                                                                                     










文章评论

Bye

来点论文嘛[em]e120[/em]

思接千载,视通万古。

._兲紸顁.

都说相思好,相思令人老,几番度思量,还是相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