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

农历七月份，正是农闲的一个月份，夏田已归仓，秋田正在成熟，相对来说，这段时间是农村人最闲的时候，所以也就形成了每年的七月会。

所谓“会”，其实就是物资交流大会。那个时候是计划经济时代，人们的物资交流平常很困难，没有市场，更加之有“资本主义”这个紧箍咒牢牢套在人们的头上，有谁敢乱来。但也不知什么原因，在这个物资交流大会上，资本主义就反不了天，人们大可在这里进行交易买卖；再则当时的生产队管理很严，人们的外出探亲访友受到很多限制，这个会，也同时成了人们互相探访的难得机会。各处的亲朋好友都能在这个会上见见面，拉拉话，这也是人们争相赶会的一项主要内容；更有当时的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物资交流会的一个主要亮点就是期间唱大戏、说书、放电影。到八十年代又有了外地来的一些马戏团。也只有这时，才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文化生活需要。

只要举办全县物资交流大会的露布一贴出，那才真正成了全县人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生产队也开始早动工，把要当紧做的农活很快做完，到时候放几天假，大家都可以在这个会上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最兴奋的是一些青年人，尤其是一些大姑娘，她们平日无时间出门，而想借逛会在人前展示展示，也就同今天的女人喜欢逛商场一样，这大概也属于她们的天性吧。她们早几天就开始谋划了，首先是互相盼伴，然后是穿什么衣服，尽管那时的人们普遍很穷，但她们仍然没忘记在现有的基础上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有的人老早就注意攒几个钱，为赶七月会做准备。接下来就是吃的问题了，尽管会上有不少临时开的食堂，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自己带干粮，平时舍不得吃的一点白面，这时就拿出来烙成白面坨坨带上。即就是有些人家没有这点白面，也要想办法哪怕是借一点也不能让自己的子女没面子，唉！现在想来虽然当时是高兴事，但还是有些酸楚——人们太穷了。再下来就是住的问题，谁在吴起附近有亲戚，这家人马上身价倍增，要好的朋友、姐妹也同时沾了光，有不少远一点的人就是因为解决不了住的问题而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会。那时人们不敢想象住旅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行的问题倒简单，那就是步行。年龄小一点的孩子走不动，也就只好作罢了。

我赶过好几次吴起的七月会，因为上面的条件我都具备。记忆犹新的是当时的那种激动心情。这天天不亮就被大人喊起，饭已经做好了，可是人一激动就连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尤其是孩子。我家离县城那时叫70华里路，也就是一天的路程，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在大人一再的督促和呵斥下，勉强吃几口就骑着毛驴跟着大人上路了，也不知一路是怎么走的，反正心早已飞到了吴起。临近吴起时，老远就听到了锣鼓声，再近一点还能听到胡子生粗狂的唱声。终于到吴起了，啊！展现在眼前的那才叫人山人海，因为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多的人。窄窄的街上真称得上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人早就吩咐过了，到了街上一定要紧紧地抓住大人，紧紧地跟着同伴，要不走失了那就成天大的事了。不知是不是大人为了使孩子警惕而编的故事，总之有孩子走失的消息时时在提醒着你。好不容易到了剧院，来得迟了，只能站在边上老远地忘着舞台，舞台上锣鼓喧天、笙乐齐鸣，演员在不停地翻跟头，也不知也不管哪是在唱什么戏。可能是受了惊吓的原因吧，现在还能记起的就是戏台上抬出一口铡刀，清清楚楚地看见把一个人的头铡下来在舞台上乱滚。现在想来，这出戏大概就是《铡美案》吧。戏演完了，有时是没兴趣看了，就跟着大人到街上逛，那时的街道上不要说汽车，就是自行车也很少，是实实在在的步行街。街上有不少卖东西的临时店铺，使我们这些山里来的孩子大开眼界。其实我们什么也不买，大人根本就没给你钱，能领你来赶会，那已是很大的恩赐了。如果运气好碰到个嫡亲，就把你领到小饭馆给你买一碗饺子，我就有这样的好运，不过记得是我一个人在吃，他们都站在边上等着我。我现在能体会到那真的是叫吃心情，太激动了，能在七月会上吃一碗饺子，永生难忘啊……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转眼间，我已由当年一个不经事的孩子变成了年过半百的半老头。今天人们的物质文化生活已很丰富了，文化、交通、通讯等方面条件已不能与那个时代同日而喻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没那个必要了吧，延续了多年的吴起七月会消身匿迹了。在遗憾之余我想，作为一种物资交流，也许可以不用这种形式，但作为一种文化，很有传承的必要。更不要说还有不少人与此有难以割舍的情结……

久违了，吴起七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