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葫芦爬过墙 — 吴德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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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我们家住在乡下的一段日子。

乡政府被叫做“ 人民公社 ”,几十个庄子上的男女老少一律叫“ 社员 ”。

他们去供销社购物,到邻居家赊粮,手里用的工具是一只干瓢。

比如,买一瓢盐,用一瓢鸡蛋换回烟酒糖茶,或借一瓢玉米面。

这里实在有必要提一下,就是被借的那户人家,即便自己揭不开锅,只要罐底能刮出来多少就借给人家多少,是毫不含糊的。

而还粮的社员总要比先前多出来一个“ 牙印 ”儿。

细看那些出出入入的瓢儿,有的竟用细麻绳密密实实地补缀起来。可见当时物资的匮乏,经济的拮据及贯穿其中的亲情。

我家的水瓢有时候要被我拿出去装沙玩,在稻田里戽水捉泥鳅。

损坏了,我就会把它往家里一丢,再狼狈不堪地躲到外面,甚至一天都不敢露面。

坏了的水瓢也会被我妈用针线补起来。可用它舀水,就会看见一道水流顺着裂缝滋滋地冒出。





这样坚持用了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节,母亲在墙根栽下了一棵秧苗。

我们就经常给它浇水,上一点鸡粪,一心盼着它快快长大。

一只葫芦能开两只瓢,用来舀水做饭,淘水浇地的叫水瓢。

用来盛粮盛盐的叫干瓢,它们是孪生的姐妹,灶前灶后家里家外地忙活着。

我们家的葫芦不负众望,藤秧沿着墙体越过了墙头。

今天墙这边开花,后天就在墙那边结纽了。

隔几天,我就攀着青砖看见它在墙外一天大似一天。

我对妈说,要不要把藤秧扯过来 ?

我妈说,强扭的瓜不甜,它愿那样随它去。

妈还号召我们勤浇水多施肥,我们不懂,发了一些怨言。

因为一墙之隔是公社的大院,那边也住了一户人家,况且他们顺着葫芦秧搭了一个凉棚,那只葫芦就吊在中央滋意地生长。

时隔多日,我又看见那只葫芦被草绳编织的网子揽底兜住。

他们是不是要占为己有 ?

当我把这个想法当众说出,妈就用竹筷敲起我的头颅,说我的心眼只有针鼻儿那般大。

我心想,等着瞧吧,看咱一家瞎忙乎个啥劲儿 ?!





秋来了,霜降了,葫芦架也蔫了,墙那边的葫芦落到了咱家。当时我真怀疑世上还会有这事 ?

那天我放学回家,看见院子的石板上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葫芦头,橙黄橙黄的,是眼睛为之放亮的那种。

妈请木匠沿中线一剖两瓣,葫芦籽放在窗台上晾着像灿灿的玉米。

妈说,留下来做种子,待来年清明多种几棵。

锯开的葫芦就成了两只瓢,放在一个人的家里做干瓢当水瓢自然很好,妈偏偏把另一只瓢给墙那边的人家送去。

我们说凭啥 ?

妈说,不为啥,就是谢人家。

咱埋下的秧苗长出的藤秧,咱浇下的水施上的肥,到头来还要谢谁 ?

妈的举动让我们成了闷葫芦。

妈说,我们是一伙子青皮还没有熟透,只有等长大了才懂。

那孪生的两只水瓢,就有一只留在了墙那边的一家,它们像姐妹俩一样经常见面。

我们家摘了豆子就会用它盛了送过去;那户人家打了一瓢红枣也会送过来。

因为一只葫芦我们两家像亲戚一样走动。

还是妈说得对,长大了才能明晓事理。

假若那户人家不闻不问,要么被小孩子糟蹋,要么长成歪七扭八的模样。要是他们占为己有,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

总不能为了一只葫芦以命相拼吧?

那时的生活捉襟见肘,可人的心胸宽厚,心眼儿出奇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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