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心愿

老秦头七十有余，鹤发童颜颇有几分道骨仙风。虽已古稀之年，什么事情都已经想开了，却因儿女都已成家，再也没有什么挂碍，日子日渐殷实平添了往日想都不敢想的夙愿。老爷子一生有三大愿望，一是开飞机，二是开汽车，三是开摩托车。开飞机已经是奢望了，这把年纪现在也只能给小孙子买一些玩具飞机，看着小孙子拿着飞机满屋子跑，来回忆回忆年轻时自己做的梦吧。至于开汽车和开摩托车他的心思可一点没有减反而愈演愈浓，他没有觉得自己快到了入土年龄，自己老吗，不老，还能啃动老玉米，耳不聋眼不花，甚至走路都要比年轻人快。家中小儿有一辆汽车，自己出门时看见那车就常在跟前转悠，摩挲细语。有时也问问儿子一些关于开车的事情，言语间只是藏不住那越发浓烈的愿望。小儿见父亲如这般似玩劣，不免心生好奇没事时和父亲打趣：“爸，咱爷俩开车出去兜兜风。”老爷子一副三月桃花开，六月雀儿叫的表情。捡到人少车少的地方，就对儿子说：“儿子开车好啊，风光哩。来，让老子我也过过车瘾。”儿子想自己在父亲身旁也不打紧，况且人少车少，父亲又有如此兴致，加之对父亲的好奇索性就教了父亲一些操作规程。其父一脸兴奋写在脸上，手颤颤的扶着方向盘，定定早已旌旗摇荡的心。儿子车自动挂挡，轻踩离合，慢给油门，车子缓缓爬行，滑行三四十米时，老爷子觉得不过瘾猛然加油，车如离弦的箭，脱缰的野马，跳出樊笼的猛虎，欲如离开跑到的飞机要以十万八千里的速度冲入云霄。儿子大呼，一脚制动，老爷子已经额面涔涔，呆坐半晌，定下神来一句话没说弃车扬长而去。

时光荏苒，天气慢慢入得伏来，人到这把岁数觉少多梦，那夜里长做一些骑着摩托车打鬼子，醒来时已无睡意，就起来给老伴做小半锅粥，热了热昨日剩的豆腐，于是就出门上早市了。老爷子喜欢逛早市，不喜欢那些早晨抱着一棵树晃来晃去，也不喜欢唱那些老掉牙的戏曲，或者拿个半导体听一些时事新闻，他喜欢市场的热闹，看着那些刚上市的水果和蔬菜心里觉得特别充实，还有就是那些车来车往上班一族忙着在早晨穿梭马路时让老爷子看了总是觉得生活有奔头。有时看见从身旁开过的摩托车和汽车，他就会站在那直到汽车和摩托车消失他才怅然地走过去。

这一切都在老爷子心里盘算着，而且好像有计划的实施着。

有一天老爷子推一辆电动自行车来家，看见老伴儿就自言自语说：“这车好，我赶集再爬坡时就省劲了，像骑自行车一样，速度不快，没什么大的危险，还比较环保。”一边说一边赞许的对自己点着头。老伴儿用惊疑的眼睛瞅着老头，好像说土都快抹到脖颈子上了，你行吗？老伴儿知道老头的心思，平日里没少给她讲这车那车的，只是自己上了年岁谁还能记住那些东西，如今推回一个电动车，还不是特别危险，虽有些不悦也没有发作，挖了老头一眼，只是叮嘱儿女说：“你爸性子鲁莽，做事情年轻时就顾头不顾腚，老了也没见减多少。他学车时你们后面跟着点，别出点什么意外。”所以老爷子出车时总有三两个儿女相随，托其后车架将车扶的周正，未敢有半点托大。老爷子却极不情愿，“这车子像自行车似的，你们扶着啥呀，我自行车都会骑这算个啥。”说完猛给油门，一骑绝尘，儿女待反应过来，早已不见其父踪影。只过了半晌，方远远的见其父一跛一跛寻来，脸似酱铺掌故，油啊、彩啊，都挂在脸上了。儿女赶忙上去将老父搀扶回家。老伴儿见了又怜又气，止不住心中怒火像连珠炮一样放了出来：“你个老不死的，好好的日子你过腻了，你要往死里撮，你打算让我守寡是咋的！你看这日子好过了把你烧得。还车子好，又环保，速度不快，你还要啥速度！”一边说一边擦着老头的脸，动动手脚还灵活，心里的担心减了一半，火气也随之减弱，回头对儿子说：“大明你赶紧把那车给我卖了，省的我看见心堵。”

老头连忙攥住老伴儿的手：“不能卖！卖也值不了几个钱。”

“值不值钱也别让我看见它。”

“留着吧，放到小房里，留着让我看看也是一个物件。”平日老头说话很冲，今日平添几句软话老伴儿心里有些不落忍，思量片刻终是老头是一家之主平日也听贯他的了，没再发作，寻思着等着定下心来瞅着死老头不在意再把那车卖了，于是把手巾重重摔在盆里。

“今后你可不许再骑了。”

老头没有作答，只是长叹了一声。

这点伤其实不算啥，老爷子是这么想的。自己前几日还上房竖天线呢，老伴儿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女人家没有经过世面，遇到事情就会胆怯。只是老人颇有不解的是自己怎么就会摔在那沙堆上呢？虽说道旁有一个小孩在那玩耍，自己怕碰到那个孩子特意将车开得离着孩子远远的，可是那孩子离着沙堆有五六米远呢，怎么会自己就杵在沙堆上呢？将息了三五日，自己没什么大碍了，还特意去出事现场看了看，沙堆早已不见，只是留下一些残沙依稀让老爷子回忆当时出事模糊的影像。车是不能骑了，这几日老伴儿也看的紧，做什么事情都是恹恹的，去哪都没有心情，躺在院子的安乐椅上就是想睡觉，仄仄的阳光让人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你总这么躺着招了病，出去溜达溜达，找人说说话、下下棋。”其实人到这把年纪多少有些执拗，老伴儿有些忧心。老头没有动，只是白了老伴儿一眼，没说什么。老伴儿一生气落下他自己出去了。

一日小孙子病了，高烧不退，还伴着呕吐不止，儿子惊慌，给母亲打电话想着母亲生养孩子多或许经验多。老伴儿放下手中活计就往儿子家敢，临出门时看见老头仍躺在院子里的安乐椅上，就说：“你也别歪着了，小孙孙病了我过去看看，你去市场给我买点菜，赶着我中午回来给你做，我要是回不来，碗橱里还有些剩菜剩饭你自己讨一口吃。别窝着了，动弹动弹吧。”边说着边匆匆走出了院子。

老伴儿忙活小半天，小孙子没什么大碍，只是着凉发烧引发的呕吐，已经在医院里输了液，心里放不下家里那个死老头子，就赶着回了家。进家一看，老头不在家，只有院子里的安乐椅被风吹的摇来摇去。老伴儿想买个菜这么磨蹭，兴许又让谁给绊住，也没有特别注意。自己开始忙着刷锅洗碗做饭，去小屋里挖两碗米给老头子焖干米饭，进去时觉得少了点什么，细一瞅那电动自行车没了，“啪嗒”盛米的盆跌落地上，一路小跑进了屋给儿女打电话：“快去找你爸！”

“妈，怎么了没头没尾的。爸怎么了？”

“那个死老头子又把车骑走了，这辈子我是造的什么孽呀，他怎么没有一天叫我省心啊！”儿女听了也来不急劝母亲，急忙去集市、商场找父亲。将过晌午，儿子打来电话告诉母亲父亲没什么大事情，在医院包扎包扎就好了。老伴儿哪信这话，没事谁去医院，急急忙忙赶到医院，见老头的脑袋缠着纱布，脸上斑斑点点涂着红药水，像唱戏曲的脸谱，腿架在床上，上面吊着纱布，却有几分怜惜，有几分让人恼怒。

“老不死的你要着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呀。”老伴儿见生人颇多压着自己的火气，老爷子点点红药水的脸上似乎藏着掩饰不住的窃喜，其实这多少是老伴儿心理作用，只是一想到死老头子偷偷的把车偷出去骑，老伴儿如何纳得住这心里的火，反呛到：“这骑车的感觉挺好，是不是，死老头子，那车还给你留着，等你好了咱们接着骑，噢！”

老头拿眼睛睨了一下老伴儿，忽觉得脸上疼痛加剧，淡淡地说：“卖了吧！”

旁边医院门诊输液的孙子诺诺道：“爷爷不卖，留给我。”

爷爷笑了，他笑得那么会心，谁也不知道他笑的含义，谁怎么又会知道他今天已经找到飞翔的感觉，所以那车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