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梦的基地

“风很柔和，你伸出手能感觉到风的存在，柔软如动物的皮毛穿过你的指间。水波被微风轻轻地漾起，一股清新的空气从水面吹过来，仿佛冰凉的水沁入你的鼻孔。偶尔有鱼在水面上顶一个水花。远处耕作的人牵着牛带着疲惫也带着耕作后愉悦的心情消失在袅袅的炊烟里，这时从那边传来老牛的叫声，使原野更加的寂静。夕阳染红了树梢，青蛙敲起它的皮鼓，伴着有节奏小飞虫开始了美丽的舞蹈，黄昏的舞台徐徐拉开。”这是我常常睡不着觉时，脑子里出现基地的一个场景。

已经离开十年多了，那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雨后的从厕所溢流出来的粪便顺着胡同的沟渠散发着臭哄哄的味道，废纸和塑料袋满天飞的垃圾堆，没有做饭的煤气灶，冬天没有暖气，屋子里总会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街上有一些喝酒好斗的人。这就是我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我也因为反抗脾气暴躁和性格乖张的父亲，想从家里永远逃离，逃离这方圆几平方公里的被我称作难民区的地方。就是这个吸毒和贫穷居住的难民区每当想起去总是让自己难以化掉，深深的刻在心里，有如胡适的诗中写道“十年的陈炮竹，越陈越响。”

我曾经回到过那个地方。原先听说还有几户住在没有电，没有自来水，喝着水里有着红色小虫的污染水的几户人家也搬走了，他们留下的房子也不复存在了，被一些放煤厂和养牛厂占据了，厂子被一大片的杨树林所包围，据说种杨树是为了将来征地时卖地用的。都是陌生的面孔，用好奇和疑惑的眼光看着我这样着装没有一点农村样子的人，或许只有树上那些叽叽咋咋的鸟是旧相识，也恍惚听到熙熙嚷嚷市场的声音，恍惚间看到人来人往。

我所站的位置原先左面是技校，技校的西面是一个商店，商店的对面是韩老三的锅子店，似乎飘过来鱼头炖豆腐的味道。我的右边也是一家酒馆，是回民酒馆，它的左侧有一家博爱书店。西面通向市场，往东就是回家的路。你大约要走二百米，要经过四号街坊、八号街坊、一个丁字路口左拐，向前走一百五十米，再右拐这段路大约还要走二百米经过机电二分公司、机电宿舍、综合加工厂、锅炉厂、机械科、锅炉加工厂、老停车场、付12#街坊，你左拐便到我基地的家。我仿佛又看到刘叔因为邻里纠纷，婶子被邻居拍了一锹，他气愤的拉着我的手说：“九啊！你说那是银（人），那不是银那，那是心口（牲口）。”，还有二拐子因为家里开了小卖部有些钱，自己认为残疾人找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不是问题，手里拿着鲜花对声音甜美的寻呼机小姐期待，当他习惯性拿出小梳子梳理着黝黑崭亮的头发，看到远远的一个姑娘向他走来。当他看到姑娘的容貌远没有她的声音甜美时，手里的鲜花早被蹂躏在屁股底下了，还有那个叫小黑子的人，自从进了武装部，走路时屁股上好像总是挂着把枪。当不知道从谁那里借了一把真枪，看见我哥时拍了拍他的腰，脸上藏不住的兴奋冲着我哥挤了一下眼睛。哥撇了撇嘴，切，又拿一个假的来糊弄我。黑子急了，假的！真家伙！一边说一边从腰里把真家伙掏了出来，还得意拉了拉枪栓。哥不信，抢过来看了看，黑子连忙往回夺，不小心夺得时候走了火，把自己的脚穿了一个眼。

是啊，这就是我的基地，颇有魂牵梦萦。那里的每栋房子，每棵树，每块石头都印在那啼血的子规鸟的叫声里。不知道你听到了吉他声音了吗？声音甜美悠扬，缓急有序，有如欢畅的河水静静的流淌。你抬起头看到了吗？香椿树上有小精灵的音符从这片叶子跳到那片叶子，香椿树的周围还散发着被酒熏染的笑声。而这一切都湮灭在回忆里了。

于庄的风很柔和。唯有这个地方没有多大的变化。方圆不到半平方公里的水塘，水如少女，映在水面的夕阳是少女脸上的红晕。飞来野鸭潜入水中，稍许，探出头来，扬起悠扬高傲的头，自由的在水中舞蹈着芭蕾。泛起的涟漪像少女浅浅的笑。靠近南边的水塘有一大片荷花，荷花的南岸是一片桃树林，季节到来时，桃花的开得颜色也是粉红的，有雾时，烟雾朦胧，桃花便如水中的荷花。

我经常光顾这里，这里的水、荷花、桃树、飞来飞去的野鸭、核桃树、桑树、黑枣树，还有随风摇摆的芦苇，都是那样熟悉，包括水里的鱼，飞入桃花林里的蝴蝶，让你难以分辨哪些是桃花，哪些是蝴蝶，还有喜鹊，好像已经和它是朋友了，三五十只喜鹊离你只有十几步远，迈着优雅的脚步，仿佛一个绅士冲我点点头。这里我是这样熟悉又难以忘记。每当外地时或者很久没有去那里我就又会想起，有如田震唱的《月牙泉》，同样也是一个小地方，同样有深深的依恋。每次回到那里都感觉是最后一次看到依稀残留的东西，觉得永远要失去了，那芦苇摇曳的声音，鸟的叫声，水面上跳动的鱼，典雅富有高贵气质的喜鹊和萦绕在身边的蝴蝶，这一切都将远离我，一种无奈和无助驱使自己再多呆一会儿，似乎是泼出去的水将要失去一些记忆，似乎手里攥住的是风的声音，是蝴蝶在空中留下优美的无形的图案，是这么不忍心离去。

没有什么还能够替代的了。老赵家大脖子婶子不见了，见人不笑不说话，说话很甜的李婶不见了，经常打老婆晚年中风的冯大爷不见了，人们都已经搬迁走了，留下的房屋消失了，连同这一起消失的属于姐姐自己编织的毛衣，阿毛在空旷的野地歇斯底里的吼叫，一群人围着篝火，听着水声，轻轻地哼唱国际歌，以及水塘边隐约传来凄婉不甘寂寞的箫声，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像星星沐浴的摇篮，这个摇篮没有了，也如我曾经写道，如果你还存有那片残荷，只是记忆里的雨声了。

别了，一个青年的梦。别了，那个黄昏里夹着一本书的人，再也找不到那片残荷的雨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