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情人

我有一只猫，名字唤作颦儿。别笑，我的那只猫却有些羸弱的身子，走路轻盈碎步，俨如风摆杨柳，看见我若进若退，叫声也是嫣声细语，孱弱之中略有几分让人怜惜。看到这样，每回我给她餐盘的美味都是精工细做，碗大的碟子总是要剩一些饭，有时我会生气的同她说：“说你吃猫食一点不假，这么好的东西就吃这么一点，你也不看看我多辛苦为你准备的食物，怕你吃不好，怕你吃不饱，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可你、可你怎么就会给我吃这一点呢！”它喵喵冲我叫了几声，生气的仿佛对我说：“我自轻，我自浊，与你何干！”然后扭过头，似有几点泪从她眼角流出。我心声怜悯，便要将她抱入怀中，她却淡淡地走了，留我一些倩影发着些许的惆怅。

我的颦儿也是懂诗的，每次入得深夜，我匿得一两句好词便对着我的猫浅吟几句，颦儿聚精会神似解我意，每有佳句我便能看到猫的尾巴或是轻轻的摇摆，或是会意拍着桌子。她虽不语，却懂我，有时快意的几声叫，使我想吾匿知音，有猫何求！

我的女儿不喜欢她，她总是任性把猫抓过来，一会给猫梳小辫，一会给猫穿小衣服，或者给猫洗澡，要不就会给猫吃自己的好吃的，猫不吃，她要硬塞到猫的嘴里。可怜的那只猫有时逃都逃不掉，逃掉的时候就会躲在我的身后，害怕的叫个不停，我就气愤对女儿说：“以后你不要碰她，一点都不懂得爱惜小动物，觉得自己开心她就开心吗，去去，离我远点。”我的女儿恨死那只猫了，仿佛我对女儿的爱都让这只猫给抢走了，而且她看见女儿总是远远的跑开，然后静静的用自己的嘴和爪子梳理素洁的淡装。

其实我对女儿的爱还是歉疚的，也确实是爱猫多于女儿，每入得深夜，妻子和女儿已经熟睡，我的猫便很活跃，她不是玩着女儿的皮球，就是跳上我的书架用她的爪子拨弄着我的书。这段时间只属于我和她，似乎只有宁静的夜才能让我的思想自由的飞。她会安静下来，卧在我身边不出声看着，偶尔我的思路走不下去的时候，她会走到我眼前，用深蓝的眼睛看着我，间或用舌头舔着我的手，这时我像得到安慰似的，起身给她弄一些好吃的，看着她津津有味的一小口一小口品尝，我会不自觉伸出手抚摸她的脑袋，这时她抬起头，冲我温顺的叫两声，我便歉意的说：“吃吧，吃吧。”

妻子总是和女儿站在一条线上，女儿就是她的晴雨表。她指着那猫对我说：“猫是你的情人？我看你对猫比对我和女儿还亲。”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同我作对，为了女儿欢心，居然给女儿买了一只小白鼠，更加气人的是女儿给那只小白鼠起了一个名字叫小强，女儿说机械猫里主人就叫小强。

起初女儿天天同这只小白鼠在一起厮磨，给小白鼠好吃的，同它说着童话，那只小白鼠极尽动画片的米老鼠表演之能事，我也时长听到女儿的笑声，当那笑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却有些不自然，隐隐有一份担心。

当女儿对这只小白鼠兴趣变得淡了的时候，也不经常给它进食，我原以为她也会变的瘦弱。那一阵子我忙于同我兴趣不相干，但为了生计又不得不做的工作。偶尔看那只老鼠不但没有瘦倒是有些精神很饱满的样子，而我的猫却日渐消瘦。工作让我腾不出手给猫做精心的食物，只是胡乱做好喂她一口，我想或许她吃精粮吃惯了，这些粗茶淡饭有些碴口，多少影响了她的食欲，亦或没有我的陪伴，她也为伊消得人憔悴也未可知啊。那时我没有太多的心思好好仔细看看她到底为啥厌食，毕竟手里的活比较多也无法让我分身，我想她饿的实在受不了就会吃吧，也没有注意那碟子里是否还有剩饭，即使是空的，猜想猫可能饿的受不了了，还是把它吃掉了。我有时倒是比较担心那只老鼠会被我的猫吃掉，也庆幸女儿不再喜欢那只老鼠，也减轻猫有可能吃掉那只老鼠所受的痛苦。

近期工作像潮水涌来，忙的自己都透不过起来。自己心急忙中出错，挨了领导一顿狠批，心情沉闷的往家走。走到楼门口时，我听到屋里颦儿的叫声，郁闷的心情变得明朗，是不是我不在颦儿想我了，可能又要尾随我的屁股后面讨好吃的。我急匆匆打开房门，我看到颦儿给锁在老鼠笼子里，凄绝尖利的叫声，爪子拼命撕扯着笼子，跨步过去，将乱抓乱咬的颦儿放出来，上了二楼，一脚踢开女儿的房门：“你怎么把猫关在老鼠笼子里！”吼声几乎要把女儿吃掉。女儿害怕往后退，怯生生说：“爸爸，我没有。”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女儿吓得哭了：“不是我，爸爸。”

“你的老鼠呢！你的老鼠呢！”妻子听到喊声冲了进来，搂住浑身发抖的女儿：“你嗓门大呀。一只懒猫连老鼠都不怕，就你拿着像个宝，什么好东西。我关的，咋的。就是我关的，你想把我怎么的！”

“我看你们都是老鼠。”我能把妻子怎样，我咣当摔了门，去寻找我的心灵受到伤害的猫。当我回到厅里，猫已经不见了，门敞开着，那是回来时一心想着猫，忘记的。哪里也找不到，外面也是没有猫的踪迹，只有漆黑的夜里传来树叶沙沙的响声。

一连几天，猫没有回来。

猫没有了，我已经失去自己的爱好，也失去了灵感。我好像颦儿还在我身边，似乎看到那双深蓝忧郁的眼睛。灯光突然一闪，颦儿化去了，雪白的墙壁白花花刺着我的眼睛，只有空白记忆还留在墙上。电脑像死的物体矗在那，地上还留着喂猫的碟子，上面饭的残渣锈成黄斑，像一块痣嵌在那里。我恍惚又听到猫的叫声，起身四下寻找，什么也没有。

“爷儿，别找我家主子了，她走了。”我看看周围，没有什么人，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喂猫的碟子。

“是你在说话吗？”

碟子点点头：“是我。我原本想和爷儿说，看爷儿忙的却无暇顾及我家主子。是那只老鼠把我家主子关在笼子里的，那些给猫的饭也是让老鼠吃掉了，我家主子自从老鼠用过以后，从此都不看我一眼，甭说吃这些饭了。”

“怎么会呢。它怎么能从笼子里出来呢。一只老鼠怎么能把猫关进笼子呢。怎么可能呢。”

“爷儿，那个老鼠是一个魔鬼，可怕的阴霾的咕噜姆。起初它对我家主子是惊恐的，它以为早晚有一天我家主子会吃掉它。当小主人不在时，它总是装作可怜兮兮的，摆出一副不要伤害它，自己是受害者让人值得同情的样子。我家主人，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它一回，对它也是不屑的。时间久了，那个阴险奸诈的咕噜姆看到我家主子没有一点伤害它的样子，它悄悄地靠近笼子边，讨好的样子冲着我家主子笑，爷儿，您知道，一只老鼠的笑总是让人看着很滑稽的。爷儿，您也是知道的，对于那些我家主子鄙视的人，她都是报以讥笑，从来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善良的主子从没有想伤害谁。当那只歹毒的咕噜姆发现自己不会受到伤害时，而小主人又不是经常按时给它吃的，爷儿你们都不在的时候，它会用尾巴勾住门栓，身子顺着笼子的壁向上爬，当门栓被打开时，它把门栓的勾手搭在笼子壁上，门就这样被它打开了。爷儿，你不知道这些它都是看小主人怎样打开笼子门，它学到的。它大摇大摆的出来，看到我家主人吃剩下那些饭小心的爬了过来，用爪子拿过一点吃的时候，看看我家主子。当被我家主子发现向它扑过来时，那只老鼠害怕的逃回笼子。从此，我家主子再也没有碰过我里面的饭，都是被那只老鼠吃掉了。更气人的是，当它吃完时学着我家主子用爪子和嘴洗脸，时不时还会发出得意的奸笑。爷儿，你说这有多气人，也就是碰到我家主子是一个善良与世无争的好人，要是我会一口吃掉它的。前两天，我家主子除了喝点水什么也不吃，我心疼的就和主子说：主子，你这样饿着自己怎么行呢，好歹你吃点吧。主子轻蔑的看着我，不说话，走开了。爷儿，你说怎么好呢。”这些事情发生太离奇，我一边听一边摇着头。碟子似乎也看出我不相信，急切的说：“爷儿，可怕的事情，都是在人想不到的时候发生。您知道吗，当我家主子对那只老鼠鄙视时，我想那只咕噜姆就想着要报复我家主子。您知道吗，我家主子是怎样被关进笼子里的吗，您一定想知道。您可能没有注意那天的纸箱子，就是原先是放在桌子上的那个，我家主子就在桌子下面，当那只老鼠从笼子里跑出来爬到桌子上，我想那时它就想好了，多么聪明的一只让人恐惧的老鼠啊。它把纸箱子一点一点从桌子上移了下来，刚好扣住我家主子，当我家主子在纸箱子里惊慌的四处冲撞时，它又跑到架子上，让一个小盆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刚好砸在纸箱子一脚，而没有砸到那头正好对着笼子，当纸箱子受到撞击翻起来时，我家主子从那里冲了出来，慌不择路冲到笼子里，还没有定下神来，笼子门让老鼠关上了，并且拴上门划。您知道，这对我家主子是多么大的屈辱啊，这是比饥饿都让人难以忍受的。受了这样的屈辱，我想我家主子不会再回来的。”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一只弱小的老鼠会有这样的聪明，这仿佛像童话故事，我怀疑是我自己做梦。那只猫确实是关在笼子里，这是我亲眼看到的，老鼠不能这么做，那只有我的女儿了，她对猫的仇恨远胜于老鼠。如果是老鼠干的，那响声我妻子和女儿应该能够听到，颦儿凄厉的叫声也应该能够听到的。或许也是像我妻子袒护女儿给她找一个荒唐的理由。屋子静悄悄的让我心里有些恐慌，我不知道是这荒唐的故事引诱我怀疑真实的生活，还是生活一直忙碌的我对自己有很大的欺骗。而整个屋子被静静的气氛笼罩着让我压抑透不过起来，仿佛有火在那里噼啪的燃烧，在火光里我看到颦儿哀怨的看着我，让我无处躲。那响声越来越大，颦儿的身影也渐渐的若显若无，似乎这一切隔着我和我有着一段距离，使我分辨不清哪些是存在的哪些是不存在的。混乱似乎使我的头要炸开。这时我听到楼下厅里老鼠吱吱叫的声音。我愤怒冲进厅里，抓起那只笼子，把个老鼠和笼子一起从阳台的窗户扔了出去，当我听到笼子的破碎声，我觉得似乎扔掉了我过去所有的东西，包括也不再回来的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