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妈妈的草帽
 

    妈妈，你看到窗外飘着的那顶草帽了吗？就是被哥哥丢弃在山谷里那顶。­

   被哥哥抛弃在山谷里，看着周围皑皑的白雪，我意识到，妈妈，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我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然后越来越伤心，在空旷的山谷里痛苦的哭喊着，没有人再会过来擦干我的眼泪，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慰我，只有山谷里撕裂的回音。我也曾试着从山谷中爬出去，当我从山谷里爬上山顶又被呼啸的北风跌落在山谷，我诅咒着哥哥，诅咒着山谷里的一夜又一夜。妈妈，你知道我有多么绝望。­

­   我的沉睡是被山谷里的一声长啸惊醒的，没有眼泪的我睁开疲倦的眼睛看到了感人的一幕。离我不远处的谷底里，一只受伤的.奄奄一息的小狼正努力从雪地中爬起来，它的身旁有一只老狼围着它转来转去，时不时的用前爪想要扶起小狼，当小狼再一次跌倒时，那只老狼就用舌头舔着小狼的毛，似乎在鼓励着它让它站起来。当小狼用尽微弱的气力试着抬起脑袋努力着再站起来，而这种努力是白费，它的脑袋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它用暗淡的眼神看着老狼，发出呜呜的叫声，身子蜷作一团。而老狼焦虑围着它转来转去，直到小狼的眼睛变得游离，身体僵直不能动弹为止，老狼才静静地蹲卧在那一动不动，时不时扬起头向长空发出哀鸣般的长啸。那每一声长啸似乎都在刺痛着我的心，我仿佛又听到妈妈你在空旷的原野呼喊着我的乳名。­

   妈妈，我是被哥哥丢弃在山谷里的那顶草帽。我知道这是哥哥唯一能做到不再让妈妈伤心的一件事。可是无知的哥哥他是不会理解那侵满泪水的草帽是妈妈唯一对我的希望和哀思，无论我活着还是我已经死去的时候。这是我生前妈妈唯一送给我而又保存下来的礼物。多少年来，妈妈珍藏着这顶草帽，希望我回来戴上它，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去的时候。虽然我活着没有看见它，可是鲁莽的哥哥不知道我死的灵魂却拥有了它，它可以长时间的厮守妈妈，同她说着悄悄话，她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草帽上，融化在我的心里。­

    妈妈，我就是你侵满泪水的那顶草帽。山谷里的那一幕后，你的呼唤无时无刻都在我耳边回响。我仿佛又看到家乡绿油油的麦田和挨着麦田开满野花的山坡，以及田埂尽头那颗开着粉红色小花的合欢树，还有弯曲的小路上你留下的足迹。

看到家乡的青石板桥上，让我想起我走的时候。那天下着朦朦的细雨，雨水将桃花打落在地，远远的看去像银光闪闪的星星。那天我就是站在这，远远的看着家里的炊烟和雨的雾袅袅的升起，眷恋着家似的久久的在空中盘旋和弥漫着。那天妈妈你没有来送我，我知道哥哥躲了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桥头上。妈妈我多么希望能够再让我看你一眼，不会让我留下深深的遗憾。妈妈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没有送我的原因，街坊四邻都因为我的走额手相庆，好像我就是周处，好像我就是他们背上的一块大石头，妈妈我觉得你从来就不会这么想的，我知道此时你正在站在家里窗户前面，远远的眺望着小桥，远远的似乎看见被雨水打湿的儿子，我知道你就站在窗户前面，已经泪流满面。妈妈我从心里懂你。你还记小时候我被人打了那件事吗？当你三下两下擦去我脸上的血渍和泪痕，扯着我就往家走，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青砖垒起的长长的陋巷吗？墙上斑驳的长满了苔痕。那条巷道在我的记忆里好长啊，我好像在那天走了永远走不完的路。静谧的巷子只有一抹余晖闪过房子的一角铺泄被风卷起而又落下的树叶上，即柔和又刺痛我的眼睛。那时走在巷子里我听到了我幼小的心脏咚咚地跳动着，也听到妈妈的心脏急促的跳动声，两颗心脏像是定时炸弹，在没有炸之前，在静谧的巷道里哒哒的响着。妈妈我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甚至回了家你只顾着收起在外面晾晒的过冬的大白菜，然后你又去淘米.蒸饭.切菜,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妈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在做完饭后，你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着放学回来的哥哥，我看见你抓下蓝色的头巾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从那一刻起，妈妈我从心里读懂了你。

妈妈，有时暴力是对待不公平最好的语言。当我能够用粗暴的拳头改变那些无端的欺辱，妈妈你为什么总是用蔑视和忧伤的眼睛看着我。至少你知道不会再有人打了你的儿子，然后用轻佻的眼神挑逗着你，因为你是我心里唯一的一朵莲花，我不准任何人亵渎你的，你深深的嵌在我的灵魂里，即使我没有了，即使你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我的灵魂还会呵护你的，你是我灵魂里一片洁白的圣地。

妈妈我躺在浸润着你灵魂的土地里，土地里饱含着乳汁滋养着哥哥和我。我和哥哥经常在清晨看到瘦弱的你挑着左右摇摆两桶水，看见你擦拭着头上的汗水一垄一垄锄着巴掌大的土地，看见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这绿油油的玉米说着悄悄话，那时父亲已经被抓走了，你很晚很晚也不回家，我不知道你和玉米说些什么，比我懂事的哥哥总是拉着我在寂静无声的黑夜去这片田里找你，月光照着你的脸是那样苍白，夜被笼上一层阴翳的静穆，这样的夜，怕的我曳着你的衣角说：妈妈，回家吧，我饿了。旁边的哥哥一把将我推到，气愤地说：你一天就知道饿，饿死你得了。妈妈扶起我，掸掉我身上的土，擦掉脸上的泪水，掳下头上蓝布纱巾，把我背在背上，轻声地说：妈这就回家给大宝做饭去。一路背着我，一路说着歌谣：东西街南北走，看见路上人咬狗……。父亲被抓走了十几天后，姥爷从几十里地家里挑来了两袋面，跟着姥爷还有一条大黄狗，那条狗见了妈妈又叫又蹭妈妈的腿，高兴的不得了。妈妈从炕上木匣子里，掏出一个蓝布包就出去了，回来时给姥爷买了二两散白酒和二两烟叶，同姥爷说：爹吃完饭就回吧，路远山道不好走。不知道姥爷为什么气愤地说：我这一把年纪还怕什么，谁还能把我怎地，闺女苦了你了。姥爷哭了。姥爷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和妈妈站在山峁上，时不时梳理妈妈的头发，烟袋锅里的烟在黑夜里一闪一闪，像没有睡觉的星星。只有顽皮兴奋的大黄狗从山顶窜到山底下，又从山底下窜到山顶。妈妈领着我和哥哥长久的站在山顶上，看着黑夜里的姥爷佝偻着腰，像笨重的狗熊消失在清辉的树林里，身旁跟着一条灵活的小狗熊。远方传出狼在空旷山谷的叫声。

妈妈，满山的桃花开了。桃花开的时候，离着桃花三五十米远就能够闻到桃花的清香，而那些蜜蜂.蝴蝶比我们要先感知春天的来临，总是赶在我们前面飞入花丛中。微风轻轻吹过桃树林，白色的花瓣上点缀着一点红色，被风吹落，你就分辨不出哪些是花瓣，哪些是翩翩起舞的蝴蝶。当晨露点在桃花上的时候，桃花就变成豆蔻年华的少女，含着羞涩的笑容，两腮挂着少女特有的红晕，这时山上的桃花就将山下的水秀的很美。桃花开得时候，母亲也会领着我捡上一小袋花瓣，将它们挂在屋子的廊檐下，使潮湿阴霉的屋子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走的时候，母亲总是多捡一些花瓣，将它撒入水中，深情的对我说：明年桃花再开的时候，爸爸就会回来了。这时我看到水草在水底轻轻地摇着身子。那些桃花随着流水带走了许多想说的话，却没有捎回爸爸的足迹，带走了动荡的岁月，留下泛起的涟漪在你的额头上，额头上也挤满了妈妈的泪光和忧伤的影子。

妈妈我不再做飘泊的草帽。当我驻足在浓荫的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啄着树的果实，间或有黄豆粒大的果实从树上掉了下来，三三两两，落到地上，又被弹了起来，散落在路上，间隔一会，又会有几颗果实从树上滑落，发出轻微空空的声音，恍惚有捡破烂的女人从那里背着破筐走过，恍惚有戴着自制的塑料布编织的草帽，身上披着塑料布清扫卫生的女人走过。天空中下着牛毛细雨，密密的织成一个网，隐约从远处传来音乐的声音，好像是渔光曲，好像是二泉映月，似乎对雨柔和的倾诉着。妈妈我不会再是飘泊的草帽。背着箩筐的婆婆在街道来回穿梭，箩筐里的腊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黄色的腊梅花似乎映着爸爸微笑的脸颊，时不时晃着手若隐若无同我招着手。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屋，还是那些黄木的旧家具，还是十瓦的灯泡，还是砖铺的地面，还是那个装线的箩筐，还是妈妈衲着鞋样，还是爸爸在桌上写这东西，还是哥哥和我在地上搧着纸牌，还是有流萤围着灯转。妈妈，你知道吗，如果你心里没有失去我们，我发现我们一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