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瑶草

                            我所在的运城又称河东，和对面的陕西一河之隔，两岸人民在历史长河中交流不断。小时候就常听大人说起旧社会村里许多年轻人到西安熬相公的故事，其实就是到店铺从学徒做起，熬到可以出人头面管事挣钱。运城离西安不过四五百里，距离太原却有八九百里，在上世纪末看电视上天气预报时，当地人都是以西安的天气作为参考。西安作为十三朝古都，其繁华程度自然远超太原，所以当地人对西安的熟悉要超过省府太原许多。说了这么多，可是西安对我而言，一直只是个传说，太原也去过若干次，可一次也没去过风景名胜举世闻名的西安。话说九月三日，也就是大家都在电视上看阅兵盛典的日子，我却在一辆破旧的长途大巴上颠簸着行进在去西安的公路上。妻子厂里几个同事相约带家属随团西安一日游，妻子也报了名，我糊里糊涂跟妻子一同出游。正是秋高气爽时节，田野里果实累累，农民正忙着收获。想到心向往之的西安就要揭开华丽的面纱，心里反而有点忐忑。

车过风陵渡黄河大桥，这是秦晋豫“鸡鸣三省”的地方，金人赵子贞有诗《题风陵渡》：“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作为历史上著名的黄河渡口，战国时秦国魏国曾在这里大战。我们常说的“秦晋之好”，表面上说的是两国统治集团世代联姻，结成亲家，但事实上就如兄弟之间也有矛盾，两国战争也是经常发生。又岂止是统治集团，黄河两岸的人民有时会因为争抢河中的滩地而爆发群体械斗。但争斗是偶尔的，两岸人们的合作却是一种常态，解放前遍布全国的山陕会馆就是例证。说到风陵渡，金庸迷们应该不会陌生，“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古人”。《倚天屠龙记》里郭襄暗恋杨过，终身未嫁。金庸大侠为什么要将小说中两人相遇地点选在风陵渡呢？也许是因为这个黄河渡口在历史上太有名了吧！渡口总是和生离死别相关，望着滔滔河水，难免让人惆怅。但气势磅礴的黄河水毕竟不适宜儿女情长，和离别有关最有名的河不是别处，恰恰就在西安市郊，那里有一条灞河，汉代上建石桥，名为灞桥。这里是关中交通要冲，唐代设有驿站，河边多植柳树，行人送别往往折柳相赠。“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桥伤别”。诗仙李白果然不同凡响，填起词来一样精美绝伦。可是，风陵渡没有了渡口，没有了渡船，远去了艄公的身影，消失了扶老携幼的羁旅行人，烟雾浩渺的江水上，铁桥飞架，车辆鸣笛而过，甚至来不及细看这千古默默流淌的河水。又可是，灞桥变作钢筋混凝土，周边高楼林立，车辆川流不息，尽管路两边稀稀疏疏有几棵柳树，却也是烈日飞尘下昏头土脸，全无精神。即便没有城管罚款，又有谁会停车暂驻，折柳赠人呢？又何止是这两处令人怀古伤情！一路上脚步匆匆，多少地理故事淹没在历史的烟尘里，只化作高速路收费口上方标注的地名。那三秦锁钥的潼关，发生过多少激烈的战争，在一闪而过的车窗里，我却只看到路边卖潼关酱菜的简陋店铺。险峻高耸的华山倒是扑面而来，给人以三秦大地雄浑峥嵘的印象。曾记得书中看到一句话，常用来在陕西朋友面前显摆，“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陕西朋友往往认真的解释由来，完全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以讹传讹罢了。其实也用不着解释，黄河沿的人正如那条大河，桀骜不驯，野性十足，河东这边的人也是如此，有名的万荣笑话由来是荣河七十二争故事，地点在黄河边的荣河镇，那种执拗要强又带点农民狡黠的傻气，被用来自嘲，毋宁说是自夸。这险峻挺拔的华山，这地势险要、万夫莫开的潼关，这尘土飞扬的八百里秦川，齐吼秦腔的三千万老陕，这锅盔像锅盖，面条像裤带，碗盆难分开的十大怪，构成了这里独特的风土人情。车辆路过新丰时，脑海里又记起王维的一首诗，“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首诗乍看给人一种豪饮酣醉的纨绔少年印象，其实这只是《少年行四首》中第一首，综合下面三首会看到这是一群豪气干云，意气风发，志在报国杀敌的英雄豪侠。杜甫在《兵车行》里有一句诗“况复秦兵耐苦战”，的确是实情，否则就不会有三秦子弟横扫六合，霸绝天下，成就伟业了。因为修路，旅游车绕道，四五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十二点多才到西安城里。一点多到回民街下车步行，导游带大家到钟楼鼓楼，留了一个多小时时间游览吃饭。跟打仗似的，远远的以钟鼓楼为背景，照了几张相，我们几个人返回到回民街匆匆吃完饭，到集合地点按约定时间已迟了十多分钟，只好耐着性子挨导游批评。又乘车赶到大雁塔广场，这次只有半小时时间，好在也够用了，步行来回十分钟，方便加上照相十分钟，喷泉看上十分钟，再给更多时间好像也无用处。古人似乎没有时间上的功利观念，应该没听过时间就是金钱的说法，也不参加催命般的旅行社团，晓行夜宿，一天走不了几十里，即便骑马骑驴，从家乡到西安也得几天，悠哉游哉，有的是时间访古探幽，饮酒赋诗。如今社会交通发达，乘高铁到西安仅一个多小时，可省下来的时间都去哪儿了呢？一切追求高效率，要爬山吗？缆车直达顶峰。早上还在华山论剑，晚上已在西安回民街吃羊肉泡，直奔主题，省略了铺垫。唐代诗人孟郊在《登科后》一诗中写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后人用走马观花形容敷衍潦草，浮光掠影，可如今乘车乘机一日能看到的岂止一个小小的长安呢！就差没赶上毛泽东诗词里描述的“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了。生活节奏快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可能不能，能不能偶尔让我们的心静下来，让我们的脚步慢下来，美的发现是需要等待的，美的体验是需要时间的，美的思索是需要沉淀的。

文化旅游名城西安，与雅典、罗马、开罗并称四大文明古都，历史遗迹遍地皆是，有人说，在这里随便一锄头下去就可能刨出秦砖汉瓦来。而作为唐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唐诗更是与长安结下不解之缘，这里是诗的国度，是读书人心中的耶路撒冷。此刻众多的名胜景点正翘首以待，盼望着我能百忙中抽出时间眷顾一眼。宏伟壮观被称作世界第八大奇迹的兵马俑，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现存规模最大最完整的明代古城墙，中国唯一女皇帝武则天的陵墓乾陵，安置释迦牟尼佛骨舍利的法门寺，不胜枚举，不可胜数。可是我笔力不逮，不能为之增辉，虽不日理万机，却也琐事缠身，实在有负盛情，不看也罢！

黄昏时踏上归程，毅然决然，纵灞桥柳丝袅娜纤柔，也牵绊不了我那归心似箭的旅游大巴。此后有人问起，我可以自豪的说，三秦大地，古都长安，已留下我匆匆刻在空中的四个字——“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