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莲花---------------------------------------------雪小禅

梦言梦语

 







 



突然的莲花

 

雪小禅

 


 

你心里,要,有,一朵,莲花。

一个人走在新开路上。冬天,天黑得早,黑黑的那种黑。
树枝全是枯枯的,在风中摆动着。
看着有些孤单,可是,它一定也习惯了这种冷,这种孤单——
当所有的姿势成为定势时,其实就成了惯性。

低头前行,走得极快。关键是:我要到哪里去?

天完全黑下来了,有点冷。双手插在兜里,很安全。
什么也没有带,没有包,没有手机。就想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天走走。
就想探测一下到底怕不怕天黑?怕不怕一个人走在又冷又黑的夜里?

拐入了一条小巷。这是哪里?管它呢,不重要,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声音。
上午和印禅法师学画莲花,他说你知道一个画家画莲花最重要的是画什么吗?
我看着他,他说:是画心里的莲花。

浓淡枯干不重要,皴擦也不重要,留白也不重要……
那些都是技法,关键是,你心里要有一朵莲花。

 

 

你心里,要,有,一朵,莲花。

微微一阵。

转而嫣然。

那朵莲花,要经了风雨,要经了伤害。
然后,依然傲然。然后,依然带着跋扈的清凉。
或者说,带着那种低调却从容的温暖,和出了污泥却仍然不染的素贞。

那朵莲花,还要有最清澈的明媚,
最邪恶的妩媚,最动荡的平静,最不动声色的潋滟。

它必须还有,突然绽放的可能——哪怕再黑,哪怕再暗,哪怕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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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起来了。裹紧了披肩,走得更快了。
细碎而有力的脚步,空气中短发的撞击声,心里一些东西悄悄润物细无声了。

春天,不是在季节,而是在心里。
莲花,不是长在盛夏的池塘里,
不是塞尚、张大千、黄永玉画的荷里,
而是突然之间,一枝又一枝地在心里,
逐一蔓延盛开,以最凌厉的姿态,豪夺人目。

真的突然么?当然不。请相信这一切蓄谋已久,请相信它早已埋下多年的伏笔。
只为这一刻,劈面与我相遇,不早,不晚。哦,或许晚了一些。

“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谁在唱?快过年了,天上很多烟花,像蓝色的幽灵。
炸开的刹那,有粉身碎骨的快感——真的真的,为了这一刻,它又等待了多少年?
这是定数,是在劫难逃。而绝对不是,无可无不可。

 

 

那些庞大的光阴里,有多少还留在手里?
只有这一朵莲花。以坚韧的等待站在风里,等待盛开。

两两相遇。梦里忽忆君。愕然就问:你在这里,到底等了我多久?

而今夜,我为何,两手空空。什么也不拿,什么也没带。
就这样赤膊上阵了,去迎接一朵莲花的盛开?
它突然翩然而至,与我的寂寂恰好相逢。短兵相接,彼此相认。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早就在这里。

终于找到了,眼下这最孤寂的莲花。无论我要不要,它都来了。
就像孤独,无论我要或不要,它都不约而至。
也好也好,它们知道,这一切,恰是写作所必须的养分,此刻,眼下。
一个人,恰当的孤寂。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

此刻,当下,这突然的莲花,怒放得简直有些放肆和放荡了。
为了你,只为了你。哪怕,不顾了,一切。

  

 

还有谁比莲花更懂得我么?
——那泅染在纸上的十万残荷,那刹那间的崩溃,
那些羞愧,那些难当,那些曼妙的惊喜……
它们都在暗中寻找过我,它们都拭目以待,看我如何来招架这突然的莲花。

那么,我认命。

俯首称臣。
因为知道,无论如何挣脱,画或者不画,说或者不说,你都在那里了——
你跋涉了千年万里,只为了我而来,
而我,除了低眉,除了以最慈悲最欢喜的心迎接你,还能如何?

风更大了。冬天的树枝,鬼媚地伸出手臂,我看到暗影中有一对情侣。
女人躲进男人怀里,我躲进莲花的怀里。
我们都很幸福,我们都发出极其苍茫的笑声。
那声音是冷绿的,有些凝固。我听得到它们一瓣瓣掉在空气中。
我听到我自己发出了更妩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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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色

 

雪小禅
 
   

 
人是有底色的。
底色,决定人生的画卷是苍凉还是华丽。

张爱玲的人生底色十分灰,灰得似一个雨天,
而她独自在这雨天里,描绘的也都是灰。
那灰,还带着银色的冷——— 她还迷恋这种暗冷的颜色。
从来不要求热烈,这一点,不仅她的作品是证明,人,更是证明。

底色这东西,有些时候是命中注定。人一出生,就带着某种玄学的味道。
有的底色,一开始就烈艳缤纷,是厚的,是带着夺目的色彩的。
那是上苍所赋予他的好底色———
梁从诫,母亲林徽因,父亲梁思成,
这是什么样的人生底色,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而三代农民的孩子,再怎么用力还是觉得薄。
就像川菜,开始总是吸引人,因为麻辣香鲜,这一锅料,要的就是你味蕾的命。
吃多了,还是会倦,人生,最终要归到小桥流水———
老百姓的一粥一饭一个小咸菜一杯清茶更能引怀乡思,
这样的底色,是多年的饮食习惯留下的。


   
底色会变。
    随着年龄阅历增长,习惯了阅读在高处的人或事,
会让底色加深它的绵密与厚度。
少年好友聚会,一般难以再找共同话题,所追忆的,是过去似水流年的点滴。
中年的鲁迅和闰土有多尴尬,少年的朋友再见就有多尴尬———
所谓时过境迁,是你与他的境遇早就大大不同,
你锦衣夜行,晓得湖心亭看雪,他还为生计奔波……
你的底色炫彩而迷离,他的底色单调到一片惨淡茫然。

人生的底色真是天意。虽然是天意,也有后天恩赐。
或许开始底色是那黑棕色,经过一番番努力,也云开,也丽日了。
而开始最好的底色,华丽秀美的,经过晕染,或许,已经塌到凌乱不堪了。

记得懜懂少年时,不过是小城中些许顽劣而孤独的少年。
独在城上忆吹箫。也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心里是一大片又大片的茫然。
湿漉漉地堆在那里,这湿润的气息至今回忆起来还是记得———
或许是灰暗的下午吧,十四五岁的少年,
骑着单车四处乱转,无非是破旧的电影院,图书馆……
正是四月,电影院里的泡桐开着紫色的低贱的花,并无生气。
小城照相馆里正拍戏装照,一个人跑去照了一张———
没有想到多年后会喜欢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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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少年时,有好友拉着去文化馆,有人唱京剧唱评剧。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唱着《花为媒》中的报花名那段,我听得心动,
想去唱戏———跟着野台班子私奔也好。

那底色,是不安分的,是蠢蠢欲动的。把人逼得啊,想疯了———想逃。

逃到哪里去呢?两条长腿支着自行车,看着有一帮半大男孩儿在街边抽烟,
也想过去,要一根——— 渴望邪恶和坏的念头从小就有。
这样的人生的底色,即使以后再想掩盖,也总露出蠢蠢欲动的端倪。

后来看女子抽烟,总想起《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女特务。
一定要裹着鲜艳的旗袍,闪着羽片。
卷发,涂艳红的唇与丹蔻,细长的手上一支烟。
那是最初所谓坏女人的印象……经过时间的晕染,还是这样鲜明。
我见到卷发抽烟的女子便有出奇的好感———
如果她再年轻,再有姿色,就分外动心了。

寒跟细雨的少年终于过去,慢慢有了白发。第一根分外惊心:给我拔下来!
几乎恶狠狠地嚷。好像人生有了异味似的———
人生是会老的,也会馊下去,哪有芬芳百世?又有几个人是妖呢?
人生的底色说到底是越变越凉,越变越冷。
他心上的女子,开始着最干净的湖蓝色衫子,到最后,一定是染上饭粒子,
又夹杂了别的颜色,头发白了,心也老了、朽了……

   

但求风动吧。

总有一天,底色会由繁杂转为简单。
从前要就要个浓墨重彩,要就要个鲜衣怒马。现在,干净清澈单一就好。

我和旧友在一起,谈书论画,只一杯清茶。
屋子里没有暖气,我们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冒着白烟。
可是非常好,他送我胡兰成的《山河岁月》、朱天文的《淡江记》,
我蹲在他的书屋中看他收藏的几万册书,一蹲一下午。
偶尔说句话,偶尔半句话不说。

天地重开,春风送暖。他写毛笔字给我,烟霞渐渐升起,
我点了一根烟,他笑着说:你底色厚了,应该厚了。

心里始终应该有点什么?无关爱情,无关岁月,无关这疼痛与甜蜜,
只有关这一点点寂寞,一点点风声,一点点月下独自的情愫……

就像下雪日,我一个人走出去。
天地茫茫,雪后日出的干净清冽以及雪后空旷的原野都是我所迷恋的。
我知道这迷恋是为什么?因为那底色的干净与清冷———
到底,清与冷才是人生的底色,穿越于那茫茫的雪中,
一个人发发呆,暗合着多么陡峭的心情。

三岛由纪夫的《春雪》,是一场安静的描写。
有雪这样的背景做为底色,踩上去,无非是个飞鸿雪泥,
无非是个马蹄声乱……还能如何?

这样一想,天地洞开。世上有植物繁荣次序生长,心里有光阴日月长。
人生画卷,一一展开,那底色,会越来越简单,
那这简单,才是人生真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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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是灵魂的香味

资源来自网络 制作/Ho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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