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汉关

 2003年的夏日，我带着简单的行装开赴古有燕塞之称的秦皇岛。说实话，以往只知道秦皇岛是个煤码头，大秦线么，把煤炭从山西宁夏内蒙拉过来出口或是转水南下华东华南。至于北戴河、山海关跟秦皇岛是啥关系，那是一点没概念。走是必须的，不走不行；走也是不舍的，毕竟要抛家舍业的，这和出趟差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好比在苏区反围剿，那是有根据地作依托的，知根知底，躲闪腾挪自如得很；真到了长征阶段，只身争斗，全无依托，难免心虚。走的那天早上，太太煮的方便面，热腾腾的一大碗，我真咽不下去，心里堵得慌，十五年的夫妻，基本没有分开过，难舍难分是真。当时，我们都还节制情绪，出了家门，也就义无反顾了。后来，太太自己说，送走我，关起门来，她趴在床上痛哭了一场，此去蓬山无多路呀，分离之痛。太太总是在我做出重要决定的时候，给我以坚强的支撑，这也是我的底气。
    那时候，秦皇岛离铜陵1500公里吧，差不多得一天一夜能到。去的这个公司，老总是我原来业务上的朋友，也是一位宽厚待人的老兄。因为他人好，所以，尽管对公司没有实地考察过，我也就利利索索赶过来了。原来他在上海做铁矿贸易，也是国内最早一批做进口铁矿业务的，业界元老。后来，他的大学同学也就是现在集团的老板，因为长期从事大宗散货国际运输，又是以巴西澳洲铁矿运输为主，所以准备涉足进口铁矿贸易，希望他出面搭台拉队伍。就这么一个两个三个，陆陆续续走到一起来了，很有点当初各路好汉啸聚水泊梁山的味道。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但凡入伙就是自家兄弟。
    应该说，秦皇岛的气候是不错的，市容当年也就那样，北方城市，粗犷质朴，少了江南的灵秀。刚来的第二天，午饭后在公司附近溜达，猛然间瞅见两小伙子打架，那气势，那吼声，那动作，要是配上《大刀进行曲》，还以为在砍小鬼子哩，太吓人！不像南方一些地方，比如上海吧，就看着两个哥们吵嘴，几次以为要干上了，结果又歇了，最后连围观的都走完了，也没掐起来。头一次见识北方人的狠劲儿，原来对所谓“侉子”没直观印象，只知道有点野，不知道那是二话不说上来就抡的习性。
    不过，当地人多数看着粗糙，实际质朴热情，你若是问个路啊求个助的，总是说的到边到底的。有个有趣的事情可以印证这一点：我开的车，停车以后大灯会延迟熄灭，有时候，关门走人灯还亮着，总有热心的人喊我，说灯没关哩，这让我觉着温暖。当然，也有尴尬的时候，也不知是人木讷哩还是老了迟钝，比如，我偶尔坐公交，会给老年人让座，有的对此没有反应，也不谢；还有的也不去坐，就站着，奇怪得很。北方人吃早餐，喜欢熬粥、蒸馒头、炒菜；晚上也喜欢喝粥，顺溜，跟南方人不一样。记得刚来公司，有食堂么，吃饭总是大米，不好消化，中午有时会有汤，有时有小米粥。有个南方小男生初来乍到，吃饭时寻寻觅觅到处找汤，未果，问厨师，厨师斜着眼指着稀粥说，喏，那就是啊。小哥顿时雷倒，嘟囔：粥就是汤啊，呵呵。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文，何况千里之遥啊。
    来秦皇岛一个月刚到，就急着回家，哎呀，那个急切劲儿，什么都挡不住。正好有个朋友从南京过来，本来想好好陪陪，但想想车票实在太不好买，索性把他扔给老总接待吧，反正也不是外人。要知道，初来乍到，心里不是特别适应单身生活，心里堵得慌，加上原来是买方，如今是卖方，心态也得转，几个因素搅在一起，决定了基本心境吧。约摸有半年的光景，才逐渐适应这朝九晚五的日子。有时候，大家下了班出去凑热闹，也没兴趣，封闭得很。太太的同事奚笑她，说把我放出去小心成了野马，其实，头两年简直就是自我圈养的。我记得第一个中秋节是在这边过的。下了班，吃过饭，开着车去北戴河的海边，月亮明晃晃的，很有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意境。微风之下，波光粼粼，伊人不在，空留伤感。算起来十来年，只有一次中秋是在家过的，此事古难全呀。
    在公司，我主要管操作，市场有主管，老总也算是市场那一拨的。搞市场往往要在外面折腾，搞操作则主要在公司坐镇。办公室里妹妹多，别人拿我开涮，说瞧你天天莺歌燕舞的，也忒自在了哈；就连老板也开玩笑，说你是党代表啊。嗨嗨，每天忙上忙下的，哪里还顾得上花花朵朵的呦，再说了，都是正经人家，绝无声色犬马的氛围。丈母娘有时在电话里说要照顾好自己，我拍胸脯保证，公寓里连母蚊子都飞不进来哩，你们不信？反正我信。
    独居的生活是寂寞的，周末两天，搞搞卫生，弄点吃的，溜达溜达，偶尔网上搭搁搭搁；遇着天气好了，去海边走走，问题是形单影只，氛围不对。要说聊天，我这人热心，好为人师的习性，聊着聊着就成了知心姐夫，成了高大全了，肚子里的苦衷还是装在自个儿身上，所以也就不想聊了，落个自在。 应该说，女性在网络中素质普遍还是蛮高的，没有挑逗轻浮之举，聊的也多是轻松话题，诗词歌赋有，春花秋月也有，人生百态，不一而足。我感觉老师多，医生多，做生意的多，并不是想象中的闲散之人多。有时候感觉有的网友挺不错，乐观自信，我还会介绍给太太认识，人家聊得还挺欢，这也算是奇葩吧，呵呵。其实，你若是磊落，意境自然是清明；你若是遮掩，氛围肯定暧昧。
    秦皇岛的夏日是躁动的，色彩缤纷，没有糟践夏都的美誉，当然热点主要是在北戴河了。我曾经写过一篇《北方有佳人》的文章，应该记录了我眼里的佳境盛景，现在摘录分享一下：

 初识北戴河，那只是若干年前的网事。因了离乡的决绝，因了赴秦的梦想，有了了解她（免不了俗，比拟美丽的地方总是乐见女性的称谓呀，呵呵）的心思。好似未娶的男子，听说北方有佳人，总是有些心动，抑或是好奇吧。网游的结果不外是美丽而略带些刻板的宣传照片，像美丽女人穿了婚纱的玉照，光鲜却也有些生硬，姿态到笑容都有些模式化。也印证了传说中的达官显贵们避暑疗养的好去处。凡此总总，零零碎碎的印象让人觉得那是别人的媳妇儿，倾国倾城总不关自个儿的事。
    到了驻秦的公司，有诸多需要处理的业务，适应的环境。原本活络的我竟然不知不觉做起宅男来，生活滴小陀螺朝九晚五地转着。即便周末也难得周游四方；即便那北方佳人离宅第只有10来公里；即便来秦的客人，谈了业务之后，总不忘去与佳人谋个邂逅，那也只是安排属下做个“三陪”，以解其仰慕之渴。
    亲密接触她，那是在两个月以后，中秋节的夜晚，单位的同事都早早离开，与家人团聚。食堂吃罢晚饭，百无聊赖，思乡之情难以排解，便动了去看佳人的心思。一脚油门，两厢风景带过，来到了月朗星稀人更稀的北戴河老虎石公园旁。油纸般淡黄的灯光下，海浪依旧涛声绵绵，人声阒无。坐在栏杆上，独望海面稀疏闪过的船灯，怀乡之情油然而生。失神空洞的目光投向海天尽头，在心里默默翻检着骚客们有关明月乡思的句子：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忽然间想起，此刻就已经身在神慕已久的北方佳人怀中。一样的落寞，一样的惆怅，只是她怀念的是四散的喧嚣游客，我怀想的是故乡的亲情。这不能算各怀心思，倒是显得很有些投缘，只是这情缘多了些默契与相怜，却不是狭促的暧昧。
    真正领略她红裙艳舞、顾盼流辉风情的，是次年暑期妻儿来秦团聚的日子。因了地主的身份，自然要倾情奉献本地最美的风景啦。
    此刻的她，白日里盛装出镜：滨海大道车流如织，一厢树木葱茏、恣意蔓延；一厢木质栈桥沿海游走。红顶白墙的别墅掩映在滨海的婆娑树影之下，缤纷色彩的住宅依次排列在起伏绵延的缓坡之上，有亦仙亦凡的视觉。在人气最旺的中海滩上，游人熙熙攘攘，或仰伏细沙之上，宽衣解带作日光之浴；或嬉戏碧水，作穿浪之游；或乘快艇呼啸而去；或三五骑车，顺道闲荡；或手提足下之履漫步沙滩；或撩水逗人，相互追逐。红男绿女，泳衣长衫，心无杂念，风情万种。此时的北戴河就是北国的阿庆嫂，开门迎客，笑对四方：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大气明媚，不落俗套。
    夜幕初合，她换上了优雅礼服，有些新娘子换装敬酒的意味。夜色之下，火树银花，流光溢彩；食肆内外，觥筹交错，人声鼎沸，豪言壮语不绝于耳；店堂里，琳琅满目，多是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砍起价来不逊土人；街道两旁，歌声不绝，直抒胸臆，豪气干云。哪怕未有任何消遣，光是感受这番吵杂这番色彩，就知道北国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缘由啦。此刻的她，整个心身都沉浸在与情郎欢聚的愉悦之中了。
    北戴河之夏是大众情人，她既属于每一个人的灵魂，又无法为某个人专属。你可以眺望她，挑逗她，痴迷她，她却无暇专顾与你，无法与你静静的交流，无法给你一个深情会意的微笑。她太忙碌了，她知道情人嫌夜短的苦衷，她更知道情郎薄情的缘由，时辰一过，四散无踪。
    其实，在她身边久居，反而深知在隆冬，这位佳人别有的一番情趣。尤其北国大雪之后，银妆素裹，海岸蜿蜒跌宕，静静地徜徉在林荫小道上，凭顽皮的麻雀在枝头摇晃，弄你满头雪粒；看别墅花墙上枯萎的藤蔓裹着蓬松的积雪划出柔美的曲线；于寂静中，听朔风在林中穿行，翻检夏日跌落的银铃。不用你渴求的目光，不用你深情的呼唤，她就属于你，整个白天，整个夜晚，只专注于你，只跟随于你，与你随意相挽，与你四目交流，与你私语呢喃。这种快慰早弥补了夏日喧闹中的失落，让你踏实，让你心存感念，让你觉得她，就是卸了浓妆的却更为优雅知性的女子，就是你念想多年，苦追不已，终成美眷的佳人。在雪国夜幕初落时，她会款款递上一杯清冽的开胃酒，让你于寒冷中领略白乐天的诗意：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北戴河给我的是这般印象，或许不是她最精准的，但于我，它是真实的、最私人的，呵呵。

 应该说，秦皇岛的气候最好是夏天。春秋短促，乍暖还寒，难以消受；冬天漫长，约摸有五个来月，屋里暖和，屋外贼冷。那种干冷不同于南方的湿冷，风也硬得很，上了年纪的女性脸上总显得有些松懈和粗糙，没准也是这砺风造的孽。夏天则不同，少有超过30度的时候，即便正午的时候，在树荫下，那也是凉风习习，很舒服的。到了七月下旬，会有个一周时间，受副热带高压控制，闷热得很，这两年雾霾也犹如妖怪偶尔路过，依山傍海也不能独善其身。
    真正下海的好去处，并不是老虎石、中海滩之类的热点地区，要更往西一点，南戴河或是黄金海岸，水清沙幼，人还不甚多。尤其是翡翠岛，号称京东第一沙漠，在长长的海滩边，横亘着绵延数里的高大沙丘，有百十来米高吧，坐在丘顶，南边是茫茫大海，细浪无边；北望是宽阔平坦的草甸，与大漠相比，又是一番情趣。据说这里曾经是古滦河口，才会有如此奇特的地貌。来北戴河的，除了国内人流，俄罗斯游客也是主力，每年有数万人之多，一个主要缘由是相比其他西方度假胜地，北戴河距离俄远东地区并不远，花销也低一些。每年夏天，在北戴河能瞅见很多可爱的萌妹和萌娃，金发碧眼，可爱至极；上了年纪的俄罗斯女性，体形富态得多，幸亏多是趴在沙滩上晒日光浴，若是都下了海，只怕是要涨大潮啦。
    北方山多石头也多，耕种困难，多是栽些经济树木，迁西的栗子、青龙的核桃、昌黎的葡萄、郊区的黄瓜，都是本地特色，尤其是栗子，甜糯可口，原先多是出口，现在也转内销了。秦皇岛的黄瓜最是水灵，粗短皮白脆爽，没有青烘气，可以当水果吃，老少咸宜，黄瓜蘸酱是最爱。刚来的时候，瞅见饭桌上一盘黄瓜，一盘豆腐皮卷香葱，一盘老虎菜（葱白辣椒香菜切丝混拌），都傻了，这是吃饭么？都是生的，看看别人津津有味，也小心翼翼地尝尝，你别说，味道冲点儿，还挺刺激。有的还整两瓣生蒜，那要是在上海，估计一桌人都吓跑喽。
    应该说，来秦的前五年，在波澜壮阔的行情中，有采购渠道的贸易公司还是很有赚钱机会的。有时候，拿到一船16万吨澳矿，能挣好几千万；不过狠跌的时候，也能亏个几千万。那种日子，其实是蛮担惊受怕的，有的小老板那就嘚瑟得不行，愁着钱没地儿搁。不仅外矿如此，内矿也火爆，可以说，有几年，全国各地最有钱的主儿多是矿贩子，豪宅好车，独领风骚。就我家乡，盛产硫铁矿、铁精粉，那个小地方小马路，竟然也有某二哥买了兰博基尼在上面狂飙，真让人心疼那车刹！
    话说回来，激流之中也有人把持不住，最后落得鸡飞蛋打。圈子里有的是市场高手，人脉广渠道多，替老板干活之余，也会自己或是几个人合伙搞个平台，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诱惑是毒药，不容易淡定。后期价格下跌，水落石出，虽百般挣扎，也终归要身陷囹圄的。这让我想起有关狐狸的故事：一个葡萄园，四面都有很高的围墙。一只老狐狸在四周仔细地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洞，可这个洞也太小了，老狐狸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绝食三天，让自己瘦下来，再钻进去！葡萄园里的葡萄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老狐狸足足吃了三天，可它又吃肥了，还是出不来。无奈，它只好又绝食三天，又瘦得跟进去时一样了，才从那个洞里爬出来，呵呵，这就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