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前尘(十)
个人日记
我和太太的两人世界里,虽然并不掺杂太多矛盾,但也时有蹊跷的事情出现,现在说来轻松,当时实在是不轻松呀。2012年起,年届五十的太太性情颇有些异样,一改往日的宽容与温柔,看上去很是无厘头,让我一筹莫展。这段生活,我是写了一些文字的,还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考虑到太太的感受,当时没敢公开发表,现在差不多风头过了,拿出来晾晾:
《一只知更鸟》
一直工作生活在莺歌燕舞之中,没有办法。白天上班,操作部门么,姑娘比小子更心细,更能坐得住,所以,女孩子多。有时,连老板都说了:你就是个党代表啊!呵呵,没准老板也心生羡慕了吧。晚上回家,也是那只养熟了的夜莺,在身边绕来绕去的。好在平日里,脾气秉性都不错,安安稳稳和和气气的。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不知哪一天开始,这屋里不太平了,原本温良恭顺的太太,隔不了几天就会发飙,看上去很是无厘头。列位看过那个美剧《怒火攻心》系列么?就那个胡子拉渣的硬汉帅哥(杰森斯·坦森)演的,貌似打了鸡血,从头到尾,怒火万丈,自个儿停不下来。我就纳闷啊,咱是不是犯了啥不可饶恕的错了呢?莫有!既莫有吃窝边一根小嫩草尖尖,也没有翻墙入室劫财劫色。唉,说实话,每到这个时辰,IQ真的不够了。
接下来,情况越来越复杂,太太身上的不舒服很有点敌后游击队的味道,疼痛酸胀,频繁袭扰、快速转移:一会儿胳膊一会儿腿;一会儿关节一会儿皮肤。闹心,恐惧。你想想也是,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七处冒烟八处冒火的,搁谁也受不了。有一天,半夜两三点,太太握着我的手,抽泣哽咽,凄凄惶惶地说:我觉得我肝不舒服,没准是转移了。雷人啊,尽管我吃了助眠药,还是被雷醒了,看着她泪眼婆娑的,咱心都碎了,真不知道怎么宽慰了。只能按照人家的意思,到处拿捏。其实,都是隔靴挠痒。
世上有些事就是那么蹊跷,有一天,学校体检,同事撺掇她也去量量血压,结果显著超标。那以后,整个人就哆嗦了,心虚了,一天数次量血压,越量越高,以至于听见血压计的气泵声音,后颈脖子就冷飕飕发麻。不得不到医院去看,医生上来就是治疗高血压的三套常规药。结果按下葫芦浮起瓢,不是心痛就是心动过缓,不是咳嗽就是腿软,人完全换了模样。但凡认识的医生,不管是在岗的还是退休的,不问远近,一律骚扰,频繁咨询。看这光景,感觉人都要废了。一天晚上,都头十点了,她又气短心慌,让我呼120,我忍忍没打电话。好嘛,严厉谴责我见死不救,俨然在搞谋杀。额滴神呀,二十多年,愣是没见过这架势。如此反复,咱也不能坐视不管啊,某日某夜,真把120叫过来了,几个人又是担架又是氧气包又是急救箱的,环绕在她身旁。翻翻眼皮,量量血压,听听心跳,医生讲了,你去医院也没法急救,只能常规做做CT、心电HORTER啥的。医生撤了,留下呆若木鸡的我和半死不活的她,感觉生活的列车开进黑咕隆咚的死胡同鸟 ~ ~
经历得多了,慢慢地我们都知道,问题的根源不在血压高,而是更了,这个年龄女人的通病,很多人艰难跨越的生理门槛。我也从受气包,变成心理治疗师了。有时候,边拿捏我就边琢磨:你说,这谈恋爱的时候,谁也没告诉咱,女人会有更年期呀,个个瞅着都是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更不知道女人会变老虎啊?再想想:这个年龄,男人还不到歪歪唧唧的时候,多数是光鲜得瑟的模样。如果家里老虎一直咆哮着,这爷们还能开开心心在家呆着么?估计大多数不能,肯定有憋屈得不行的。说实话,咱明白,少年夫妻老来伴么。加上,天生富有怜香惜玉之心,也还爱琢磨点事理儿。所以,郁闷之余,尚能超脱。其余人等,就不得而知了。
太太还在继续更着,只是比以往稍显平稳,内心也从容淡定些了。看着她曾经饱受煎熬的面容,我就想,这人生到了这个时候,好似梨花遭冷雨,花瓣虽零落,可离结果也更近了。放眼望去,满世界过了这个坎儿的大姐大妈,整日里风风火火,载歌载舞的,眉眼中透着舒心,笑声里透着爽朗,那真叫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呀。何况,这年龄离夕阳还远着哩,是人生的壮年。
从毛头小伙,婚姻把我历练成大男人;这一更,彻底撇去了我仅有的一点浮躁和杂念;从此,捧着手心里的这块宝,和她一起慢慢变老。做一名更夫,为甜美的日子守岁;做一只知更鸟,为幸福的春光报晓。
如今的太太,有时依然会受着生理上的波动与折磨,不过,她已经是个老游击队员了,面对痛苦,她可以自己化解了,在秦的时候,与小区里姐妹们大跳什么佳木斯僵尸舞;在家乡,则混迹于江南小城的歌舞队伍里,乐此不疲,情绪高涨。这真是我所期望的。
我出来十多年了,儿子一直由她带着,母子情深,这也是太太心有牵挂的缘由。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即便是上了大学,管不着了,那也是得念叨。儿子一般的事情很少跟我讲,都跟妈妈嘚嘚,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跟我汇报,这应了所谓慈母严父的古语。其实,父子间并无隔阂,只是少时管他颇为严厉,有所畏惧而已。长大了,也有称兄道弟的时候么。我和他讲,男人之间有男人的法则,那就是要能扛事儿,不能怂,要长本事,有那么两把刷子,小事马虎,大事严谨,要有预谋,不然,总是让人瞧不起的。不可以贪图享乐和虚荣,你愿意喝粥你就熬稀的,你想吃干的你就得挣干的钱,最忌讳的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
在教育孩子大的原则上,我和太太基本相仿,不过,遇着些小事儿,特别是要求严格的事情,那就扯不清了,原则底线什么都化作儿女情长啦。也许,男人和女人,是两类不同世界的物种,这貌似通病。
不过,在孩子的情感问题上,我们比一般的父母似乎开明些,处理起来也稳当些。小东西,在刚上高中的时候,也经不起女同学逗,小男小女的,朦朦胧胧的情愫,整得五迷三道,成绩一泻千里。直到某一天,女生家长电话打到太太那里,哇啦哇啦说了一通,以为欠她米还了糠似的,我们才知道,孩子有点儿开窍了。那几天,小子恐惧得很,我们倒是没有讲得太多,也没有转述女生家长的看法,只是希望他能踏踏实实把学习搞好,别的以后再说。也许是涉世不深也许是用情不多吧,后面也就没有更多的后遗症了。若是换了有的家长,那得闹得烽火连天。
毕业了,我们才知道他与如今的女友絮叨上了,那也没管多少,只是相信他们能恰当地处理好学习与感情的事情,也要细致了解彼此的秉性脾气,不可慌了神花了眼。如今看来,两人是认真的,执着的,希望能一路好好走下去吧。
小子是个颇为稳当的人,我经常逗他,依你个性可以当干部,不惊不乍,慢条斯理,也有人缘儿,面善心软。虽说与我希望的强势作风有些差异,但总的说来,应该能有个平平安安自给自足的生活,这也就够了。要知道,锦衣玉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要以命相搏的。
应该说留美两年是很能历练人的,生活自理,学业自立,交友游历,看得出来都还处理得体,我们在美国东西部旅行,也验证了这些。有些经历可能当时说不出一二三来,不过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许是终身的,这也是我们当初让他出去的目的。由于美国经济不景气,文科学生很少有落地生根的机会,加之,女盆友也在上海,最终,儿子决定回国落户上海。那是个热闹地儿,也是个需要金钱夯基础的地儿,单是房价就高耸入云,令人望而生畏。年轻人无所畏惧,不是坏事儿,咱们凑点钱,整个小台阶,他们继续往上奔,累并快乐是年轻人的事情,我们是很难望其项背啦。日暮之时,告老还乡,在闲适中自在过活,胜似滚滚红尘中的灯红酒绿,把写写画画的乐趣捡起来,坐看云起,卧梦抚琴,不亦快哉。
话头转回工作上,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重创了各个行业,航运和贸易也难以独善其身。近六年来,公司所面临的压力与前五年的潇洒相比,那是堪称天壤。同业相争、钢贸斗法、门槛取消、银企制约,依我看,但凡能够遇到的事情,都遇到了。我常常跟银行说,在企业最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你们避风去了;在企业夜夜笙歌的时候,你们锦上添花来了。不错,趋利避害是每个行当的天性,但是活人还有口气你把它埋了,那是有违经济生活规律的,不能同舟共济,哪里还能齐奏凯歌还呢?
所幸的是,从来只有毁掉的企业,少有绝望的行业。在这场突如其来而又持久不去的危机中,公司的团队呕心沥血摸爬滚打,始终站在这个充满竞争的擂台上,苦渡难关,历久弥坚。
说起来轻巧,实则紧张。由于和矿山签的是长期供货合同,在市场看涨的时候,那是守着金山吃饭,舒坦得很;一旦销路不畅,这持续拿货就变成堰塞湖了,危若累卵。有段时间,面临着银行的集中付汇,资金缺口甚大,压力极大,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排节点,谋思路,可谓夙兴夜寐,不敢懈怠。应该说,贸易本来是个两头对缝的行当,有买有卖才可成交。谨慎的,尽量背对背,不囤货,如此,即便出岔子也是能迈过去的。就怕脑门发热,抄底抄在半山腰,水和面,面和水,摊子也来越大,末了转不动了,只好停摆。身边不少公司就出现过这般情形,拿了不少敞口货,坐等行情哩,结果,判断失误,砸在手里,割也难舍;放也难受。老板的脸比李逵还黑。。。
俗话说得好,祸不单行。2014年11月15日,那是个周末,下晚我难得兴趣上来,买了几样菜,洗了切了,正在锅里炒着。太太来电话了,哭哭啼啼,慌慌张张的。缓了半晌,听明白了,是老岳父下楼,不知咋的摔下楼梯了,本来头上就一小口子,淌了不少血,但神志是清楚的。去医院缝针之后,慢慢人就变得迷糊了,专科医生判断是颅内出血,眼瞅着瞳孔就放大了,必须立刻开颅!突如其来的横祸让远在老家的亲人们惊慌失措。接到太太电话,我菜在锅里都没时间清理,赶紧拽了几件换洗衣服,拎着箱子开车就奔火车站。小地方无论怎么走,都得第二天到家了。再见面的时候,老人家已经面目全非啦,术后浮肿,脸比饼还大,罪受大了,身上上上下下好多管子,看着心疼得很。
岳父一家好多年都没有经历这样的大事儿了,一家人栖栖遑遑的,小舅子又远在美国,连夜往回赶,小伍也赶紧请假回来,那阵势很有点诸侯勤王救驾的味道。古话说,家无主,扫把舞。虽然,老岳父平时很让着丈母娘,眼下这光景她也是泪汪汪心慌慌了。好在小姨子是医生,虽然隔着行,人头是熟的。从手术到ICU,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也承受了巨大压力。尤其是第一周,每个人都是疲惫不堪的状态,但凡有亲朋好友前来探视,女人们都是要痛哭一场的。我要好点,不是因为不是亲爹,而是亲爹亲妈早就故去了,撕心裂肺于我而言是经历过了,自然抗压能力强点。
说起情分来,我与岳父共同生活的时间,比跟父亲在一起要长。他待我如子,我俩情趣相近,处得很是融洽。每月归家探亲,我喜欢跟二老聊天散扯,对他们的家史要比三个儿女了解得多,这常常遭致老婆小姨子的暗讽:哼,搞得跟亲儿子似的!那没办法,谁叫我们修得如此缘分呢?
看着老人家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无助的感觉遍布周身。那个时候就觉得家里人多点会是个安慰,老岳母每晚都不能离人,在惊恐中迷迷糊糊睡去;太太有我在身边要稍好一点,只有小姨子很可怜,前面公公、老爸住院,老妈有时就医,老姐有时问诊,再不就是亲朋故友相托,总之,没有一刻消停。记得她曾跟我讲,在她闺女上大学的头几天,她极不习惯无所事事的状态,总觉得没事就是有事的先兆。看看,一个医生的状态就是这般惶恐,迟早会有麻烦找上门来。如今惨了,毫无知觉、分分钟有危险的老爸,让她终日里脑子里琢磨的是如何救治,如何搞到好药,按照她后来的说法,当地各家医院的人体蛋白都搜罗一遍了,老爷子周身的血液都换了两遍了。有时候,我们也劝她,悠着点,别把自己弄垮了,她也听不进去,虽然家中幺女,毕竟她是医生,与生俱来的责任难以推辞。
如今岳父生命体征处于脆弱平衡当中,护工也在寻找调换之时,如何恢复他的意识成了当务之急了。据专家说,这个年龄,80岁的老人开颅后想恢复到以前是很难了,部分恢复意识也在少数,但想想老人家成天光溜溜躺着,毫无隐私可言,吃喝拉撒随便,这真的是有违他潇洒自信的个性啊。命运就是这样,有些事你能够做主,有些事你往往不能掌控。
2014给了我们一个不想要的结尾,2015给了我们一个不能面对的开头。于国于公于私,都是艰难时刻,狄更斯在《双城记》里写到: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看来,这是个问题。
文章评论
岸芷汀兰
看得我都笑崩了,那种日子一去不回头啦~向党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