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脉。鱼 jin

三居室仅剩下娘一个人住的时候，娘召来了她的第一批房客，三个读高中的女孩子。

娘深知，自我形象对品质服务的影响，在她的小广告贴出去之后，娘招呼我回家，帮娘剪发，染头。娘常挂在嘴边，三分人才，七分的打扮。时时训导我和妹，不可忽视得分重头的七分。黑发真能使原本一头银丝的娘，年轻了十岁呢。后来娘悄悄告诉我，她给她的房客谎报了实际年龄，房客非但没有疑异，还夸娘年轻呢。

娘的娘家，论家庭成分的那个年代，划了个富农。按理说，上个初小，也不是问题。可娘的娘，重男轻女的思想毒害其深，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始终不让渴望求知，向往学堂的娘念书。没能进过学堂，成了娘一生的抱憾，也是娘对娘的娘，唯一的不瞒和稍许的怨恨。后来，在扫盲班学的一些“文化”，太不够用了。娘的遗憾，唯有从娘的孩子上找补回来。记得我上学的时候，任何家务活，娘都不让我干，只是让我学习。勤快、勤劳的娘，如今七十开外的年龄，还在做着房东。然，我这个懒婆娘，仅四十开外，就稍息了。

娘，很有些法律意识。总认为与房客的口头邀约，不如白字黑字的协议书，更能受到法律的保护。起初，娘招呼妹去帮娘和房客签订协议。之后，频繁的走客，来客，娘索性让房客自己写，然后念给娘听。我回去看娘的时候，娘拿出来让我再念一遍，确认无误，娘便露出一脸的放心。娘寻房客的小广告，贴尽的时候，娘也会手握毛笔，照葫芦画瓢的写一些，时常落掉一笔两笔，或是少了一个数字的电话号码。娘讲到这些，脸上总会挂着孩子般略显调皮的笑容，还会流露一些，对认识好多字的我的羡慕。

老爹走后，每每回家看娘。娘给我聊的几乎都是娘和娘的房客孩子们之间的琐琐碎碎，小恩小怨。

前些日子，娘的眼睛充血，白内障的药物也基本告罄。我去给娘送药，遇上了娘常常提起的房客李东帅。

李东帅一进门，娘就介绍我和李东帅认识。之后，他俩儿，一问一搭，都能接上话。当我不存在。聊的那个热闹。李东帅对我家的所有状况，门清。隐约的一份祖孙情谊，越聊越浓。

李东帅，亦如他的名字一样，帅气阳光，男孩。就读附中，高二。

起初，听娘唠叨李东帅最多的是这男孩的鞋。学校规定必须穿校服，大多爱美的孩子，只能在鞋上做文章了。每天中午回来，李东帅必是要换另一双鞋的。于是，好奇了李东帅的鞋。他不在的时候，娘领我去参观李东帅的鞋展。诶呦。我数了数，地下放着八双。五颜六色，款式时尚，我看着都悦目。柜子里，床下面，都是。娘说，这孩子一个月花了六千元买鞋。娘定论，这败家孩子，太不会过日子了。

娘痛恨这孩子的头条，浪费水，浪费电。娘的节约已然习惯了，李东帅的浪费也已然习惯了。李东帅洗澡的时间太长了，李东帅开了没必要开的灯。娘几次有劝退李东帅退房的心思。可我每次回家看娘，李东帅都未搬走。

多年前，李东帅一家三口驾车去游玩，发生了一起车祸。李东帅的父亲永远的离开了他，李东帅和母亲九死一生，活了下来。那次车祸，还伤及到了小小李东帅的舌头。每每学校周一的升旗仪式，李东帅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娘从厨房的窗户，望到学校的操场，从扩音器传出李东帅的讲话，细细听他舌头是否落下了毛病。讲得好了，娘喜悦，也放心下了李东帅的舌头。

李东帅几乎是，不自已开门，如若非开不可，总是要拿张纸，包了门把手。娘很奇怪，也很不解。李东帅买了一台酸奶机，第一次做出来的酸奶，他自己一口没动，齐齐的送给同学喝。李东帅不喝娘暖瓶里的水，他用自己的电壶。偶尔李东帅吃娘做的早餐，总是在别人的米粥碗里涮筷子，娘很愤怒。娘活到古来稀，才见识到，这世界上还有洁癖这病。

娘和李东帅的较量终于在某一天，升级了。李东帅决定要惩治一下这个没有文化的房东老太太。刚刚忙完，娘在沙发上坐着，李东帅用手机给娘拍照。娘发飙了，一脸的严肃。李东帅，你想怎么样，你未经我同意就给我拍照。怎么？想发到网上去吗？我一个老太太家家的，怕什么？你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想东想西的不悟正业。不一门心思的学习，对得起你妈妈的辛苦吗？你忘记了对你逝去父亲的许诺吗？我下午就去学校找你的班主任。。。李东帅，呆了，哭了。平时，和颜悦色，慈眉善目，好欺负的老奶奶去哪了？其他房间的孩子也来劝架。结果是，李东帅删掉了照片，向娘认错。娘也主动检讨自己的不足。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收场。

娘和李东帅的磕磕绊绊，想起马俪文导演的电影《我们俩》。一个孤独老人和一个小女孩的故事。女孩的到来，给老人的空间带来变化，老人的生活开始有了戏剧色彩。可老人需要秩序，在老人面前，眼前这个女孩子，是一个常犯规的人，老人有很多禁忌，让她每一步皆有障碍。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升华，从互相排斥、警惕到互相关怀，产生友谊，到最后甚至有种要相依为命的感觉。。。

不打不相识，好歹，聪明的李东帅怎能不知。日常，娘那些嘘寒问暖。甚至，娘不惜以自己亲孙子为正面教材的鼓励，以自已的亲外孙当反面教材的开导，娘义务给他洗了多少次的校服，娘送他去车站，嘱咐这个，叮嘱那个。。。种种，像极了片中的情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说，现在的李东帅慢慢变好了。学习成绩上去了，上回考试，得了娘搞不懂得5A。水、电也晓得节约了。花钱不太铺张了，回家也基本不座黑车了。送李东帅去等车的次数多了，娘也搞懂了黑车不是黑颜色的车。

前几日，娘和李东帅把租住协议，签到了李东帅高考结束。

娘和李东帅想抓住的，未必仅仅是彼此房东和房客的关系，或许还有对温情生活的需要，或许还有一份连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