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对面是江河文海拾贝

无情对面是江河

文海拾贝

　　　　　　　　　　　　　　作者：欣力
　　这样的山，从前没见过。
　　翻开《辞源》，“贺兰山”一词解释如下：
　　“遥望如骏马，蒙语称骏马为贺兰，故名。”
　　闻名不如见面。

　　眼前的贺兰山，说万马奔腾，可谓真实不虚。
　　山脊东西走势，马头向西。山色棕黄，间以苍青，像棕马脊背上的毛色，云气蒸腾时分，只见万马自天边奋蹄，席卷漫天白尘而去。
　　走过一些山，诸如燕山、阴山、长白山、祁连山等等，以为贺兰山最为俊美。

　　翻开历史，从１１世纪到３世纪前半叶两百年间，贺兰山成宋、辽、西夏三足鼎立之势。而今，昔日王者只剩下荒冢数堆，贺兰山穿越千百年的沧桑，却似乎毫发无损，雄俊昂扬依旧。
　　有人说，贺兰山乃白色，味咸。不过，从Google的卫星俯瞰图上看，贺兰山不是白的，它像一块墨玉——绿底下沉着黑，黑里头泛出绿，卧在宁夏平原西北边，好长的一块，叫人不由地瞧着发呆。
　　贺兰山南北环境迥异，山南绿草如茵，山北黄沙千里。
　　贺兰山，白的是盐，乌的是煤，棕黑的山脊在云里隐现，是万马奔腾。哪个样子都把你震得失语。

　　眼前景色瞬息而过。
　　忽地过了，是泥石流冲过的山体，好像自胸口朝下给刮了一刀，直到脚面，好长的一片伤，裸着，碎石成堆，像断了的筋肉；
　　忽地又过了，是双峰在空中相接，现一线碧天——
　　先惊呼，随后大叫：“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别克”气喘吁吁，在蜿蜒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全没了自信。走错路了吗？地图显示，只能穿山。
　　这里才想，穿山何意？穿过“万马”、云海、遮天蔽日的棕黄和苍青？没那些啦，都隐到夜里去啦！
　　夜，正在把一切一点点用黑布苫上。
　　有首歌叫《白天不懂夜的黑》，夜，每天都见的，到了山里才知道——
　　夜跟夜，可不一样。

　　天色渐渐全黑，微雨，四周无人。山路坎坷，不见人烟。
　　夜色愈浓，雨大起来了，噼噼啪啪打在窗户上，像有人在拿巴掌拍门。
　　车里蓦地冷了。
　　在这样的夜里，穿过“万马”、云海、棕黄苍青和漫漫雨雾，就凭那半箱油？

　　前方升腾起白烟缕缕，从地面直冒出来，遇着雨，烟缕弯了，却不肯散开，还是一条条，扭着身子朝上升。
　　嘿，神怪片用烂了的特技嘛，吓唬谁呢？
　　心里却蓦地发虚。
　　决定掉头，原路出山。
　　一向躲着人走，这会儿真想人。

　　车呜呜干吼，没速度。
　　机油出了问题？讨论了可能的状况和对策，继续龟行。
　　运气、贵人之类，向来不大信。
　　成功靠的是九十九分的努力，剩下的一分是机遇，而这也一分的机遇也得有能力抓住才行。
　　没人死乞白赖地把机遇塞给你，不是吗？
　　这个世界你靠谁？只能靠自己。
　　闻一多先生说：“你要光明，你自己去造！”
　　偏偏，雨夜贺兰，贵人悄现。

　　岔路，正不知何去何从。
　　看“导航”，一片茫然。
　　“导航”傻了，它不认得路，索性把我们搁到了路边。
　　它来了！欢呼着——“蹦蹦蹦！”
　　这是一辆“的士头“，双人座，带个小车斗的。
　　恨不能从车窗飞出去，抓住这个机遇！朋友扬声大叫，闪灯打招呼。
　　它停下，里头俩人，说，“咋走这来了？跟我走吧！”
　　谁说上帝降下夜幕，下班睡觉去了？
　　上帝他老人家是不睡觉的！
　　车却不跟劲儿了，喘，干使劲儿。
　　提着心，龟行，居然见了收费站。

　　收费站里，不光有人，还是好人。不光人好，还长得帅。
　　只见他，三十开外年纪，俊面修身，黄呢制服四个兜，硬挺的垫肩配浓眉朗目，冻雨之中，身上无棉，就这么走了出来。
　　问，“车怎么了？”
　　听完，立即打电话给车行，连价钱一并讲完，说，“老关系，不会坑你们的，先进屋坐。”
　　车行来人了，手电、马灯全用上。
　　一袋烟不到的功夫，成了。
　　帅气的站长出来了。
　　只见他，单薄衣裳依旧，在小雨里头，不打伞不戴帽，关怀着。

　　加上油，修好车，告别站长，循着路标，一路进城。
　　深沉夜里，陌生地方，心里竟无惴惴之感。
　　想，刚才那些人，大概睡下了吧？
　　山河里面有了人，想无情都难。
　　稼轩有词云：“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稼轩还有词云：“但使情亲，千里近；须信：无情对面是山河。”
　　好一个“无情对面是山河”！
　　诗人悟得很透，说得也冷静。
　　其实，诗人是最放不下的一个。辛词与苏（苏轼）词相比，是豪而不放，婉曲盘旋，抑扬抗坠，愈加热烈凝重，激切深沉。稼轩此人，愈发令人敬爱。
　　放不下就放不下吧，天生此类人等，何必再做他求？且用这肺腑，感受这山河，这人情。

Lone ec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