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e echo

我是海绵。

万顷碧波处，便是我温暖的家园。

我的家族很古老，先辈最早可追溯至五亿六千万年前。

五亿六千万年，那可是一个相当古老的时间概念。我在先辈遥远的故事里浮想联翩——那便是传说中的洪荒吗？

不，时间老人悠悠地说，那绝不是传说中的洪荒。

传说中的洪荒更加古老，那时整个世界只是一片汪洋。直到三十五亿年前生命才奇迹般地出现。到二十五亿年前，单细胞植物主宰地球，它们有生命，有脉搏，却不是动物。

那时，年轻的地球荒芜着，只有火山岩浆的频繁喷发以一种红色的壮观激烈隐约地预告着未来地球的无限生机。

五亿六千万年前，族谱上说，地球那时四十亿四千万岁。

那个时候啊，地球表面大部分依然被水覆盖，现今最高大峻伟的喜马拉雅山还在古地中海的海底寂然沉睡。

那个时候啊，地球上仅零星地矗立着几块大陆，陆上遍布沙石，而就在那漫无边际的沙石间，单细胞植物一小丛一小丛倔强地生长，孤单地张望着周遭这个寂寥的世界。

别急，那般洪荒的沉寂绝不是永久时态——

我的先辈，就要出现了。

海洋，以它的博大、丰富、温润、流动，深深地吸引了先辈的视线。海洋，从那一刻起，就成了我祖祖辈辈的家园。

先辈并不知道，它的出现，辉映着新世纪的曙光。

从那时起，单细胞植物不再孤立，它迎来了一位邻居——地球上第一个动物。多细胞，会活动，这是它区别于陆地邻居的地方。从此，地球上生物的种类演变才真正开始。

先辈看上去并不象动物。

它无头，无脑，无嘴，无骨头，无器官，无神经系统，无骨骼肌肉，它只是许多细胞的集合体，几乎算不上是动物。许多年来人们一直认为它不能归属于动物，它是植物。

那么，先辈是动物吗？

当然，答案是肯定的！

——我以五亿多年来从先辈那儿传承而来的活泼好动的遗传基因郑重保证，说海绵是植物那绝对绝对不是事实！

一位人类女科学家迪亚茨第一个发现了我的家族秘密。

她很有趣，潜水来到深海，殷殷向我垂询。

深海温暖的家里，她蔚蓝色的眼神喜悦地柔情地望过来。禀着家族的优雅古训，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将无害绿色颜料缓缓地注入到我周围的水域。

从五亿六千万年前的先辈那里，我遗传了特殊的形态。

我的体表有四千亿个小孔与体腔相通。此刻，大量绿色水流快速地被我吸进体内数不胜数的狭窄通道和微小腔室里，所有细胞都紧急出动，有条不紊地分工合作，过滤出食物颗粒，过滤后的绿色水流又快速地被我呼出去。

时间还不到两秒。

她的眼神再次望过来。

原始，美丽，简单，神秘，庞大，特别。

我想，我读懂了她的惊叹和赞赏。

其实，没有什么的，我安静地回望她。为了得到一盎司的食物，我常常需要过滤一吨重的水呢。真的没有什么啊，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这不是自然界的公理吗？

不过，对于那些置疑，我也能够理解。

我们海绵家族都很爱美，兄弟姐妹各有所好，或者大红、鲜绿，或者褐黄、乳白、紫色，它们都将自己妆扮得像花儿一样美丽。我们海绵造型也都很酷，有片状、块状、圆球状、扇状、管状、瓶状、壶状、树枝状，可谓千姿百态。

不了解的，远远看去，那一簇簇，一丛丛，娇柔可爱，安静地花枝招展，不会走动，随波逐流，稳定地附着在水中的岩石、贝壳上，可不就是 “海中的花和果实”吗？

那么，我要问，植物和动物的区别是什么？

所有的动物都具有胶原蛋白。

我的体内就含有胶原蛋白。

不过，我依然一言不发。凡事自会有水落石出之时。

这不，地球上最聪明的人类已经知道真相了呢。

生物学家卡尔汗·邦德发现，我的海绵兄弟中，有的海绵身体边缘会像肢体一样帮助自己移动，一天能移动4毫米，有的海绵甚至还能爬上玻璃容器壁呢。

而科学家米歇尔·索金利用最尖端的基因序列技术看到了我们海绵家族的基因蓝图，发现了天机——

海绵，是生命的起源，是动物的始祖。

五亿六千万年。

我，安静地，生存。

我的背后，是我古老而悠久的海绵家族。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不变的，是对于生命的感恩。

因为感恩，所以情深。

海参是我的老朋友，常年和我如影随形。一波波水流涌进来又涌出去，小颗粒食物归我，大颗粒食物归它，在安静的共享里，波光潋滟，岁月绵长。

而身材群小的鱼儿们则调皮得多，它们躲在我的体内捉迷藏。温柔的海藻呢，以我为家，将我的手臂染成绿色。沙蟹啊，则喜欢借我一块衣衫贴在腿或壳上，威风地披上一层厚厚的铠甲，还吓退了一些敌人呢，呵呵。

什么？天然避难场所？还不止呢。

这里，还常常见证爱情的长久与家园的温暖。

不信？听我慢慢道来。

我有一个小妹妹，她喜欢用纵横交错的骨针编织成网，很象半掩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哦。洁白，精致，优雅，含蓄——这便是她，人们宠爱地称她为“维纳斯花篮”。

找到爱情的小虾会找我的小妹妹帮忙。

妹妹安静地笑了。

就这样，小虾与至爱携带着满捧的幸福在花篮里安了家。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白头偕老，至死不渝。终其一生，小虾与至爱再也没有走出花篮半步。

如果爱是牢笼，那么，幸福就是甘愿束手就擒的囚徒。

真爱，无疆。

妹妹安静地守护着那份永远年轻的真爱。

情到深处心孤独。

要说，亘古的寂寞，洪荒的寂寥，我们海绵最懂。然而，生命，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啊！即便孤独，也是荣耀。

活着，感受冷热酸甜，经历风雷雨电，福也。

我愿，我愿在无量数次的轮回里享受生命的乐趣．．．．．．

为此，我的先辈又馈赠了我再生的基因。

即使，把我撕成碎片抛入海中，我还可以一块块独立生长，重新长成一个个完整的新个体。

即使，将组成我的细胞过筛，细胞分开，不久，我的那些细胞分子仍可互相识别，再次结合，又生长成新的海绵。

五亿六千万年。

我的族群里，小的海绵几毫米，不过几克重，如芝麻粒儿也；大的海绵十几米，重达45公斤，庞然大物也。

至今，我的家族已经有九千多个分支，占所有海洋动物种数的1/15。它们生活在天南地北，赤道温暖的海洋里，两极冰冷的水域里，都有它们世代繁衍的踪迹。

我的古老的年轻的海绵家族。

五亿六千万年。

在时光的漫漫长河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我，安静地，生存。

万千物种，丰富多彩。

而我，还是我自己。

我的背后，是我古老而悠久的海绵家族。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不变的，是对于生命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