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e echo

对牌的最初迷恋要追溯到九八年。

九八年与墙牵手之后，走进了两人世界。邢与其妻丽均为墙同学，关系向来不错。两对儿极融洽，常一起玩，最经常的娱乐就是打牌。

那时候，电脑还是奢侈品，没有象今天这样普及。周末，温暖的台灯下，四人分成男女阵营两军对垒，玩两副牌升级。玩牌的过程中，吃点儿水果零食，聊一些家常时事，一不小心就到了天明。

牌，热情地，复印了青春岁月的简单和快乐。

忙工作，忙孩子，忙家务，一晃就是多年不玩儿。

孩子渐渐长大，终于稍稍空闲。墙，邢，许，秦，四个最铁的哥们同学再聚时，孩子玩孩子的，大人们就八个人玩四副牌升级。

出错牌的人，就会被大家取笑。笑他（她）有意取悦于妻（夫），或不怀好意地夸他（她）不拘小节，颇有大丈夫气概。

牌的输赢，只是气氛升温的一个个波段曲线。男士们说政治经济，女士们聊八卦趣闻，话题忽而分离忽而合并，笑声不断。而孩子们呢，好容易没有大人管束，遂轮番上阵，美美地过上一把电脑瘾。

牌，忠实地，旁听了而立之年的充实与幸福。

时光匆匆，又过了几年。

一年里这个小团体总要聚会七八十来次。十多年来，已成惯例。

惯例也经不起时光的雕琢。不惑之年，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山大。工作遭遇瓶颈，爱情转为亲情，父母体弱年迈，孩子幼稚懵懂，——所有这些，正如同龄人一样，也逐渐成为小团体各成员的重要课题。

世事之艰难，在这里初现端倪。

聚会次数锐减，一年也就三四次而已。

柴米油盐进行曲中，几经邀约，终于坐在一起甩几把升级，便个个都变回了孩子，热烈而投入，为一把好牌激动，为错失良机懊悔——那场景，分明是乘时光老人不备，偷偷潜回了童年！

去年六一，秦因心脏病去世。

方方正正的友情世界，忽然就倾塌了一个角！那个瘦高个子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确实已经永远消逝？怎么觉得，他依然在那里说笑，话尾一如往常带着熟悉的儿话音微微上翘？

再相聚，便有了沉重。

秦妻渐渐淡出聚会。小团体变得更小了。偶然也玩上一把升级，六人三副。洗牌，接牌，甩牌，不是他提起，就是她提起，我们中无论谁都无法假装失忆。

牌，无言地，见证了不惑之年的沧桑与沉重。

虚幻篇

墙面对贪玩的妻，总是无语。

五子棋，升级，狂热地玩，玩起来熬到两三点都不困。

二十六棋局，四四禁手．．．．．．若要通必须懂，妻果断拜师学艺，并且理论加实践，日夜奋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两年下来，现实终于磨灭了妻的痴迷。太深奥了，妻如是说。妻是个简单的人。

终于回归了，墙松一口气。

棋搁浅了，妻又玩起了升级。

那一段正逢墙不太忙，便帮着做家务，由着她的性子玩。

輸了．．．赢了！輸了．．．赢了！妻的狂热指数是炎炎盛夏。

运气好，节日促销的积分卡让妻的级别成了直升机。妻喜甚！

接下来，妻写字的热情升高，逐渐淡忘了升级。

看字，写字，依然熬夜。妻还是那个贪玩的孩子。

最近，不知怎地，妻又重新开始升级。

玩儿，咱也玩儿点有技术含量的，比如五子棋？墙良言规劝。

那段数太高，咱自知笨拙，郑重决定敬而远之，嘿嘿。不过，现在四个人玩四副牌升级，那难度指数也是相当高的哦！妻如是说。

妻又回归狂热一族，日以继夜。

墙摇摇头。

输则阴，赢则晴。

妻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直升机，滑翔机，坦克，房车，轿车。级别在六七天内急剧下降。妻极不甘心，八小时之外便争分夺秒奋力拚杀，状若复仇女神。

若赢，赢的又岂只是分数？一把好牌，那是幸运的垂青；统筹有方，那是指挥的淡定；配合默契，更是合作的欢欣！

若输，输的又岂只是级别？一把破牌．．．．．．怎么就成了上帝的弃儿？只是，只是一张错牌而已，怎么就落得个满盘皆输？怕什么，就有什么，伙伴是伙伴么？怎么反象卧底？！最惨时，被拖拉机扣底，一把牌，輸掉五六十分！那岂止血本无归？那是负债累累，欲哭无泪！

还有呢。

自己出错牌无知无觉，伙伴错一次便脏话连篇。猪是怎么死的？这话居然还算是程度轻的。对家赢了牌，不骂几句不解心头隐恨。

与错牌无关，只是运气不好输掉而已，一把结束便将伙伴踢走，这是蓝钻的权利。在虚幻的世界里，拥有金钱者依然是强权阶层。

有钱，可让负分清零，可让积分翻倍。

与现实世界一样，钱确乎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甚至，它还常常与尊严感、价值感、成就感相随而行，所以，在得与失永无止境的较量中，它绝对称得上是一块举足轻重的砝码。

比起来，级别低不开牌，那真算得上是最轻的歧视了。

那咱也去充充值？看着慷慨激昂的妻，墙决定颁发同情奖一玫。

嘿，至于嘛。钱，从来都不是全部，无论在哪个世界。咱这么有品味的人，哪有那么俗？輸则奋起直追，赢则再接再厉。若有出错改之即可，若无好牌也不怨天尤人。至于歧视，既已知规则，又自知斤两，何谈歧视？世界的精彩与无奈，从来都是由内而及外的。

并且，正如生活中一样，有阴便有阳，正永远大于负，从来善者居多。华灯初上，鼠标轻点，天涯咫尺，喜逢同道人，何必曾相识？

最好的当是气势恢宏，次之便是险中求胜。即便颓然败北，若已竭尽人力，又无怨天尤人，几把下来，两个人也就算得上是同甘共苦，有那么几分惺惺相惜。若不幸遇到动辄出口谩骂者，远之即可，圣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与之对骂，丢失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分寸？世界是面镜子，你笑它便笑，你恼它便恼。本质，永远在内里。

妈妈，猪是怎么死的——这是什么意思？旁听的小朋友插话了。

嘿嘿。孩儿，记得那则笑话吗？有人问怎样将大熊放到冰箱里？某人答曰：三步，打开冰箱，将熊放进去，关上门。此话同理可证。

孩儿，笑话人，是最简单的，也是最粗俗的。多动动脑子，让生活更有趣，是聪明人。然而，有人稍笨，便挤兑加踩扁，算得上聪明？

嗯？不对，孩儿，作业不是还没做完吗？怎么总是磨蹭？

哼，妈妈不也一直玩儿？还说人家呢！

汗。那一刻，毅然决定金盆洗手，便说：孩儿，一起改？你和我？

哼，我不相信！

暴汗。又强打精神冲好汉：孩儿，咱们试试看？若我可以改过，你是不是也应该可以？若我确实无法改过，那就是一本生动的反面教材，玩物而丧志，难道你依然固执地决定照葫芦画瓢自毁前途？

看样子，小朋友被成功绕晕。

嘿，玩几把升级，也就消遣而已，怎么就与教育又挂上了钩？妻对墙抱怨几句，却又分明气短，身正不怕影子歪，己身正否？愧也。

哎，要说，那虚幻的国度里，无论等级金钱能力，还是幸运不幸庸常，无论个人英雄主义，还是集体合作意识，都有着最为真实的印迹，若拿将来与生活中比对，此平镜彼凹凸镜，总有丝丝缕缕的契合之处，有几分红楼的味道，即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妻的话向来很有风格，如其字，形散神亦散，嘿。

墙怜悯地看着妻。

意义，总要找点意义什么的。呵，这孩子，一看就是小时候造句子写作文走火入魔了，落下了老毛病，这不，老大不小了还在那儿生拉硬套，蛮简单的一个人儿，偏要去装深刻，累不累？

若果然深刻，就断不会去虚幻里寻找快乐，不是吗？有那工夫，多琢磨几道菜谱，勤打理打理家务，当好贤妻良母，那才真算靠谱！

且看来日方长，是否果真能够金盆洗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关乎教育大计，估且投一枚信任票吧。

若妻辜负组织信任，虚幻将会挑战现实——

虽云虚幻世界，其实，虚实之间又哪里有绝对明晰的分界线？

文学篇

那是一个数字的世界。

四种花色，十三个数字，五十四张牌。

每一次排列组合，都是新鲜的体验。如那片片绿叶，似乎相仿但绝不雷同。数字，在最浅显的交换重组里彰显出了最有趣的逻辑魅力。

若在数字王国里追根溯源，三字经，八卦阵，九章算术，怎么也算得上古老，可是，大浪淘沙，星移斗转，它们却一如既往地简单而丰厚，有趣而神秘，于是，它们屹立成了一片千年不老的青春！

数字，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那不只是一个数字的世界。

五十二周，日升月落，那是缩小版的我们的世界。

红心，方块，那是白昼。黑桃，梅花，那是夜晚。

黑桃，红心，梅花，方块，那是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一花十三点，一季十三周。九十一点，九十一天。四种花色加上小王，平年三百六十五天。四种花色加上小王大王，闰年三百六十六天。

J，Q，K共十二张，那是十二个月，是太阳经过的十二个星座。

那个数字的世界，藏着天文，藏着地理，藏着人间万象。

那是一个隐喻的世界。

黑桃，那是一枚橄榄叶，它衔着的，是和平。

梅花，状如一枚三叶草，它寄寓的，是健康。

红心，仿佛心脏的模样，它跳动的，是智慧。

方块，形似钻石的造型，它象征的，是财富。

和平与健康，是生命的前提。智慧与财富，是生命的内涵。

那是一个诱惑的世界。

花色翻飞，盈亏轮回，任时光虚度，闲置世事无数。

三六九等，众生万相，看贫富悬殊，红尘万里迷雾。

海空阔，天寥远，枝枝蔓蔓难得糊涂处，咱只管闲庭信步人生路。

偶得闲，趁兴来个三五把，若能成功失败不细数，兴许琐碎无。

最怕是，一门儿心思都用上，着急忙乎，正事一股脑儿成浆糊！

后记

小小一把牌，人生大舞台。

玩心起，沉溺数日，颠倒昼夜，身累事废，全是它一手毁。

又自省，它还是它，我还是我，缘何要耍无赖往它头上推？

遂反省，希自警，作此篇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