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e echo

　　那一年，他六岁。

那一天，他和小伙伴正在玩耍，忽然听到了鞭炮声和唢呐声，便争先恐后地跑到了被很多人簇拥着的花轿前。

站在旁边的伯娘弯腰将他抱起，并走到了轿帘前。

轿帘被掀起，伸出来的那双手，如凝脂，似白玉。再看那轿里的新娘，真个是貌若天仙，她正含羞带嗔地看着他。

伯娘推推他，他恍然，忙将眼前的兰花指噙到了嘴里。许是因为紧张嘴张得大了些，口水随着流出来。他忙忙地一吸，竟一下子咬住了兰花指，又急急地放开。

伯娘便笑着说道：“好了，孩子，新娘子已经摸过那个掉了门牙的地方，你的新门牙很快就会长出来喽！”

花轿已经很远了，他还在那里发呆……

　　许久，他都还听得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旁边的大嫂戏谑道：“发啥子癫，你长大了也会找这么漂亮的媳妇！”

　　那位十六岁的新娘子，就这样印在了他的心上。

新娘子十三岁订婚，十六岁过门。

时光如水，转眼间十年过去。这一年，丈夫因病去世。只有二十六岁的她，便成了寡妇。婆家嫌弃她说她克夫，她便开始了独自带着四个孩子的生活。

日子总是很艰难。

有一顿没一顿的。有时连一斤3分钱的盐她都买不起。

天气晴好时，她就带着孩子们到山上去拾野生菌。她有一双巧手，她编许多草鞋去卖，一双草鞋可以卖5分钱。

而他，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长大了。

如今，这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已经帅得有模有样。

在他眼里，时光老人似乎忘记了她。那个独自拉扯着四个孩子的她，额头明净，眼神清澈，依稀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让他惊为天人而铭刻在心上的——花容月貌的新娘子。

她的苦难，十六岁的他都看在眼里，也急在心上。

有一天，孩子失足掉进河里，她急得也跳了下去。水有一点点深。他正好路过，便迅速跳进河里救起了母子俩。

他看着她，心里其名地有些难过：女子，这样好的女子，原不应该承受苦难，原是应该被宠爱被捧在手心里的啊！

从此，他就不时出现。担水，砍柴。默默来，默默去。

一晃就是四年。

那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都说，人言可畏。

十岁的年龄差距。带着四个孩子的寡妇。闲言碎语，就象一张无形的大网，密密地笼罩在头顶，让他们透不过气来。

忽然有一天，出了怪事。

村里人发现她和四个孩子不见了。

又有人发现，同时不见的，还有十六岁的他。

她，四个孩子，他——他们，都去哪儿了呢？

她和他，带着孩子，走出了那张大网，不停地往前，往前，直到一座大山笔直地竖在他们眼前，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座一千多米高的大山，高大雄伟，给人以安全感。

那就到山上去看看吧。

她和他带着孩子们去爬山。

终于到山顶了，有大树，有绿草，有野花，有小鸟，就是没有人烟。孩子们四散跑开去，你追我赶，打闹玩耍。

她和他相视一笑。

就它了。再也没有那让人透不过来的网了。自由自在，明亮宽敞，这里分明就是人间天堂，这里将是我们的家！

她和他四处看了看，找到了一间开阔的山洞。简单布置了一下，将随身带着的衣物放好。可挡风遮雨，这就是家了。

接下来，开垦田地。

两三年后，他们终于就住进了自己修建的房子里。他做煤油灯做桌椅，她裁剪衣服烹调洗刷。男耕女织，其乐融融。

随后，他们又陆续有了四个孩子。

她和他，白手起家，亲手建造了自己的世外桃源。

桃源虽好，地处高山，终有不便。

他还好，上山下山都习惯了，如走平地。可是她呢，他心疼她，怕她下山时山路陡峭易摔跟头，便决定开凿石梯。

从此，悬崖峭壁上就有了一个忙碌的身影。

钢钎、铁锤、铁榔头，这就是他开凿石梯的全部工具。煮熟的洋芋，递过来的水壶，温软的毛巾，甜美的山歌，深情的眼神，这就是他开凿石梯的最大源动力。

他一边开凿新的石梯，一边又细心地清理掉旧的石梯上长出的青苔。每隔几级台阶，他就在石梯旁边正好和手臂同样高度的地方找一块石头，在石头上凿出一个扶手形状，他称之为“手扒窝”。有了手扒窝，她就不会被滑倒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铁锹，钢钎，换了一把又一把。

五十六年过去，他终于为她修好了六千多级台阶。

曾经发黑如墨，而今发白似雪。

他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去看那一级一级的台阶。而她，抬手用毛巾为他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满眼都是心疼。她心里在说，桃源这么好，她还要去哪儿呢？她哪儿也不去。
　　 

　　零一年中秋，户外探险者发现了这处桃源。

他和她以及那六千多级台阶的故事，激起了一层又一层感动的涟漪。他们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一年，一家电视台邀请他们参加七夕晚会。

他担心她会劳累，便一个人去了。主持人请他上台，问他现在最想和观众朋友说的话，他脱口而出的是——我想回家。满场寂然，他又补充道：我怕猴子来偷我的包谷。

回家后，他对她说，老妈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零七年十二月，他因病去世。

临终的6天里，她寸步不离。

“你说过，哪天要带我坐飞机坐火车。你还说你身体比我好，比我年轻，要给我送终。你说话不算话……”泪眼朦胧里，她不舍地埋怨着，语气中，是满满当当的依赖。

　　“你走了，哪个叫我‘老妈子’，哪个来陪我唱《十七望郎》？”她哽咽着为心爱的小伙子哼唱起《十七望郎》：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

　　我郎得病睡牙床

　　衣兜兜米去望郎

　　左手牵郎郎不应

　　右手牵郎郎不尝

　　我又问郎想哪样吃

　　郎答应：百般美味都不想

　　只想握手到天亮……

他被埋在了石阶旁。

听从他曾经作过的安排，她住到了儿子家。

她经常朝着石阶的方向痴痴地望。曾经朝夕相伴，如今天隔一方。只有苍茫的暮色知道，她心里盛放着多少哀伤。

五年后，她也走了。

临终前她神色很安祥。

亲人们泪水涟涟，擦也擦不干。

但是亲人们又想，也许是她的伴儿不忍她的孤独寂寞，接走她了。在那个世界里，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地快乐相守了。

她和他，在烟火人间，演绎了一部生动非凡的爱情传奇。

　　自此，那六千多级台阶就有了很大的名气。

那陡峭而确凿的，那向上而温暖的，是通往爱情的天梯。

那通往爱情的天梯，很难攀爬，需要解答很多很多的难题。那通往爱情的天梯，又极易登攀，只需要两颗同样鲜活同样频率的心儿在春秋冬夏里紧紧相依。

　　向往爱情的人啊，是否找到了那传说中的爱情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