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劫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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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紫楼。位于苏州城中,朱雀大街右侧,最繁华地段。名噪江南的烟花地、寻欢场。能与其比肩齐名的非吴州的千红苑。

万紫楼的歌,千红苑的舞。各有各敛财手段,本互不干扰。可,自打清秋姑娘一出道,这两家便不可开交地明抢暗夺这技压群芳,艳惊四座的花魁。

清秋,一个三个月前,突然间就红遍江南的名妓。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的出生,对于任何人都是个谜。谜一样的女子,总是能引人探索。

我,帝都来的人,化名唐昱霖。孤身一人流落江南,为兄弟临终一言,寻找采荷的女子。

一连数日追查下来,毫无眉目。却隐隆摸索到煽动判军作乱的始作俑者,就在这诗意江南。

万紫楼极可能是他们联络据点。所以,我在万紫楼对面的酒鬼楼订下客房,已备观察。连续几日,总有装扮怪异的人,进进出出。

昨天傍晚时分,清秋姑娘的一场演出,乱了我的布局。得知老鸨要暗算清秋姑娘,我不知为何就情不自禁地想解救她?

万紫楼绝非烟花之地这么简单,故而我没有贸然行事去把万紫楼弄个天翻地覆。而是向酒鬼楼借了匹快马,尾随清秋马车方向而去。

江南的夜,格外的静。
江南的月,格外的白。
江南的风,格外的柔。

只听见马蹄声,答答答,答答答……
声声清脆,声声砸在心坎之上,马背上的生活,马背上的风景,马背上的回忆,从马背上的往事中缓缓起来。

年幼童稚时,我是极深沉,极愤世嫉俗,也极自闭不问不闻世俗的。

虽身在皇家宫殿之中,虽餐餐锦衣玉食,虽更衣就寝有人服侍,虽所有人都对我奴颜曲膝,虽很得父皇赏识与器重,可我细毫没有快乐可言。

那高墙大院心中,犹如囚禁我的狴犴牢笼,让我压抑,使我迷茫。本来我也是快乐的,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我七岁那年的变故。母后莫名其妙地溺死在护城河里,她的最后一面,我看到了,触目惊心后心如死水,没有什么能让我由心而悦了。那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如鬼魅般夜夜教我惊梦,惊醒后,我泪湿高枕。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投胎进平民百姓的寻常人家,有疼爱我的爹娘,他们也相亲相爱。然后,我无忧无虑地成长,入私塾,十年寒窗,赴京赶考,高中或落榜,我亦会而喜而悲。

然,这一切终究是我一厢情愿地奢望,可想而不可及,可望而不可至。

那年,初冬。当母后被御林军从护城河打捞上来,我看到母后惨白的脸色,眼睛张得很大,虽然已无光泽,我的目光触及时,我心底防线还是彻底土崩瓦解了。

母后那圆睁的双眸,我颤巍巍地伫在一旁,呆呆地望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身旁赶来的父皇,抱起湿漉漉的母后,背过身去,隐隐地抽泣。以及,一起视母后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嫔妃们,掩耳而嚎,我比谁都知道那是有声无泪的干哼假嚎,甚至她们打心里在偷着乐。

母后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女子,闲时总是在刺绣,她不绣鸳鸯戏水,也不绣蝴蝶比翼,更不绣牡丹艳绝,她一直在绣江南的山水江南的梦。一如她丹青笔墨下的江南,朦胧而惟美。

母后与世无争,虽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却处处让人三分,不争宠,不夺势。她不像其他嫔妃那样莺声燕语,妖摇娇姿。她清清淡淡,不施粉黛,一样沉鱼落雁。她冷冷清清,夜深烛下写诗或抚琴。

父皇独爱她这些,一个典型的江南女子。他们的故事,还有许多许多,每当我询问父皇怎么遇见母后的,他总是将盛赞母后滔滔不绝的嘴,倏忽闭上,不再多言。

母后的葬礼,没有太风光。父皇深谙母后的为人,她不喜喧哗。而后多年,我一直郁郁寡欢。母后的意外永远是我心里好的了疤。

意外!母后的死,绝不是意外,而是精心布置的阴谋。父皇为何不去追查?只是草草了事,便转身投入别的妃子的温柔乡里。

憎恨!我开始憎恨这宫墙里人情的冷漠,人心的叵测,开始憎恨父皇的薄情寡义,开始憎恨活在这个世间。

我躲进翰林院,把自已沉溺于诗文心中,在前人留下的文字里,我精神找到了寄托。每每读到关于江南的诗句时,我总是面带微笑,心在滴血。

江南,我一定去江南,母后的家乡,我最后的宿命,我的劫数。

十三岁那年,父皇南下江南,带上了我。虽然与父皇极少交流,当他说要带我去江南时,我竟忘情地抱住了他,哭了。

父皇也许想借下江南的契机,重拾旧梦,回想与母后邂逅时那些情节。我一路跟随,没见父皇皱纹横生的脸上有多少笑容。

在苏州某一夜,突然有刺客闯进行宫行刺,未遂,捉了我做人质。

刺客没有把我怎样,倒是我不想再苟活于世。在我准备把命还给老天爷,一个将改写我一生的女孩翩然而至,救了我。

那夜,她救出我,将我推进河里,让我先走,她去应付即将赶来的刺客。

我不会水,在河里挣扎几下,就昏厥过去,没有了知觉。竹林。晨风。琴声。雨刚洗过的天空。

我头痛欲裂,心口却像着了火般灼烫。我没有死,没有被溺死。我很奇怪,既然没有被溺死,为什么迅速地清醒过来,我像个沉疴难袪的病人,一直咳,一直咳。

救我的白须老者,反复把我的脉,又反复摇头,反复叹气,道,怪了,这诡异的脉象,根本不是溺水导致的病灶,老夫行医多年,见所未见。

我不知这白须老者怎么救出我的。我也不知这竹林是什么地方。我更不知道他和他的孙子出身来路。

没有多问,老者也没多说。倒是他十来岁的孩子,很是健谈,问这问那,没完没了。

我没敢说我是七皇子,兴许说了爷孙俩也不信,我只是以随父行商为名,来回答他们的种种疑问。

白须老者极少言语,不过,他沧桑的眼神里,隐隐有一丝哀怨与憎恨。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也很少直视我。

京都洛阳。好想去洛阳。爹娘都在洛阳,至今没有回来,好想去找他们。在和我交谈之中,我了解到老者的孙子叫孟洛阳,与我同岁,父母打他一出生,就丢下他,去了洛阳。

白须老者带大的他,为了纪念他的父母,取名洛阳。

当然,他也会问我为什么来江南,我忍不住说,是为了找只能在梦里出现的娘亲。

他亦道,他见爹娘只能在梦里。
两人相视无言,惟泪泛滥。

该来的总是要来,该走的还是要走。

没过多久,父皇的卫兵找到了我。我走的那天,紧紧抱住孟洛阳,道,我会带你去洛阳找你母亲的,你等我。

虽说孟老爷子没有治愈我的病,但已无大碍,就是天冷受凉会咳个不停,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回到行宫,又辗转回京,总忍不住地回想在竹林里的那段日子。

三年后,我在一次溜出皇宫,路见不平,打了一群调戏妇女的地痞流氓,重逢了孟洛阳。他在我寡不敌众,受围殴时,出手救了我。

孟洛阳,不再梦洛阳了。他来了洛阳。那时,他已长成大人模样,几乎快认不出对方。

上酒楼,点了一桌很丰盛的菜。我头一回喝了酒,烂醉。他喝着喝着,还是像个孩子般抽泣起来,说爷爷去世,他独自一人来洛阳,没有找到爹娘,靠会点拳脚功夫,在赌坊看场。

我向父皇举荐了他,父皇死活不肯用他,原因是不同意一个外面的野孩子进皇宫,我也觉得我的要求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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