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一）

个人日记

                                                                    

                                                           一、    父亲心思 
                                             
       冰冷的小屋不时地有些哈气，发子搓着一双黝黑的双手，低下头朝着手里呼了两口热气。然后左手拿着三钱瞥了檐的酒盅，右手端着下锥上有散檐三两的酒壶，酒从壶里淌着小流流向酒盅，发子正在给老父亲倒酒。
    南炕上有一张白破拉古的小方炕桌，桌子四腿时间久了有些黑滞，父亲就坐在炕头那面桌旁， 桌面有些陈旧，桌面一端中间裂开一道深沟和一道浅沟，沟里黑了巴蛆，与桌面有点不和谐。桌上放着一盏呼啦呼啦火苗颤动的煤油灯，摆着四个盘子，盘子里有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干豆腐炒白菜、炖新鲜大豆腐。
    发子站在一旁看着父亲慢慢的喝一口酒，用筷子再夹一口菜，是细细地品尝菜的味道还是品尝酒的醇香，几时没有享用这种美食，年纪小的发子很难猜测到父亲的心理，借助昏暗的灯光，看见父亲脸上的皱纹开始放松，带一点点的微笑。
    深冬的北方非常寒冷，滴水成冰。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空中，只有远处场院传来老板子赶马的吆喝和打场磙矵发出吱吱声，还有外边玩耍的孩子们喧闹声打破寂静的小山村。
    明月和油灯遥相呼应，月光和灯光相互渗透。妈妈看见父亲坐在那里直欠屁户，拿来一个枕头给父亲放在炕上，父亲欠起身坐在枕头上继续喝，炕太热了，此时屋内比以前亮了一点，也热乎一些，严冬屋里窗户每块玻璃结满厚厚的窗花，有的像山水树木，有的像花鸟动物，月光从玻璃透过屋里只是暗光。发子头一次看见父亲高兴，芳姐看父亲高兴的样子也凑过来给父亲倒酒，发子和芳姐分别给倒酒，父亲兴奋起来，比平常多贪了几盅。
    父亲平时少言寡语，默默干活。红红的脸上看出几分醉意，话匣子打开了。“我这个‘一等户’一个人在生产队劳累一年，一年没有耽误工，工分挣大约四千多分，家里没有个帮手，估摸着年终算账开不回来钱了，算起来还要倒找钱”。坐在一旁母亲，卷了一只哈摸头“吧哒吧哒”抽，沉默半天的母亲说话了，“没有办法呀，咱们家孩子多，我也不能到队里干活，真是脱不开身啊，委屈你这个一等户了”，发子知道‘一等户’是村里人给家的称呼，家人口多，口粮不够吃，日子又苦。只有父亲“哎”的一声叹气，就默默无语了。
    屋里从冰冷变得热乎起来，从暗淡变得亮堂起来，此时屋内变得寂静了，大人、孩子的喘气声清晰可见。母亲一个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坐那里只说了一句话，就一声不吱了。父亲这些心里话，发子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就是年纪小，要么就帮一下父亲。芳姐把话转了，“咱家虽然开不了支，日子过得没缺什么，比起来还凑合”，父亲又说“是啊，今年家过年吃喝不缺什么了，卖猪羔子攒几个小钱给你子们买买新衣服，再打点酒，钱可多可少，没有不花 ，一家老小就算知足了”。父亲从忧愁到安慰，就像歌剧《白毛女》唱词，可谓是“欢欢喜喜过个年”。
    此时,家人在上桌吃饭，炕头传来呼呼声，父亲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猪往前拱，鸡往后挠，家雀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二、   家中自留地
 　　　　　　　　　　                    　 
    夏至刚过。一天中午，小学三年的发子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和同学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家，书包还没等放下，父亲就让发子去饽饽篮子那里，拿了个儿大饼子、一根儿黄瓜跟他走。发子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干什么去？父亲戴着耍了边草帽出了屋，到下屋取来一把大骟刀，给我拿了土篮子，和发子直奔屯子西头。
    中午的太阳在头顶上照着，火辣辣的热。 热得发子满头大汗，汗珠噼里啪啦从头往下掉，把一件破旧的上衣脱下，扔在土篮子里，光着膀子 。走过羊肠小道直奔西山，山脚下一个大的废弃菜窖上面，道西陡坡间，有一块 大约长二十米，宽五米土豆地。父亲说“这是咱家用镐头刨的自留地，不能出去说，别人知道了就会收回去，还要被批走资本主义道路”，发子点了点头，心想打死也不说，说了就会鸡飞蛋打，还要挨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土豆成熟了，咱家一夏天的吃菜就靠他了，剩下可以到粉坊换粉条，过年过节猪肉炖粉条”父亲告诉我。
    正当午时，人们都在午睡。静静山谷只有发子和父亲俩忙碌着， 父亲挥舞着大骟刀“唰唰”地割着土豆地边的蒿草，发子把衣服包好大饼子和黄瓜放在道旁草丛上，拿着土篮子在土豆地里一边拿大草，一边摞苣莫菜，把苣莫菜放到篮子里拿回去喂鸭子、大鹅，水稗草，老苍子及杂草薅掉。
    发子热得汗流浃背，又饿又渴，走到衣服那儿，掏出黄瓜，急忙吃了两口， 取出一个大饼子，用衣服擦了擦汗。一手薅草，一手拿着大饼子，往嘴里填，喂着叽里咕噜的肚子，几口就把大饼子吃到了肚子。
    天太热了，一点风也没有，热热的山坡沙土把发子的脸烤得通红，汗珠没等掉到地就干了。发子薅了一多半的蒿草，有点不耐烦了，猫着腰三心二意地向前走，前边有一些稍高一点的稗草、谷莠子，急忙上前去薅，隐约看见草丛里盘着花花绿绿的东西 ，顿时脑袋“轰”的一下，身上打了个颤，冒出冷汗，处于敏感喊了一声“野鸡脖子！”，野鸡脖子发现有人，绿色三角头带着花色的脖子缓缓抻了出来，蛇盘慢慢蠕动舒展，开始攻击。
    发子长这么大没少听说有关蛇的故事，头一次亲眼看见蛇，不是惊喜而是恐惧。父亲听到喊声立即过来，拿着骟刀迅速用刀背摁住蛇的七寸，蛇老老实实不动了，看见这条蛇有一米多长，肚子中间很粗，背部七彩斑斓，格外鲜艳。父亲用力将蛇的头部与身子断开，用刀把蛇的肚子豁开，膛内流出许多小蛇。
　　老人说蛇下蛋，孵化小蛇，今天亲眼所见，蛇肚子里怀的小蛇。发子问父亲“蛇的肚子里怎么不是蛋，是蛇崽？”，父亲也解释不清楚，自然界万物神怪，有许多解释不清的东西。
    忙活一中午，父亲把大骟刀给了我，直接去生产队干活。发子扛着沉重的大骟刀，挎着一土篮子苣莫菜，慢慢悠悠艰难地往回走。一进家门几只大鹅一拥而上，发出“噶嘎、噶嘎”尖叫，发子抓几把菜扔在院子里，大鹅伸出脖子不声不响地楚楚菜。
    发子走进外屋放下土篮子，急忙拿起在锅台上的水瓢，直奔水缸，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发子看见湿了半截的水缸，有句谚语：“燕子低飞，蛇过道，水缸穿裙子，山戴帽，大雨一定要来到”，估摸着下午要下雨，赶忙背着书包去上学。 

                         三、   夏日抓蝈蝈 　
　　　　　　　　　　                  
　  发子非常喜欢蝈蝈，盛夏时节基本家家都有蝈蝈，到了中午蝈蝈叫声不止，听到别人家的蝈蝈叫声,发子心发痒，眼发馋。
　　一个中午，邻居海哥从地里干活回来，路过发子家门口的时候，就喊“发子快出来！给你蝈蝈”，发子听后喜出望外，马上跑出来。发子见海哥从挽在裤腿子里拿出来几只蝈蝈，发子做梦都想的，这回终于有蝈蝈了，能玩蝈蝈，听蝈蝈的叫声，真兴奋极了。
　　发子年龄小，不会扎蝈蝈笼，天天央求父亲扎蝈蝈笼，父亲一天的活儿很累，起得又早，一般中午都要睡一觉，不愿给发子扎蝈蝈笼。发子闹父亲，父亲没办法，就用高粱秸秆，拔了皮用里面的样子做蝈蝈笼子的架，皮穿到架上，蝈蝈装到里面跑不去还透气。父亲午间没休息，给发子扎了一个漂亮蝈蝈笼。发子将几只蝈蝈放在笼子里，放点倭瓜花，蝈蝈在笼子里蹦蹦跳跳，也不衍生，笼子挂在屋檐下，炎热的夏天发出悦耳的声音。
　　发子总想自己亲自抓蝈蝈。一天，发子和伙伴们也都有蝈蝈笼，有方的、有三角的、有二层楼的，各自拎着，去野外抓蝈蝈。中午，太阳不知怎么这么热，光线也足，发子和伙伴们顶着烈日，跑到西山上，弄得满头大汗，来到山坡蒿草里抓蝈蝈。
　　第一次出去抓蝈蝈，发子站在蒿草旁听蝈蝈在哪个地方叫，就往哪里扑，结果什么也没有抓到。返来覆去的抓，一无所获，白折腾一中午。发子把没抓到蝈蝈的事儿告诉邻居海哥，海哥说“天越热蝈蝈越叫，蝈蝈叫的地方你去扑，当你扑的时候，蝈蝈已经跳到草根了，你仔细一点点翻草，就找到了”。
　　次日中午，又是一个炎热天，发子按海哥的方法去抓，还真灵，发子屏住呼吸向蝈蝈叫的地方，慢慢地挪动脚步，到了跟前，迅速往那里顺草的方向一扑，在慢慢一点一点仔细地拔了草，就像梳子梳头发一样，慢慢梳理，果然蝈蝈躲藏它叫的草根下，用手拿蝈蝈“抓到了！抓到了!”发子高兴喊道，有成果了，接连又抓了几只个蝈蝈，终于凯旋了。
　　暑假的一天，发子和伙伴们来到一块麦地，成熟的麦子一片金黄，麦浪滚滚，麦地的蝈蝈更好看，各颜色的蝈蝈蹲伏在麦穗尖上，就像大海波涛中漂浮的小舢板船一样，摇摇晃晃，蝈蝈伏在麦穗尖上不停的叫唤。发子头一次见数量之多、颜色齐全的蝈蝈，绿色的、红色的、紫色的......争奇斗艳，开了眼界，简直蝈蝈大聚会。
　　烈日下的蝈蝈发出叫声，有音长的、有音短的，有声大的、有声小的，互相争着叫，好像在参加歌咏比赛，简直是汇成一曲交响乐。暖风吹拂金色的麦穗犹如碧波荡漾，伏在麦穗尖上蝈蝈轻风轻轻摇摆，好像一场舞会，妙绝了，是一幅非常美丽、漂亮、优雅、壮观的音符诗画，大自然赋予我们美丽的景色。
　　发子和伙伴们开抓了，麦地的蝈蝈真好抓，看得清，好梳理，蝈蝈蹲在麦穗尖上头朝上翅膀和大腿在颤动发声，蝈蝈发现的时候，头迅速调转方向下跳到那棵麦子底下，扎到根部躲藏，我们上前一步按倒麦秆就把蝈蝈抓到手。
    伙伴们抓了很多，蝈蝈多了开始挑选，挑选好的，个头大的，翅长的、肚囊宽厚的。桥要高！蓝脸粉肚紫膀筋、元宝肚，看他眼睛瞳孔越小越好。选纯绿色的、纯红色的、大紫色的，就三种颜色，其他颜色的都放掉。发子对这次活动很满意，也很欣慰，这次抓的多，种类多，景色怡人，看得眼花缭乱，听得舒心悦耳，陶醉了。
    麦子似熟非熟的时候，麦粒是软软的，芯里并不是汁液而是已经渐趋饱满的。发子和伙伴有点累了，摞几把麦子 ，弄一堆干干薅杆，点一把野火，把麦穗放在火上烤，边烤边转，待到麦香四溢的时候，放在手心里来回地搓上几把，再吹一口气，卟，麦皮飞了出去，手心里就剩下喷香的麦粒了，一把填到口里，好香好香的，满足了。
　　惹祸了，抓蝈蝈的时候，发子和伙伴们只想多抓，没在意什么，抓蝈蝈的过程把快要成熟的麦子糟蹋不少，又烧了不少麦子，队长找到家里告了状，父亲狠狠地骂了发子一顿。 
　  到了秋天 ，蝈蝈也不叫了。 一日，发子和几个小伙伴拿着镰刀到三节地打柴禾，发子安排分散打柴禾，有的在沟底，有的在沟帮，比着打，看谁打得多。打着打着，发子偶然发现个秘密，在沟底一个柳毛子里有数百只蝈蝈，蹲在那里好像参加运动会。发子告诉几个伙伴，把周围的草打干净，就剩下这个柳毛子，蝈蝈无处藏身，乖乖的被俘虏了，抓获二百多只蝈蝈。
　　发子和伙伴们弄点干树枝点着了，干柴燃尽，余下红火炭，抓来的蝈蝈放炭火上烤，烤好的蝈蝈把肚子那部分揪掉，细嚼慢咽，每个人吃了大约有二、三十个蝈蝈，真香，味道极佳，像过年一样，美美餐了一顿。    
                                                             　　　　　　　　　　　                            四、 首次打柴
 
　　刚过立秋 ，农村挂锄了，村子里忙于打柴，队里开始放打柴假，父亲也不例外。发子不想让父亲带假打柴，在队里继续挣工分，自己担负打柴这活儿，想法得到父亲的认可，但是父亲也舍不得让这么小的发子自己上山打柴。
    立秋的第二天，父亲起来很早，磨了把打柴的镰刀，母亲拿饭盒装小米饭茄子酱，父亲用十斤塑料桶装满了水。发子迷迷糊糊起来，四点钟吃完早饭，把母亲装好的饭盒放在黄色挎包里，又装了几根黄瓜，跟父亲上路。
    大雾弥漫， 看不出几米远 ，发子和父亲在云雾中出了村，左走右拐，走出三节地、四节地直奔蚕场，来到南山。发子的裤子不知道是短了，还是腿长长了，已经被露水湿透到腰间，脚脖子被露水洗得白白净净的，破旧的胶鞋里也灌进水，走起山中小道直拧堂。
    从这山头翻到那山头，这个沟走出那个沟，找了几个地方，没有选中，终于在腰沟山坡比较平缓的地方找了个场子。父亲说“从坡下往坡上打，猫腰小，不累腰，借山坡力省劲”，发子转身看了看山势，父亲又说“用柴镰放铺连打，几匝一捆，一捆有多粗，多少捆是一车”。“累了就歇一会儿，磨磨刀，手巧不如家什妙，这把刀好，注意用。”陪发子打几捆，然后嘱咐发子怎样垛柴禾码子，不漏雨，不灌包，不倒垛，然后就走了。 
    发子独自一人在山里还是头一次，云雾中的发子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耐心打柴，一捆、两捆、三捆、四捆......继续打。望着树林子，更是忐忑不堪，各种鸟的尖叫，树枝的晃动，小动物的爬行，“嗷呜……”是狼在叫，身上顿时起鸡皮疙瘩，头发也竖起来了，害怕了，非常害怕，发子要哭，又哭不出来，要知道这样不让父亲走了，不想了，还是打柴吧，想也没有用，恐惧的心，颤抖的手。
    天渐渐有点透亮，云雾在山顶奔跑，太阳在云雾中跳跃，此时的发子心情好多了，脚蹬山坡，挥舞柴镰，也忘记全身那样湿漉，十捆、二十捆......
    云雾散去，露出太阳，热度上来了，衣服、裤子渐渐干了，山上一草一木清晰可见，发子知道所在的位置。坐在一捆柴禾上休息，吃了两根黄瓜，解解渴、解解饿，磨磨刀，俗话说得好：磨刀不误打柴功。
     到了中午，发子拿三捆柴禾摆放一起，从挎包掏出母亲装的饭盒，没装筷子，发子用镰刀割断两根苕条，削了双筷子，坐在柴禾上，吃小米饭拌茄子酱。上午又累又饿，吃着饭菜感觉很香，一盒饭菜还有点打粮了，举起塑料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乌涂水，真解渴，连水带饭发子餐了一顿。
     炎炎的烈日下面，寂静的山谷。发子坐在没有遮凉的柴捆上休息。高高的山，蓝蓝的天，白云朵朵。白云越过高山无忧无虑的飘，还有特别不给面子的太阳，晒得发子浑身是汗，多么想撕块白云当毛巾擦擦汗。
     眺望远方，坐落在山沟里的几个村屯，显得格外幽静，清晰可见一条蜿蜒曲折松花江嫁接着汤旺河，犹如一条白色的玉带，汤旺河铁路大桥，火车时而穿桥而过，汽笛声透过空中穿过山峰清晰听见。发子磨一下刀，开始打柴。把打柴场子分片，一排三捆，向前推，有参照，不觉得累还觉得快。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歇山了，蚊子也成帮结队和你帖脸亲吻，发子开始码垛，十捆一垛，码好了柴垛，吭哧瘪肚-地打了四十六捆。耕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发子挎着装有空饭盒挎包，手拎着镰刀，拖着疲倦的身体，沿着山间的羊肠小道往回走。
    树影重重，昏暗不明，草里林间发出奇怪的声音，发子心底有点发虚，该不会这世间真的有妖怪和鬼魂吧，发子头也不敢回，放快脚步。路旁小咬、蚊子密密麻麻，乱作一团，发子捋了两把蒿草，不停地扑拉蚊子、小咬，稍不注意小咬钻到眼睛，进到鼻子和嘴里。
    来时大雾弥漫，也没有觉得这么远，现在隐约看见村子，真是望山跑死马。发子到了坡下，见有一山泉，泉水清澈透明，一眼望底，水清而凉，泉水向下流去。水条件反射？发子有点渴意，放下饭盒和镰刀，在水流的那个地方，洗一下手，这手怎么也洗不掉草浆，两手捧着泉水一口一口地喝，拔凉拔凉的泉水流入身体的每个角落，真是舒服啊，这时也精神了。
                         五、  抢买用本
                         
    发书包里有两本书，一本语文，一本算术，一支麻杆铅笔，一块小一点看不上眼的橡皮。还有两个本，一个是供销社买来正规学生用本，一个是发子用黄仙纸订的本。
    这年月，物资缺乏，学生的用品也匮乏，真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了”，学生用品 寥寥无几 ，方圆十几里大小供销社没有学生用品 。车到山前必有路，把孩子们逼的用报纸和黄仙纸订做本子，两面写字。 
    一个深秋，班级下课了，发子和同学在教室玩耍，突然，班主任孙老师急匆匆走进教室说“传来消息，大房子供销社来铅笔和本了，赶紧派人去买”。要紧的是齐钱，离学校近的同学回家取来钱 ，离学校远的来不及取钱，老师先给垫上。
    班主任孙老师说“发子你领二楞子、小扣子、大秃子你们四个去”，发子将四元两角钱揣进兜内，分角纸币把兜子揣得鼓鼓囊囊。“你们马上去，去晚怕买不到，注意不要把钱弄丢了”孙老师告诫说。
    学校距离大房子有六七里路，发子和同学穿越田间地头，迈河沟走独垄。天也跟着作对，飘着细细的秋雨，时而快走，时而小跑。田间的羊肠小毛道雨后路滑，发子穿的鞋子也不跟脚，鞋还漏脚趾头，泥泞的小道不时地把鞋粘掉，不时地滑到，一人多高的苞米叶子把胳膊划些小口子，雨淋到伤口处疼痛难忍。
    发子和同学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到了大房子供销社，马上直奔卖学生笔和本的柜台，营业员告诉我们“本和笔不多了”，发子说“剩多少就买多少”，发子在柜台点麻杆铅笔四十二根，二分一根花了八毛四分；中方格十六个，点算草二十八个，六分一个花了两元六角四分。
    本和笔，还有剩下的钱往兜子一放，发子和同学往出走，刚出大房子供销社的大门，碰见一伙本村的学生也来买本和笔，得知我们把本和笔全部买走，觉得很失望，又很生气，出来追上我们要打架，发子见势不妙拎着兜子，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大房子后边的河沟子旁，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身体突突，心口砰砰跳，心都要跳出来了。
    发子回头看，他们撵不上就放弃了，二楞子说“歇会吧，实在跑不动了”，既累又害怕，都有歇一会儿的意思，发子坐那里看护本、笔和剩下的钱。
    此时，小雨转换雾了毛子，凉爽的秋天，小扣子脱掉一双耍边的鞋，挽了打补丁的裤脚，下到河沟戏水，不知从那捞来一些菱角，分给大家。大家掰开菱角，吃里面白肉，留一部分拿着玩。
    窄窄的、浅浅的河流，清澈透明，水流缓慢，透过河水，许多小泥鳅、小鲫鱼、小白鱼跑来跑去、钻来钻去，小扣子伸手抓了几条泥鳅，在手里玩耍。二楞子说“我爷爷愿意吃活泥鳅，一张嘴就进到嘴里，吃活泥鳅去火”，发子在琢磨，吃到肚子里的泥鳅活了怎么办？有些害怕。
    二楞子又说“啥事没有，我先吃你们看”，二楞子说着两只手捧着一条小泥鳅平移到嘴边，泥鳅接触到舌头就好像有吸引力，一下吸进到肚子里，接连吃了两个，这小子吃泥鳅还很专业，真是“草帽扣绞锥有尖不露”。
    几个人学着吃，活泥鳅放嘴边一张嘴顺着唾液不知不觉地滑到肚子，每个人吃了三、五条活泥鳅。这时想起往回走，学校已经放学，发子进了孙老师办公室，把本和笔还有剩下的钱交给孙老师，第二天上课，孙老师把本和笔分给学生，课堂上表扬了发子和同学。 
    转眼到了冬天，离放寒假还有半个多月，期末即将来临是学生用本和笔的高峰，孙老师听说中大供销社进了一部分笔记本和铅笔，派几名学生去购买。
    发子内心想去，在课堂里单调的学习，也想到外面轻松自由一下。第三节语文课，学生们背诵课文“在我小时候干活地主家，地主心肠黑把咱当牛马，三顿糠菜粥哪能吃饱啊，干活慢一点就用皮鞭打，年底要工钱地主把我骂......”  
     孙老师让我们停下来，站在讲台上点名，点了发子的名字，还有土豆子、小扣子，大兜子几名学生去中大供销社。
     冬闲的农村吃两顿饭，学校随着季节也如此，发子从黄帆布书包夹层掏出大饼子，在炉盖子上烤了烤，急忙吃了点，孙老师看见发子狗皮帽子带没系，用手把帽带系好，检查了衣扣系好没有，发子带上棉手套准备出发。
     从学校出来向西走，走的时候不觉得冷，后来越走越冷。那天下着轻雪，刮着烟炮，烟炮刮得小雪在地上直打穴，西北风嗖嗖得叫，风直往脸上吹，像针扎得一样，棉袄和棉裤被打透，棉帽子透气的地方上了好厚一层白霜。
     发子和同学一会正着走，一会倒着走，回避风寒，“真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很遭罪，发子有点后悔，不如不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翻山越岭、跨沟过坎来到中大供销社，发子走到柜台，问了售货员，结果是个荒信。
     发子和同学出了门，原路返回，没买到本和笔也没了精神头，走得也慢。回来是顺风，天显得不那么冷了，到西河的时候，小扣子的耳朵冻白了，发子摘下手套，抓了把雪，用雪帮扣子搓耳朵，搓了几下缓过来了。
     封冻的河，平镜的冰面，天然的滑冰场。发子和同学在河里冰面打出溜，河边上有冰块，往冰块上吐唾沫粘到鞋底，在冰上滑行有速度。 
     发子玩得满头大汗，真过瘾，忘记了返回学校。不知不觉天黑了，才想往回走。学校里的孙老师急得团团转，发子回到学校，孙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挨了批评也值得，这次玩得那么痛快、那么开心，在溜冰场上最有意义的一次，也是发子最难忘的一次。 
                                           
                         六、   母亲泪水  
                
    发子、芳姐、荣子下午放学回家，母亲端上一盖帘大饼子，一盆苞米查子水饭，一小盆土豆炖白菜，放在屋地八仙桌上。
    发子、芳姐、荣子等围着桌子闷头吃晚饭，母亲说“上午我给你爹做件棉裤，还没有做完，你爹在外边‘拉脚’冷，赶紧做出来，吃完饭，小芳看孩子，发子插猪食”，发子和芳姐答应母亲的安排。
    发子撂下碗筷，拿着放在北炕的狗皮帽子戴在头上，双手戴着棉手闷子往出走，只听‘吱嘎’一声，发子开门走出外屋。
    太阳就要落山了，家雀吹腚子风把下屋檐上的积雪吹下，发出“沙沙”的声音。篱笆围的院子，矮矮的只有八龄童的高度，未入门也能全然看见里面的景况。上房的茅草屋很小，只有两间房，下屋的土坯茅草屋很矮，也就一间半。
    发子到下屋拿来竹苕帚，扫了院子的积雪、柴草，取出大笸箩，放在刚扫完的地上，回屋端出扛尖三簸萁谷瘪子、豆毛，倒在大笸箩旁边，用筛子筛谷瘪子、豆毛。
     左一筛子，右一筛子，发子不停地筛，出去玩耍的荣子回到院子，过来调皮打搅混，发子生气地哄他“去去去，别草帽没边晒脸”， 发子撵走了荣子，一锅猪食料也筛的差不多了，发子摘下皮帽子抖了抖帽子上的灰尘，又跺跺粘在脚上的谷瘪子。
    发子回到上屋的外屋，拿水瓢往北锅添水，到外面柴禾垛拽出树条子抱进屋，折断的条子稍填进北灶坑，点燃了灶坑里的柴禾。大约半个多小时，猪食锅水烧开了，发子拿簸萁往屋里端刚筛完的瘪乎。一边往锅里倒，一边用铲子搅和，铲子上下翻动，一锅猪食插好了。
   屋外天寒地冻，寒气逼人，屋里热气腾腾，烟熏火燎。呛得母亲“咳咳”咳嗽，母亲用铲子往大缸里掏猪食。发子听到母亲咳嗽，把外门打开，一股寒气顺门而入，屋里形成两个层面，一米以上是烟和气，什么也看不见，一米以下是凉气，什么都清晰可见， 发子拿起水瓢“哗哗”的往锅里舀着第二锅水，准备插下一锅。
    天已经黑透，伸手不见五指，刺骨的寒风，逼人打哆嗦，寂静的山村，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开着的门射出昏暗的灯光和火光，屋外影影绰绰可见。发子对家里一草一木，一点一滴了如指掌，打开前院栅栏小脚木门，用木掀戳掉盖在冻白菜上面厚厚白雪，拿来三齿挠子勾出一些冻白菜，一筐筐往屋里挎冻白菜。
    发子拿菜刀在菜板上剁冻白菜，剁碎的冻白菜往锅里添。母亲见灶坑的火烧过劲了，急忙往里填柴禾，发子的手冰得拔凉，甚至胳膊的骨头都痛，有点挺不住了，“烤一烤吧，一会儿在剁”母亲看出来了，发子停下手中的活儿，蹲在灶坑旁烤了烤，缓解多了，娘俩在外屋紧忙活。
    屋里南炕上，铺着白天母亲给父亲没做完的棉裤，一旁芳姐哄着最小的波儿，荣子凑合煤油灯边写作业，其他琴儿、华儿在煤油灯下玩，琴儿在灯底下玩蛤莫。
    不知什么时候，谁整了几只活蛤莫 ，他们玩得起劲，屋里传来“蛤莫蛤莫一蹬腿，瞪得咧咧嘴，蛤莫蛤莫一蹬腿，瞪得咧咧嘴 ”童谣一样声音。蛤莫在油灯下烤的难受，腿一蹬一蹦，不知谁手忙脚乱，煤油灯碰倒了，煤油洒了，洒在父亲棉裤的棉花上，忽地一下火着了，火苗串了起来，火光照亮了里屋，大家不知所措。芳姐大声喊“不好了，着火了！”母亲出于敏感，马上端一盆水，开门跑进屋，一盆水泼去，浇灭了炕上的火。
    火是灭了，没做完的棉裤随火付之东流，这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路没有回路’，芳姐、荣子、琴儿、华儿都傻眼了，母亲看见眼前狼狈不堪的场面眼泪不止，这盆水把火浇灭了，也把母亲红红火火的心浇凉了。南炕用水洗过，北炕用火烧过，恐怕一夜睡不了觉。母亲点亮一支蜡烛，看护方才余烬的火，火星能不能上棚，是不是还要蔓延。母亲心情无比难受，芳姐很愧疚，一起与母亲坐在北炕耐求着。
    黑夜的煎熬是那样漫长，生活的希望是那么遥远，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七、   夜色看猪
 
    转眼进了腊月，发子家养两头老母猪，一头仔猪。一头老母猪快要下猪崽,母亲领着发子、荣子轮流看护。老母猪一年下两窝猪崽，尤其冬天老母猪下崽，一是怕冬天冻死，二是怕母猪压死。
    家里靠养老母猪维持生活。春天、秋天卖四窝猪崽，给家人换两季的衣服，供发子、芳姐、荣子上学，一年四季油盐酱醋，再随一些人情份子。发子知道，母亲勤俭持家，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一年的希望寄托在两头老母猪身上。
    吃完晚饭，母亲告诉发子、荣子“你俩一会儿把猪圈起了，添些麦秸把猪窝垫好，有可能老母猪今晚要下，你俩今晚什么都别干，看好老母猪，猪崽是咱的命根子。”发子、荣子答应而去。
    发子拔出猪圈门插板，赶出老母猪，拿着四股叉 跳进猪圈。荣子取来爬犁，爬犁上边坐上筐头子，拽到猪圈旁。发子用四股叉掘沓湿了老母猪窝，用力撇出湿漉漉窝里的粪便和草，荣弟把撇出的东西装在爬犁上的筐头里，拉到大门外粪堆。
    发子在猪圈里继续往出掘，猪窝里又腥又骚又臭，扔到外面还呼呼冒气，荣弟一爬犁一爬犁往外拉。一会儿的功夫猪圈起完了，也垫完了，荣弟把老母猪赶进圈内，哥俩回到屋里歇一会儿。
    发子、荣子还没等歇好，母亲走过来“今晚你俩重点看护，十八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了”，发子、荣子明白母亲的意思。发子取来手电筒，拧开后堵，卸下电池，放在炕头上炕炕。荣子取来三根木棍把炕头的席子皱起来，三根木棍把席子搪起来，放些软绵细草，准备放猪崽。
    进入腊月，北方冬天进入最冷的时节，俗话说‘冷在三九，热在三伏’，不说男人在外面尿尿用棍敲，就是流出眼泪也能冻成冰溜子。发子拿着手电筒摸黑走到猪圈旁，坐在猪圈墙上，不时地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照照，看看老母猪是否有变化。
    群星眨着眼睛，村里那样宁静。只有西北风“嗖嗖”地刮，圈里老母猪“呼噜呼噜”地叫。发子空壳棉袄早已被寒风打透，找来一根草绳系了系腰，把皮帽子带系了系。不经风寒的鞋早已冻硬，脚已经麻木，发子跺脚取暖。
    发子和荣子交替看护，发子暖和一会儿，又回到猪圈旁，此时老母猪有些异常，呼噜声没有了，听见咯咯咯叫声，发子拿手电一照，一道白光下母猪后屁股小猪崽露出头，“快来呀，快来呀 ”发子喊荣弟，荣弟跑出屋。
    发子把点亮手电筒放在高处，跳进猪圈，摘掉手闷子，双手拿起刚生下热乎、滑稽流的小猪崽，递给荣子，荣子急忙跑进屋放在炕头上，一头、两头、三头.......发子不知传递给荣子多少小猪崽，发子见老母猪衣下来了，也就结束了。
    回到屋母亲告诉一共十一头小猪崽，这种劳累没白付出，母亲的脸上露出笑容，发子、荣子非常喜悦。

文章评论

若水

从没想过我能坐沙发，坐一回了！[em]e102[/em]

娟姐

朴素的文笔，真实的故事。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很难忘记，刻骨铭心的记忆。

玉梧桐

[em]e181[/em] 回访朋友。夕阳辉里故乡行，一草一木亦多情。往事如烟春秋过，桑梓今朝山水明，

铃铛

一幅朴实灵动的乡村趣味图。故土之情已成为一种儿时的回忆，并在心底渴望唤回它。佳作拜读了。[em]e163[/em] [em]e160[/em] [em]e176[/em]

漂零

[em]e179[/em][em]e142[/em][em]e160[/em][em]e160[/em]

烟雨蒙蒙

虽然隔着千山万水，挚友之情永驻心间！又到秋季，记得早晚加衣裳！祝福清新舒爽每一天! 朋友好文笔！

悟语

不管我们走的多远，生活得怎么样，乡情一直是我们最眷恋，最难忘的，并将倍伴着随我们的一生。

悟语

文章写的很好，特别的祥细，读过感觉特别的亲切，如同自已的经历一样，我们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你说的“一等户”和我家的一样，在生产队时，由于子女多，劳力少，就我爸妈两人做工，粮食不够吃，还年年超支，好在我爸我妈特别勤劳，比较有头脑，那时生产队每家分的一点自留地，种的杂粮不错，给家里补充了一点不足的粮食，粮食基本上够吃的，肉类就没钱买了，好在那时塘里鱼虾多，山上鸟类多，我爷爷常去塘里打捞，我爸爸常去山上打措，让我们也能常吃到一些晕菜。直到现在还常常想起以前的味，真鲜，真有味，而且都是原生态的，无公害的，现在是很难吃到那些东西那样的味了。

漫步云端

亲切的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乡情，语言朴实，自然，给人一种舒心亲切的感觉。

￥梦梦＄（懈怠）

散步有感 七绝 梦梦 西下娇阳小径幽， 邀朋慢步院庭游， 荷塘月色风光美， 水映穹天夏梦悠。 梦梦看望朋友，祝永远开心快乐[em]e177[/em]

矜柔

回忆美好的故乡情！朋友文字质朴亲切！深有同感！我也常常回忆那故乡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