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蕊凝香

文 凌寒独自开

爱是自私的，不是对自己自私就是对爱人自私。

那一年的秋天来的很突然，从夏末直接到了深秋。

今年的秋天来的也很突然，像极了那一年的秋天。

红色的羊毛背心贴在脸上很暖，很舒服，和伟的怀抱一样的暖。这是伟去新疆出差特意带回来的。伟说，小茹是他见过的能把红色穿的最美的女人。

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小茹很想让伟看到自己最美的样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伟来了。当初搬进这里的时候就想换掉这个门铃，伟只是答应，一直懒的到现在也没有给换掉。

羊毛背心被轻轻的放进了旅行袋最上面，随手抓了件白色的小衫，披在了身上。却发现是件短袖，懒得换了，黑色长袖套白色短袖，倒是酷的很。

打开门，伟看到小茹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茹翻了个白眼，转身带走了伟的笑意。

伟换了鞋子，径直走到窗前，对着窗台上的大照片鞠了三个躬。小茹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伟把一束白菊花插进了漂亮的水晶花瓶。

今天，是小茹父亲的忌日。

“都做什么好吃的了？都要饿死了！”伟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

“没有，想吃好吃的去饭店。”小茹走向厨房，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哪个酒店的大厨能比得上咱家小茹的手艺呀，是吧？”伟靳了靳鼻子，瞬间几个表情变换，只留下了谄媚的笑，跟屁虫似的跟进了厨房。

“少贫嘴，干活，别光等着吃现成的。”伟的怀里多了几根大葱。

“遵命！”伟一只脚勾向门后的垃圾筐。

“你就懒死吧！没我这好脾气，以后有你苦头吃的。”小茹弯腰把垃圾筐拿到了伟的脚跟前。

“如果我以后吃苦，就来你这诉苦。”伟紧紧的盯着小茹的后脑勺，小茹在仔细的剥煮熟的虾虎。伟最喜欢吃虾虎，就是没有耐心剥皮。

“美死你，我求神拜佛的等到了今天，终于可以解脱了，你还想回来，门都没有。”小茹继续仔细的剥着虾虎。

“没门走窗户。”

“窗户也没有，葱剥好了没？剥好了再剥几瓣蒜。“小茹打断伟的贫嘴。

”是，长官。“伟把剥好的葱放进水池，拿了几瓣蒜开始剥皮。

伟认真的剥着蒜皮，小茹仔细的剥着煮熟的虾虎。小小的厨房，一片和谐的温馨。小茹感受着身后的气息，熟悉的气息，眼里一热。不行，绝不能功亏一篑，这几个月的努力，今天就要有结果了，绝不能心软。

”剥完蒜，你就出去吧，把酒倒上，我把这两个青菜炒一下，咱们就开饭了。“小茹没有回头，小茹不敢正视伟的眼睛。

”好来，长官还有啥吩咐，一并交代！“

”嫌烦了？以后想让我烦你都甭想了。“

”哪儿敢呀！小的只是想减轻一下长官的负担！“

”去你的吧！总是跟个孩子似的，以后可咋过呀！哎……”小茹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

“那好办呀！你跟着我就行了呀！还做我的家长。”

“行了，别在这儿碍事了。”小茹赶伟离开。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伟狼嚎着离开了厨房。

泪水终于没有抵抗住地球的引力，掉落在水池中，溅起一朵美丽的小水花。

二十年前。

那一个秋天，冷的出奇。小茹龟缩在堂屋的八仙桌底下，隔壁房间父亲痛苦的喊着小茹的名字。父亲每喊一声，小茹的身子蜷缩一分。小茹无法再蜷缩了，父亲也停止了喊叫。

第二天，爷爷赶来了，在桌子底下抱出了睡的迷迷糊糊的小茹。爷爷告诉小茹，父亲去世了。

小茹不清楚什么是去世，爷爷说，就是父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爷爷的头发全白了，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爷爷赶了一夜的路，还是没有看到小茹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不会再回来了？那么妈妈就可以回来了是吧？小茹有些开心，终于可以再看到妈妈了。

小茹不喜欢父亲，甚至有些恨父亲，恨他赶走了妈妈。

以前的父亲不是这个样子的。

父亲是全村最聪明，墨水喝的最多，也是全村最帅气的人。连百里闻名的老中医都打破祖宗的规矩，自己的家传秘方没有传给儿子，而传给了父亲。

母亲和父亲是青梅竹马。父亲很爱母亲，爱到了不能让村人理解的地步。父亲看到母亲生小茹太受罪，背着母亲去做了手术，放弃了二胎的指标。

父亲对小茹更是如珍如宝，从来没有因为小茹是女孩而嫌弃过。父亲以他高超的医术，给小茹一个丰衣足食的童年。

小茹一直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一辈子都会这样幸福。可是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小茹的幸福只有短短的六年就消失了。

六岁那年，小茹第一次做噩梦，梦中惊醒的小茹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哭泣。小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小茹也跟着哭，哭到睡着。从那以后，噩梦喜欢上了小茹，可小茹讨厌噩梦，害怕噩梦。

父亲出诊回来，不再给母亲带礼物，不再对母亲笑，不再和母亲多说话。

母亲不再出门，不再笑，不再多说话。

父亲开始吸烟，像一个老烟枪一样的吸烟。

母亲开始流泪，像一个怨妇一样的流泪。

父亲开始和母亲说话了，大声的说话，家里能摔的东西都被摔了个遍。

母亲开始不再哭泣，默听父亲大声的说话，安静的收拾被摔过的东西。

父亲开始强迫母亲离婚，母亲跪求父亲不肯离去。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了母亲，就像小茹第一次做噩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村里人都说父亲了外心，劝母亲放弃，母亲坚决不放弃。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抱着小茹哭，大声的哭，小茹好害怕，小茹害怕回家。

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摔的了，父亲不再出诊了，在家躺了三天没有下床，不吃不喝的躺着。第三天中午，父亲用绳子捆住了母亲的手，像牵牲口一样扯着母亲去离婚。

父亲背着小茹走在前面，母亲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乡间的土路上出现了滑稽的一幕。小茹趴在父亲的背上，想哭，想叫妈妈。可是小茹不敢哭，不敢叫妈妈。父亲警告过小茹不许哭，不许看母亲。

前面是小茹家的地了，小麦已经收割完了，刚播种下的玉米刚刚冒出嫩黄的新芽。

母亲停下了脚步，想撒尿，小茹也想撒尿。绳子被解开了，父亲坐到了田埂上开始吸烟。母亲牵着小茹的手，走到了地头的机井边。小茹撒完尿，发现母亲一直直直的站在那儿，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父亲，父亲被烟呛到了，在剧烈的咳着。

母亲蹲下身子，紧紧的抱住小茹，勒的小茹好疼。

”妈妈，妈妈！“小茹连声的叫着，小茹看到了母亲脸上的晶莹。

小茹突然感觉到了身子腾起，然后迅速在下沉，又被拼命的托起。恐惧，强烈的恐惧……

一阵刺痛把小茹在黑暗中拉回，父亲的脸，满脸的焦急，愤恨。旁边的母亲已经是满身狼藉，双颊高高的肿起。父亲第一次打母亲的脸，打的这么狠。

一家三口又回家了，父亲叫来了姥爷，姥姥，村里的长辈。母亲因为抱着小茹跳井，已经罪不可赎，母亲已经没有任何权利选择了。母亲被姥爷和姥姥领回了娘家。父亲如愿的和母亲正式离婚了。

母亲走了，小茹是家里唯一的女人了。小茹学会了烧火做饭，小茹学会了缝衣补衣，小茹学会了不再怕黑，小茹学会了……小茹学会了很多很多，多的小茹都不知道有什么是自己不会的了。

父亲不再出诊，只在家里接待病号。小茹遗传了父亲的聪明，八岁的小茹在父亲的指导下，已经可以开一些简单的药方。

不久之后，小茹知道了母亲远嫁千里之外的消息。母亲改嫁那天，小茹握着母亲用过的一把木梳，在地里偷偷哭了一天。小茹偷看到父亲在地的那一头吸了一天的烟。

从那天起，父亲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弱，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小茹凭自己那浅薄的医术断定，父亲病了，病的很严重。

在那个突然到来的秋天的夜里，父亲就再也没有起来，喊着小茹的名字孤单的离开了。

小茹跟爷爷住到了城里的叔叔家，时髦漂亮的婶婶接受不了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外人。虽然小茹什么都会，虽然爷爷交出了自己所有的退休工资。

无奈的爷爷带着小茹又回到了村里，回到了已经空空的小茹的家。

小茹再没有母亲的消息，爷爷也不允许小茹知道母亲的消息。爷爷恨母亲，恨母亲改嫁，恨母亲差点没有害死小茹。

接到中医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年，爷爷当着小茹的面烧掉了母亲寄来的衣物和汇款单。爷爷骂母亲狠心，抛夫弃女是个无耻的女人。小茹第一次对爷爷大声，小茹大喊着是父亲打走了母亲，是父亲狠心。

“你爸爸，只是不想让你妈妈做寡妇……“被激怒的爷爷打了小茹一耳光，小茹长这么大唯一挨的一次打。

小茹呆了，爷爷说，父亲只是不想让母亲做寡妇。寡妇，在这里寡妇是被人不齿的，一个克夫的女人谁敢要！

小茹收起了母亲的木梳，不再提起，爷爷也不再提起，直到爷爷去世。

爷爷去世，母亲回来了。母亲跪在爷爷和父亲的坟前，哭晕几次。小茹告诉母亲，爷爷说的”父亲不想让母亲做寡妇“，母亲说她知道。原来只有小茹不知道。

小茹原谅了父亲，小茹不理解父亲。父亲一切为了母亲，可是这种方式值得妈？父亲在痛苦中离去，给母亲留下永远的痛。两个人一起痛，值得嘛？

小茹把父亲和母亲的故事讲给伟听，小茹告诉伟，如果自己是父亲，一定要和心爱的人一起直到最后一刻。

伟说没有如果……

如果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不然不会有如果。

人家说女孩随母亲，会经历母亲所经历过的一切。可是到了小茹这儿，小茹随了父亲。小茹终于懂了父亲，小茹做了和父亲一样的选择。

从和伟第一次相识算起，在一起了六年，伟给了小茹六年的快乐和爱。

小茹笑老天真的会捉弄人，为什么自己的幸福快乐总是只有六年。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也是小茹和伟的最后一次约会。

六年，足以让小茹从内到外的了解伟，知道怎样可以让伟对自己失望。父亲用了两年的时间逼迫母亲离婚，小茹只用了三个月。

父亲动了暴力，小茹只动了点脑筋。

父亲给母亲留下了无边的痛苦，小茹给伟留下的是美好的回忆。

一顿饭吃了整整一下午，伟嬉皮笑脸的闹着，小茹一如既往的包容着伟的孩子气。两个人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六年，有太多的事可以说。

伟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后，小茹小心的收好父亲的遗像，最后环视了一眼生活了六年的小窝。不知道下一个住进这里的是什么人，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小茹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想这个呢？

当伟重回到小窝，只看到了正在打扫卫生的房东。房东告诉伟，小茹在一个月前已经退房了，新的房客马上要住进来了。

小茹的手机已经停机，打给所有的朋友，没人知道小茹的消息，小茹的朋友都是自己的朋友。

“颜小茹，你个混蛋，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我做主，你不是你的父亲，我也不是你的母亲。“

”颜小茹，你想扔下我，自己快活去，门都没有。”

……

一个个文字符号化成了一串串的卫星信号在空中传送。

豪华客车上，一个憔悴的青年不停的发着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