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蕊凝香

文/ 凌寒独自开

 

 
 

 窗外下着雨，时紧时慢。蒙蒙的细雨、扯着习习的微风、挂着淡淡的云翳，撷着晶晶的光亮，从窗前轻轻飘过。

清香的小豆和甜甜的糯米香黏在一起的味道，钻进了鼻腔。
“姑娘，买两块打糕吧！” 老奶奶提着一篮打糕，站在了燕子的面前。“姑娘，买两个打糕吧，蜜枣的，又甜又香，才一块钱一块，买两块吧。”老奶奶一脸的乞求。
环视小小的候车室，好多人在吃打糕， 燕子犹豫了一下，从小包里拿出了两元零钱，买了两块，甜香的味道勾起了燕子已经封闭好久的食欲。
“这姑娘长的真好。”老奶奶满意的装好钱，转向其他旅客。而老奶奶临走的话，让燕子稍稍涌起的食欲再次消失。
“这姑娘长的真好，这姑娘长的真好……”不停的在燕子耳边嗡嗡作响。曾经这句话，带给了燕子无比的自豪，现在，这句话留给燕子的只有痛……
    燕子出生在东北的一个离县城很远的小村子，燕子的家在村子的最南面。村子前门是一条通往远方的洋灰路，路通向何方，燕子不知道，燕子只知道，路很长，可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每天，都会有大大小小的车辆从路上奔跑着。燕子没事就会坐在窗前，看着各种各样的车子从洋灰路上跑过，扬起团团的尘土。偶尔也会有车停下，那是村里来人了。
    燕子就上了三年的学，爸妈说，女孩子上学没用，早晚也是要嫁给人的，不如在家里多帮家里干点活。虽然燕子没学几个字，可聪明的燕子却能完整的看完爸妈口中所谓的大书。这些大书都是邻居家小静姐姐从打工的城市带回来的。燕子特别羡慕书中的那些女孩子，都可以碰到一个爱的死去活来的男孩子。燕子每天都幻想自己将来会碰到的男人的样子，腼腆的，活跃的，帅的，酷的……但必须有一样，就是一定要爱燕子，爱的死去活来的。燕子总觉得路的尽头就会有属于自己的爱情，燕子每天都会向窗外看，看路的尽头。
   燕子长得特别好，这是从小到大，见过燕子的人都会说的一句话。
   燕子从十五岁开始，十里八乡就有好多人家来提亲了。燕子爸妈都以燕子太小而拒绝了，燕子知道，爸妈是嫌他们条件不好，爸妈想让燕子找个好人家，燕子也不会受苦，家里也可以跟着改善一下。
    慵懒的午后，调皮的阳光不安分地跃上窗台， 在那个冷冷的冬日，显得很是温暖！阳光透过窗户映照进屋子，倾泻到地面上，是那种金黄温暖的颜色，很柔和，这样明媚的午后阳光足以驱散余冬的寒意。 燕子趴在窗前，没有一丝睡意，静静的看着洋灰路上的车来车往。一辆大客从路的尽头开来，停在了村前，谁的家里又来了客人了。
这次是燕子家里来人了，远在大兴安岭的姨姥姥来了。
姨姥姥在林场，那里条件好，姨姥姥经常会把孩子们穿剩下的衣服寄来。那些衣服燕子穿在身上，曾经惹了村里多少姑娘羡慕嫉妒。这次姨姥姥来，肯定又会带来不少的好东西。燕子很高兴，爸妈也很高兴。
    姨姥姥见到燕子第一句话就是“燕子越长越好了啊！”这次姨姥姥竟然给燕子带来了两件新衣服。过后，燕子才知道，姨姥姥也是给燕子来提亲的。
    姨姥姥带来了男孩的照片，很帅气时尚的一个男孩子。姨姥姥说，男孩家是贩卖木头的，家庭条件可好了，男孩有三个姐姐，就他一个男孩，如果燕子去了肯定不会受苦的，如果燕子争气，生个男孩，那燕子这辈子就等着享福吧。燕子觉得很不好意思，躲进了里屋。燕子听到爸妈的笑声，听到了姨姥姥的笑声。
    晚上，燕子做了个梦，梦到了大片的森林，是燕子小时候去姨姥姥家时看到的那片森林。燕子在森林里不停的奔跑，一个男孩子在后面不停的追着燕子，恍恍惚惚是照片中的那个男孩，跑着跑着，燕子找不到了方向，莫名的恐惧涌向了燕子，燕子从梦中惊醒。窗外，泛着银光，燕子听到了雪花落地的簌簌声，下雪了。

姨姥姥只呆了三天就走了，三天的时间也决定了燕子的婚姻。那一年，燕子十七岁。

按照姨姥姥的意思，年前就想让燕子过门的，还有俩月就过年了，可爸妈想留燕子再过最后一个春节。日子就定在了正月十六。姨姥姥会提前两天亲自来接燕子去她家，然后从姨姥姥家里发嫁。爸妈本想跟着去看看，可是姨姥姥说，回门再看就是了，女孩子结婚，不能见爹妈面的，会方父母的，爸妈只好作罢。

燕子结婚很省事，不够年龄也不用打结婚证，这在老家不算什么，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孩子老大了才正式结婚。

正月十三，燕子来到了姨姥姥家。十四，燕子的婆婆来请燕子和姨姥姥一起过去吃饭。婆婆看到燕子喜欢的不得了，当时就脱下了手上的大金戒指送给了燕子。婆婆说，燕子的对象和她大姐二姐去哈尔滨买结婚用品了，都是挑最好的买，一定不会亏待燕子的。

到了下午，姨姥姥要带着燕子回去准备了，燕子的对象和两个姐姐才带着好多东西回来，在大门口与燕子打了个招呼。那是燕子结婚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对象，也只匆匆的看了一眼，燕子没好意思再看。男孩穿着一身灰色的西服，和照片中的差不多，燕子算是放心了。男孩和燕子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的提着东西进屋了。燕子，觉得男孩的眼神有些不对，或许是也不好意思吧。

男孩的两个姐姐穿戴很时髦，把燕子从上到下仔细的打量了个遍，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燕子最常听到的话，“长的这么好啊！没寻思长的这么好！”边说着，两个女人不停的交换着眼神。

燕子出嫁了，燕子嫁的很风光，穿戴都是燕子从来没见过的。姨姥姥给燕子准备了不少的嫁妆，缎面被子，新盆子，小镜子，新衣服四棉四单……燕子那时很感激姨姥姥。

后来燕子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男孩的父母给的，就是为了能拢住燕子，她们没想到燕子会长的这么好。

婆婆很心疼燕子，不让客人们闹洞房，早早的打发燕子回房休息，还特意给燕子准备了鸡汤。婆婆说，燕子太单薄了，这样生孩子也不好。燕子的对象在外面招呼客人，燕子的三姑姐陪着燕子。

三姑姐比燕子大两岁，在哈尔滨上大学，三姑姐好像不喜欢燕子，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燕子怎么觉得在她的眼神里好像有一丝轻蔑，燕子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自卑。

燕子觉得很困，结婚真的很累，燕子努力想睁着眼，可是眼皮就是不听使唤。三姑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燕子的对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早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由于婆婆家做生意，人缘广，酒席接连又摆了三天。燕子的公公和两个姐姐每天带着燕子的对象去饭店招呼客人，回来时，燕子都已经睡了。整整四天，燕子就在结婚拜天地时候，燕子和自己的对象站在了一起，其余时间就没正脸见过。燕子没有在意，已经是一家人了，不差这两天。

婆婆每天临睡前都会给燕子送一碗鸡汤，燕子感觉自己真的很幸福，除了三姑姐时有时无的不屑眼神让燕子有些迷茫。好在，三姑姐已经开学了，婚礼结束就回哈尔滨了。

婆婆家，也就是燕子的新家很大很亮，有着比燕子家两倍大的玻璃窗，没事了燕子坐到了玻璃窗前，窗前除了两棵冬青树，就是那高高的院墙，燕子只能抬起头，看到院墙上的一方天空。

婆婆送来的鸡汤，燕子喝不下去了，爸妈在家可不舍得天天喝鸡汤。燕子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想爸妈，想家里的小窗，想村前的洋灰路。门开了，月光下，燕子看到自己对象从门外探头探脑的进来了，燕子想笑，忍住了，燕子想和他闹一下，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燕子的对象来到了床前，掀开了燕子的被子，趴在了燕子的身上粗鲁的撕扯燕子的衣服。本想装睡的燕子被他弄疼了，忍不住哎呀了一声。燕子的对象听到燕子的声音，咕噜的翻下了床，就要往外跑。燕子一咕噜爬了起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没想到，他竟然立刻抱住脑袋蹲在床前大哭了起来。燕子吓的不之所错，愣在了那里。

隔壁被哭声惊动的婆婆赶了过来，燕子的对象看到婆婆，立刻跑了过去，抱着婆婆放声大哭，燕子傻愣愣的站在床前，看着婆婆像哄婴儿一样哄着比她还高的儿子。

事情瞒不住了，也不需要瞒着了。

全家人都聚到了一起，婆婆说，以为姨姥姥早就告诉燕子了呢。燕子的对象是智障，但不严重，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他们家几代都是单传，本地的条件好，也都知根知底，没人会把姑娘嫁给他们家，所以托人从小地方给找个媳妇，好为家里传宗接代。

燕子的姨姥姥对她们说的，说燕子家里条件不好，想找个好点人家，改善一下家里情况，不介意小军的情况，她们一家本来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根本没想到燕子长的这么好。但是觉得燕子是为了钱，所以她们一家没觉得有什么对不起燕子的。他们家给了姨姥姥五万块钱。没想到竟然是姨姥姥在中间欺瞒，那是亲姨姥姥啊，她只给了燕子爸妈三千块钱，就把燕子拐到大兴安岭。

燕子终于明白了三姑姐眼中的那抹不屑了。

燕子真没想到姨姥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燕子哭闹了一晚上，燕子的对象早在婆婆的房间睡的呼噜连天。婆婆和两个大姑姐不停的哄劝着燕子。燕子明白，她们肯这么哄燕子，是不想让花了的钱打水漂。

第二天，婆婆找来了姨姥姥，燕子不想见她，姨姥姥不管燕子看不看她，开始劝燕子。姨姥姥递给燕子一张存折，上面是三万块钱，姨姥姥说，这些是办嫁妆剩下的钱，她是给燕子留着的，怕给她爸妈都花了，想给燕子留个后手，她不是昧下了。姨姥姥说她都是为了燕子好，觉得小军也不是太严重，再说他家条件好，燕子不会跟着受苦才这么做的。姨姥姥说了好多，燕子没记住几句，燕子不想听，燕子只想回家。可姨姥姥说了，回家是不行的，燕子如果回家了，那燕子和燕子的父母在老家就没法见人了。所有人都知道燕子嫁了个有钱的婆家。 再说，小军家，为了娶燕子可是花了不少钱的，人家的钱也不能白花，燕子咋的也得给人个交代啊！……

燕子不哭了，姨姥姥满意的交差去了。

燕子把金首饰都摘了下来连同存折一起，都拿给了婆婆。婆婆收起了燕子还给她家的东西。婆婆说，她们从见到燕子第一眼就知道，是留不住燕子的。燕子想走可以，但是他们家的损失燕子必须得负责。但是，燕子只要给他们家生下后代，燕子随去随留，不会要燕子赔偿一点，如果是孙子，这些东西还是燕子的，燕子不稀罕。

燕子给爸妈打了个电话，爸妈在那边很兴奋，姨姥姥又给他们寄去了好多东西，还有五千块钱，说是燕子的婆婆给的。爸妈不停的嘱咐燕子要会来事，好好伺候公婆。燕子的泪掉了下来，燕子告诉爸妈自己很好，等天暖和了就回去看他们。

燕子不再哭闹，但燕子再也不会笑了。一家人都看着燕子的脸色，没人惹燕子，小军很听燕子的话，每天跟在燕子的身后。婆婆送来的鸡汤，燕子再也不愿意喝了，都逼着小军喝了，燕子恐吓小军，不许告诉妈，小军很听话，每次都跟他妈说是燕子喝了。每天小军喝完鸡汤就会沉睡过去，燕子想，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燕子发誓，吃他们的喝他们的，让爸妈放心，但是绝不会为他们家生下孩子。

二月二，婆婆买来了过节的猪蹄，燕子看到猪蹄竟然大吐了起来，接连几天还在吐，燕子以为自己吃坏肚子了，婆婆却莫名的很兴奋。给燕子买了好多的补品，小军的两个姐姐也都赶了回来，一家人的兴奋，燕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燕子拿着鸡毛掸子逼问小军，不说就揍他，小军吓的蹲在墙角，说不知道，只是他妈说燕子有了，他也不知道有了什么。

燕子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燕子虽然小，毕竟是女人，也知道了有了是什么了。燕子开始回忆自己，从来没有让小军碰过啊，燕子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了呢？除了结婚那三天，燕子明白了，为什么小军喝了鸡汤就睡的呼呼的，为什么自己结婚那两天会那么累，都是鸡汤的缘故……

燕子恨死他们一家了，到了晚上，燕子拿小军出气，燕子用扫炕苕箸抽小军，燕子不许小军哭，小军捂着嘴躲在墙角呜呜着，任凭燕子抽打。看着小军懦弱的样子，燕子更加来气，打的更狠了，小军抱着头蜷缩成了一团像小狗一样的呜呜着，燕子扔掉了笤箸，捂上了被子大哭了起来。

三姑姐回来了，知道了燕子有了，也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燕子听到三姑姐和她爸妈吵了起来，燕子没全听明白，只听到，小军的妈妈说了一句“那些花了的钱咋办？三姑姐说“活该，谁让你们做下这伤天理的事。”

三姑姐找到了燕子，问燕子想留下不，不想留下可以走，不用燕子还一分钱。

燕子收拾好自己来时所带的衣物，小军家所给的东西，燕子一样不要。小军坐在门槛上呜呜的哭着，燕子忍不住过去摸了摸小军的头，“以后听妈话，别乱跑，别总打游戏了。”小军拉着燕子的手，只是哭。

婆婆和公公在屋里始终没有露面。三姑姐把燕子送到了火车站，临走，她递给燕子一个钱包，燕子不要。她说这是她打工挣的钱，和赵家没有关系，纯属她自己的心意，她告诉燕子，去把孩子做了，别给自己填累赘，是她们赵家对不起燕子，希望燕子以后会有个好归宿。

……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缕风从检票口挤进来打在脸上，风中依然带着寒意，但燕子已经嗅到了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