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行板

微小说：团年饭
紫雪
山里的夜特别冷，静静的躺在床上，听得到各种鸟叫虫鸣，还有风雨来过的脚步。陈信把眼睛睁着，反正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幻想中的樱子从来不会在黑暗中显灵，所以他只能数数入眠或者反复背陈启佑的《永远的蝴蝶》。如果白天的工作完成了，陈信剩余的时间多半是用来找草了。他有个奇怪的爱好，收集《本草纲目》里的草，他按图索骥，一株一株的找，真难为他竟找了好多。他做草标本，写上名称，时间，耐心细致到让人惊叹。总有人好奇，有什么用？谁还吃草药？都相信西医治疗了。再说中医院那么多药，谁也不稀罕你的标本。陈信什么也不说，只是做自己的事，别人也不好问，只当他无聊打发时间。只有陈信知道，他是为樱子做的标本，樱子学的中医，有次叹息着自己连《本草纲目》上的草药都不认识几种，枉学中医了。确实啊，城里的孩子有多少机会走近大自然去认识草药呢？农村孩子见过那些草也多不识那是什么药，少数几个有见识的老人会教给后人，多数都不认识了，统称为草或野草。陈信在樱子走后就不想再呆在城里，他总是主动申请到野外，反正搞地质勘探的，这方面的工作机会多。陈信呆在乡村，慢慢平复了内心的痛苦。不回家，是不敢面对家里的老母与姐姐。年近不惑，他依然单身。“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无法忘怀樱子。那天他们到城里书店买了《本草纲目》出门后突然遇雨，樱子的小阳伞根本不管用，看陈信右边肩膀打湿了，樱子心疼的换了个位置，她绕过陈信背后走在陈信右边，依然说笑个不停。谁知道迎面而来的小汽车疯了似的冲过来带走了樱子，陈信只觉得自己被推了一把就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和尖叫，他的樱子倒在血泊中。更大的雨点落到他的生命里，他们本来约定当年结婚的。所以当他读到陈启佑的《永远的蝴蝶》的时候他就想陈启佑怎么和他一样悲惨呢，甚至她们都叫樱子。躲在山里，听不到母亲和姐姐催他结婚的唠叨。他差不多忘了外面的世界。除了每个月按时给母亲和樱子家寄钱。他是突然得到母亲病危的消息的。那天是春节假的前一天，他回公司交材料，没想到就收到一封快递。是他姐姐写的，五个大字：母病危速回！八年未回家的陈信愧疚满心，急忙告假回家。本没有回家打算的他才知道火车票一票难求，他只能坐汽车了，长途车站人满为患，好不容易上了车，陈信才想起自己什么也没带。管他的，回家再说。匆匆回到家，在巷子口就看见母亲和姐姐在望他，他跑过去一把抱住她们，脚软绵绵的一时迈不开步。幸好母亲健康无恙，自己这一路上的耽心忧患终于释然。原来爱笑爱闹的姐姐依旧如故，摸着他乱草样的头发笑他野人，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所以回到家他就已经知道是母亲逼着姐姐出此狠招才把他招回的。母亲其实不是健康无恙，她得了肺癌，中期，但她多数时间乐观开朗，和牌友打牌，和病友健身，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要在有生之年见到在外工作不回家的儿子，她要儿子结婚。于是就这样把儿子请回了家。年三十的夜，团年饭可真香，山里的清淡让陈信的舌头变得激动起来，有好久没吃母亲的菜了，他恨不得多长几个胃。吃着聊着，陈信的心结打开了。神奇的团年饭让陈信突然觉得姐姐姐夫的家好温馨，突然觉得有母亲和侄儿的一大家人好幸福。我为什么要躲避呢？母亲得了癌症尚能坦然面对，我纪念樱子的方式是不是太偏激？谁也不稀罕那些草标本，其实幸福就是活在当下。“感谢这顿年夜饭，母亲，祝您快乐每一天；姐姐姐夫，感谢你们照顾母亲，祝你们幸福恩爱；罕罕外甥，来和舅舅碰个杯，祝你学业有成。樱子，我以酒祭你，年年请你团年夜饭，明后年，我还要请你吃喜酒。”他醉了，心明白，他活过来了。永远的蝴蝶飞出去了。

团年饭（微型小说）
秦光华（绿洲）
自从儿子汪贵2004年任M市的财政局长以来，汪逢春家吃团年饭定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八，这是一条雷打不动的“铁律”。记得儿子刚当上局长那年，来祝贺的多半还是亲朋好友，偶尔有些小车开来也是儿子的同学世交什么的。第二年团年那天，小车停在他家附近的公路边少说也有30多辆。细心的汪幺爷作过统计，第三年到汪逢春家过年的车辆达到了40辆。第四年达到了50辆。第五年达到了60辆。今年是汪贵当局长的第六个年头。“贵娃子真有出息，不愧是财政大学毕业的研究生，40多岁就当上了正厅局长，我大姐硬是有福气！”汪贵的幺舅赵前进既在夸奖外侄儿汪贵，更在羡慕大姐赵月秀。“这娃儿从小读书就很用功，从读小学到大学，成绩准在年级前10名，那时我就预测这小子将来肯定前途无量！”汪幺爷用右手一边捋着山羊胡，一边看着忙碌给来宾敬酒的侄孙汪贵不无赞叹地说。“来来来，赵老表，汪幺爷，咱们喝酒喝酒，依我说，我们汪家能出这么一个局长，全靠咱家的祖坟埋得正！”汪贵的二叔汪光明一手端起酒杯，一边发表高见。“汪光明，你说咱家祖坟埋得正，请拿出真凭实据！”汪幺爷见侄儿与他“抬杠”，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幺爸，我前几天去看了，贵娃子男祖祖的坟头硬是开裂了哦，你若不信，我们酒足饭饱后就去看看！”汪光明一幅郑重其事的神态，且振振有词地说道。“汪光明，难怪别人叫你汪壳子，你娃向来吹牛不打草稿，莫要在这里跟老子还没喝酒就在说酒话！”“在你老面前，岂敢，岂敢！”汪光明调皮地向汪幺爷抱拳施礼。匆匆吃罢团年饭，汪光明、汪幺爷等一行还没等客人散席，就迫不及待往汪局长男祖祖的坟头走去。看着汪光明踌躇满志、兴高采烈的样子，汪幺爷觉得这次与“汪壳子”的“打赌”自己好像“不占上风”。正在他们前往坟头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看见前面开来了三辆警车。对于警车，汪幺爷等早已司空见惯，这几年，哪年没有几辆警车开来祝福汪家！？汪幺爷等对警车也不闻不问，径直朝坟头走去，他们唯一要佐证的事实：是不是汪家的祖坟真的开裂了。若此事当真，汪贵就有可能当上省部级大首长。那时，汪家就是名门望族、达官显贵了。正当他们快要走近坟头时，三辆警车的警笛突然高分贝释放，把个汪家闹得“鸡犬不宁”。汪幺爷多少见过一些世面，他估计他们汪家出事了。于是，他折转身不要老命往家赶。当看到汪贵被检察院的干警带上手铐的那一刹那，他昏厥过去了。当他在两个小时后苏醒过来时，看到原来每年要在团年晚餐后才开走的几十辆小轿车，此时却荡然无存。只有那一株株白杨，还直挺挺在公路边朔风而立！ 2015年1月28日晚 初稿

重庆合川瑞山中学
周兴建

年味，在乡村最为浓郁的莫过于团年饭了。为了这一顿年饭，一家老小前前后后要忙碌了好几天，比如购买年货，宰杀鸡鸭，烧洗猪头，劈树蔸儿……活老人要吃喝好，死老人也要供奉好，香烛、纸钱、鞭炮之类，统统备齐。周老爹六十多岁了，身板硬朗，犁田打耙，担抬挑提，样样如初，是一个“喜鹊儿”角色，根本不知道愁苦滋味的。但他为吃这一顿饭，心里却倍感凄凉，老伴对老伴，两眼对两眼，喝杯酒都没有情趣，苦得很，辣得很。尽管自己有儿有女，女儿嫁了，几年前不幸溺水死亡，留下外孙小小，也似乎忘记了外公外婆，女婿更不用提他了，真是“儿死孙还在，女死光眼看”；儿子呢，娶了个云南婆娘，总躲在老丈人家里过年，理由是那地方气候暖和、出行方便。今年就不同了，儿子良心发现，老早就打电话说要回老家吃团年饭。然而，时至腊月三十天了，仍不见他们的归影。“老头子，你烧火看到一下锅里的猪脑壳，我到山头上去望一望。”老伴解开围腰，往身上、头上掸了几下灰尘，用手梳了梳蓬乱的花白短发，露出了两颗假牙齿。“望什么望，他们找不到路？”“可能，多年不回。小路都变成村公路了。”“你打电话，催一下嘛。”“打不通，估计换号了。”“唉，人家说养儿防老。早知如此，不生他也罢。”老伴再没搭理他，就出去了……下午一点钟，土鸡肉炖粑了，猪脑壳煮熟了，“老人”也供了，就差鞭炮一放便吃饭这一环节了，可归人，还没有见踪影。看来，今年的这个团年饭与往年没什么两样。老俩口叹息着，闷闷不乐地准备开饭了。“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周老爹愤愤地点响鞭炮，自语着。鞭炮响绝，突然听到屋后有人叫着“婆婆爷爷”的声音——原来是他们一家三口赶回来了！儿子气喘吁吁地告诉母亲：手机丢了，没记住家里的号码。一下飞机，路上乘不到客车，我们就打车，花了一千二呢。母亲心都痛“木”了，平时只有五十元的车费，节日却飚升了几十倍，真是活抢人啦！但她心里蛮高兴的，特别是儿子当着父亲的面，缴了五千元“儿费”之后，就急着张罗大家上桌吃饭，唯恐饿坏他们肚子似的。正当这时，更让老俩口惊异的是，多年不见的女婿也提着几挂礼品，带着外孙女来了。“爸，妈，我这几年一直在外奔波，难得回家一趟，更没时间拜望二老，请别见怪。”女婿请罪道。“怪啥？”老爹接过他的鸿茅酒，笑嘻嘻地说，“来了，就好。”老伴拥抱着长高了的读小学的外孙女，似乎将要流泪，但她忍住了，忙把小小拉上座位坐着，自己快步去添碗筷。周老爹吩咐老伴再添一副碗筷。“你数一数，足了。”老伴提醒他。“给女儿留一双吧。”全场静默。还是孙子叫着“婆婆，我要吃酥肉”的声音划破了寂静，大家互相吆喝应和起来：进食、喝酒、饮料、言笑……“让细娃给长辈们进酒。不然，得不到压岁钱哟！”儿子一席话，又激活了全桌快乐的气氛，把这一顿团年饭推向了高潮。长辈们不得不喝酒，也不得不给钱；孩子们更是乐开了花。下午三点了，缠绵在桌席旁边的还有三个男人，他们个个都喝得二麻二麻的，说起胡话来了：“生儿带女，有什么用。团年饭一吃，又要散人。”“爹，不散，留下来让我们啃老？翅膀长硬了，总得飞出去找食物的嘛。”“娶了媳妇丢个娘，好比子弹出枪膛。”“爸，你丢了女儿，捡回了女婿半个儿呀。今后，我准时与小小回来吃团年饭。要是小小有后妈了，一块带回认你爸爸，你可又有一个女儿了。”“姐夫，你离得近一些，常回家看看他们。”“其实，我们未必想子女非回不可，非吃不行。只要你们平时空了，打个电话，报声平安，了却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