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的行板

山月弯弯
紫雪

一弯清月如眉，山的夜寂静如古玉。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芳灵坐在自家院坝，微风过处，含笑的甜香淡雅入心。每到含笑花开时节，她不得不想起他一一王奎这个名字已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那时候她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一所县城中学，去教委报道，听说有一对恋人因为一个分到县里一个分到农村而不得不分手，女的跳河自杀差点身亡。极富同情心的芳灵想自己一个人，到哪儿都一样，便动了成人之美的念头，要去挽回一段爱情。教委主任对这个义举充满敬佩感激之情，握住她的手连连表扬，直到芳灵脸红心跳，甚至忍不住轻轻叫了声“疼”他才放手。
刚进入改革开放的农村多么渴望得到知识的润泽啊。农村中学的校长听说学校分了个美丽的单身女教师，又是教委主任的远房亲戚(芳灵挽救苦命鸳鸯的传说不胫而走，以讹传讹之后的版本)，高兴得不知怎讲，召集学校大事顾问团，不外副校长，后勤主任以及他们的老婆商量，要留住人才，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她张罗婚姻大事。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师范大学毕业的学生，一般二十几岁，该谈婚论嫁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芳灵老师只能嫁给我们的人。各自盘算着自己娘家的亲戚老表，均摇头叹息，单身的男人不是大老就是太丑，完全不配。最后校长以大义灭亲的毅然决然之态发表声明，只能在本校老师中发展，大家研究一下。
三个单身男老师，分别是三十岁，三十岁，二十九岁。工作状况差不多，工作能力不相上下，但人品相貌各异。教语文，能说会道的王奎长得瘦精瘦精的，很有猴的特点。媒婆介绍女人无数次，每次都因说不过他而告终。他也不知吸取教训，依然不依不饶的过着自己苦逼的单身生活。他说自己是宁缺勿滥，坚决不苟从。而农村的选择范围有限，他的名声出去了，无奈。
不善言辞的数学老师刘全财五官端正却偏矮，平常就显得害羞。自信心被身高打击的他渴望着浪漫的爱情却总不能如愿，大家虽同情他却只能摇头，这玲珑娇小的身材，哪里去找合适的人？
只爱动不爱说的体育老师张胜，本来大家从来没担心他，以为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他必定不愁，但爱喝酒的他逢酒必醉，让人烦不胜烦。久而久之，他就成了没人要没人疼的酒哥，性格急又孤僻，借酒浇愁恶性循环。
三个人的情况大家都了解，但到底把芳灵老师指给谁却有点犯难。抽签不大好，干脆凭缘份，等芳灵老师来了看她钟意哪个，自由恋爱嘛。
三个单身汉在第二天就知道喜讯了。 本来是学校的核心机密，如何让这三人知晓的，校长颇为纳闷。他分析了一下，可能是总务主任的老婆，她跟王奎的妈走得近，说跟她学做霉豆腐，而张胜知道消息必是和副校长喝早酒套出的话，关键是刘全财这矮子如何知道的？看来他们势均力敌，各自有帮手。这也无所谓，反正我只是导演，怎么演是他们的事。想想又觉不妥，我怎么导演了？关我甚么事？我和大家一起看戏。
故作严肃的巡视了一圈，学校一切正常。期末在即，各科老师复习迎考，只有体育老师闲着。
终于，在学校宣布放假那天下午，芳灵老师来了！
这个美丽的芳灵老师，就是传说中的侠肝义胆之人，境界之高远超一般市井小民。我们乡村中学是简陋，绝不可负了芳灵老师的剑胆琴心一一欢迎宴设在镇上最好的馆子天然居。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老板亲自主厨，这是最隆重的欢迎仪式。菜肴是精心挑选的，甚至连菜名都作了全新设计，目的只有一个，讨得客人的欢心。何况吃皇粮的校长老师们真是老板的衣食父母。
芳灵老师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傍晚，夕阳的红光映着她红朴朴的脸，校长觉得芳灵老师美得很出尘脱俗，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张罗的婚事很飘渺，这神仙一样的女子，谁配得上？
然而准备了欢迎宴，必须要去的。这是学校的公务，老婆们不必去了，免得她们吃醋坏事，女教师请个代表，三个单身汉，看你们的表现，哪个撞大运，要不要和总务赌一把？胡思乱想后郑重的邀请芳灵老师出席学校的欢迎宴，校长特别強调了学校两个字，以示正式。
芳灵老师却之不恭，与他们一起向镇上走去。学校离镇上仅一公里，得天独厚了。这一公里路说说笑笑，老师们的情绪高涨，因为放假了，轻松愉快，又因为这美丽的女教师，因为校长的大方，因为有好戏看，因为山风清爽，又因一弯新月早早的嵌在天上，让俗人也能产生忘我的念头。再加上道旁花香甜甜的，醉人。芳灵问挽着她的手怕她走不稳乡间小路的那位女护法，她含笑告诉她，这是含笑花，好闻。
到了馆子坐定，大家一看，刘全财老师咋不见了，刚才明明一路的？先不管，安排芳灵老师坐在王奎老师张胜老师中间，其他人随便入座，女老师坐在校长旁，底下留了一个位置，上菜，也算是给刘全财留的。

菜刚上几个，刘全财来了，手里捧着一束含笑。也许太激动，献花给芳灵老师的时候竟扑向前半步，差点撞到芳灵身上。芳灵和大家一样惊讶，但高兴的接受了，好香的含笑。

大家一阵鼓掌，化解了刘全财的尴尬。他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凭你王奎能说会道，张胜人高马大，你们在浪漫上跟本不懂，女人最喜欢的就是浪漫啊。送了花心情好，虽没坐在美人旁，但自己的位置正好和美人相望，每次抬头都能眉目传情。
校长没料到刘全财有这手，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谈过恋爱是件可耻的事。当初就那么怕打光棍，随便的找个女人也就结婚生子了。往事不堪回首。喝酒，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当初背得的这句诗用得最多回，早已烂熟于心，也是治忧灵药，一喝了酒，什么都忘了，淡了，大度了，高尚了，自我解恨自我解嘲了。
校长端起酒杯致欢迎辞，热烈隆重之余是真诚的敬佩，大家再次放下筷子鼓掌，然后举杯转向芳灵老师，芳灵老师站起来举杯过眉一饮而尽，谢谢大家！
大家一看小姑娘家家的竟如此豪气，齐声赞好。
入乡随俗，我们这里喝酒喝双，再来一杯，吉祥如意。
两杯白酒后芳灵的脸红起来，连耳根都红了，她不善饮酒。
王奎站起来说，芳灵老师舟车劳顿，确需接风洗尘。但如此豪饮只怕伤身，三巡过后可减量。真是关切到位，体贴入微。
张胜夹起一块鱼肉放进芳灵老师碗里，什么也没说。把芳灵的杯子移到他跟前。他心想，鲜花配美人，你刘矮子也配?那不成鲜花插在牛屎上吗？让酒？凭王奎你那点小酒量？我今天要好好的陪一陪你们，先那些村姑小家子气，我自然看不上；如今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我拚死也要抱得美人归。
后面的酒芳灵没喝成，不是被王奎抢了就是被张胜喝了双杯，尽管王奎能言善辩，却搁不住张胜猛烈的激将法，几杯下肚，王奎已语无伦次。大家看这阵仗还真怕他两个动起手来。
校长酒量大，又会推杯，这酒多伤身的道理很简单，老婆的规矩更是紧锢咒，当校长后更是乐得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所以他少有喝醉的记录，是典型的不倒翁。镇上有人评他不只是脸黑，既赞他有深谋远虑之道又叹他心狠手辣。当然这样的春秋笔法，也显示出当事人的心酸无奈与尖酸刻薄。这当事人乃已离任远去的前任校长，此中较量不足为外人道，凭借着如今叱咤风云的校长在镇上的风光你可以去想象他是如何乾坤大挪移的，外界传说纷纭，众人只记得这“不只是脸黑”的五字评语。
脸庞黑里透红的校长一边喝酒一边观察，还要掌控全局。起先他让大家相互敬酒，搞得很热闹，可王奎张胜二人却不可收拾。接下来他鼓动大家向女护法老师敬酒，最后他亲自出马一一回敬众人。
刘全财献花之后得意了两分钟，酒量最差的他便偃旗息鼓了。最闲的是他，他便悄悄下席，到天然居的内堂天井去望天思索，听任王奎张胜那两位拚酒，他只在内心搜寻灵感以便写出打动美人芳心的情诗。思索良久，他竟在天井冒出一句：山月弯弯，摘来作你的发夹可否？热闹的酒宴未完，借口上厕所的芳灵也来到天井，便听到了其他人都没有听到的这句诗。
刘全财不好意思，两手直搓，竟红着脸冒失的来了句：上厕所？那边。然后赶紧逃离。
酒已浓酣，王奎退席两次大吐不止，众人见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都有些隐隐的担心。看来此局张胜大获全胜。
有这样的结局也罢了，回吧。
芳灵老师也看出众人对她的热心，她那单纯的心儿为那捧含笑而动，更为“山月弯弯，摘来作你的发夹可否？”而欣喜，这个子小小的男人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至于为她争酒吃的两位，她同情王奎逞能讨厌张胜恃强凌弱，其他人差不多都是看戏的，有待以后了解。
回去的路有些漫长，张胜先架着王奎，后来干脆背着走，很快便回了学校。进了校门口众人散去一半，校长、张胜、刘全财和芳灵老师没走，校长把王奎扶到操场台阶上坐着，想等他酒醒。哪知王奎借着酒劲大声说着：芳灵老师，我爱你！
张胜一听，大骂：喝不得酒莫胀那么多！胡说八道什么，也不怕笑话。
刘全财说，你们陪他，我去弄点酸汤给他醒酒。
一直抱着捧含笑的芳灵说：我陪你去。
校长这才意识到局势发生了变化，张胜也败了？
还没来得及喝醒酒汤，王奎突然大口大口的吐血，校长脸都吓白了，让张胜背着赶紧往镇医院跑。
张胜背上王奎只走了两步就软在地上走不动了，他太紧张，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没办法，校长只好大呼小叫的喊人救命。
往事历历在目，芳灵忘不了校长的嘶吼，救命！快来救命！
王奎，年轻的生命就那么消失了。嫁给刘全财的芳灵一直充满歉疚，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他还好好的活着。

山月弯弯，风中阵阵含笑花的甜香，活着真美。
芳灵轻叹一口气，回头望了望刘全财，他正含笑的看着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