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石

第二天早上，兰起得比平时晚。天刚蒙蒙亮，她就听到黄宗凡起来的声音，和她父母告别的声音。他不是说吃完早饭才坐车走吗，怎么现在早就走了？这样想着，兰感到有些疲惫，又躺下了，闭上眼睛，但又睡不着。她拿过自己的手机，开始浏览微信。忽然又从自己的床头抽屉中找出一张名片，将名片上139开头的电话号码加入自己的好友名单中。屏幕显示她的微信名是“绿精灵”。这张名是昨日离开兰花时，兰在水潭边捡的，那一定是黄宗凡在掏相机时不小心带出来的，狡黠的兰没有给他。这一张名片与他给兰的那一张不同，没有那么雅致，是一张比较普通的商业名片：

花木经销商   园林设计顾问

               黄宗凡

常年经营各种园林名贵树木花卉，有银杏、桂树、玉兰、海棠、兰花、腊梅、紫荆、丁香、月季、红花草，等等。品种齐全、价格合理，欢迎惠顾。

名片背面还有联系店铺地址和联系电话，联系电话除了130的那个外，还有这个139的号码。显然，他给不同的人送不同的名片，留不同的电话。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又赖了一会床，天差不多大亮了，她才起来。妈妈告诉她，那男子说突然接到电话单位有事，就赶早班车走了。

吃完早饭，她照例背上相机，向后园的刺棚走去。她想起了昨日下午怎样偷偷打开屋右菜园的侧门，带着男人轻手轻脚走进菜园，弯腰钻进刺棚里去的，想起了兰花前他放光的眼神，和他那灿烂的吻，想起昨日晚饭后，他和父亲久久地谈论文学艺术，她则到楼上为他布置房间，爸爸妈妈睡楼下，她和男人都睡在楼上，两人隔了一个房间；想起了昨晚她入睡前还曾到他房里去请教过花卉摄影方面的问题……

她走得比昨日要慢，因为她感到了身体的疼痛，但她似乎又闻到了兰花的香，看到了两人偎依在花前亲吻的场面，不由咬牙加快了步伐，来到小潭边，却没有看到兰花，只看到一个土坑，兰花草已经被人挖走了！

不用说，就是那个风度翩翩、口若悬河的男人挖走了！

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一刻脑子停止了转动。

慢慢地脑袋中浮起了这样的镜头：昨日黄宗凡吻过她后，依然那样痴情地看着她和兰花，嘴里喃喃地说：“真是不一样的兰花啊！”

兰问：“她和一般的兰花不一样吗？它有什么特殊的呢？”

“你没有发现这花还有你爷爷画的兰花，跟我们平常见过的兰花，譬如跟郑板桥画的兰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有啊，我早就注意到了，别的花瓣要细长一些，而这个花瓣要短而圆一些。”

“这就是它不一般的地方啊！别的兰花是最常见的兰花。兰界根据春兰、惠兰花瓣的形态，将它们分为‘梅瓣’‘荷瓣’‘水仙瓣’等类别，它们是兰花中的精品，此外还有奇品，都是养兰家梦寐以求的。这一棵兰花从花型来看，正是冰清玉洁的荷瓣兰啊！千梅易求，一荷难得，你知道吗，就在不久前，在全国兰花展上，一株荷瓣兰夺了金奖，人家出了几百万来买它，主人都没有出让呢！”

兰瞪大了眼睛，她想不到兰花还有这样多的奥秘，想不到她的兰会有如此不凡的身价。这么说，就是因为它的价格高而将它挖走了。她记得当时自己还特意叮嘱他：“凡哥，你答应我，不把这个地方告诉任何人！”

黄宗凡当时确实满口答应了。是的，他确实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没有把这棵兰的生长地——她的秘密告诉任何人，而是将这山上最后一棵兰草连根挖走了，怎么会这样！

兰闭上眼睛，希望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兰草依然像过去的每个早晨一样含笑挺拔地迎接她。她刚回到家时，兰花还在打花苞，就这样她目睹着它一天一个样，从花蕾到半开，到完全开放，出露她最美丽的容颜。她每日来看望它，与它说话，觉得它就像她的知己、闺蜜，她的姐妹，现在他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她又如何向父亲、母亲交代！还在她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带她来看这棵兰，后来也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将她取名为兰。在她心里，她与它已化身为一，它将陪她到永远，它怎么可能就此凭空在她眼皮底下消失！她睁开眼睛，依然是冰冷的事实，无情地撕打着她。

她坐在潭边的石头上。周围除了流水的声音，鸟鸣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声音。阳光已经从崖顶照到了崖壁上，说明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有时她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有时她想像平日一样怀着轻松的心情走出去。她心中忽然很疼，她拿出手机，真想拨打他的电话。她想起了他那张英俊阳光的脸，想到了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现在不在城市里，电视上，到处都有这样的嘴脸吗？不都是像他一样外表光鲜、珠玑满口吗？无数难以启齿的事不正是他们拿手好戏吗？父亲不是暗示过自己不要透露兰的秘密吗？当时自己怎么就被他迷住了呢？

她想起了今早她一直想忘记的事。昨晚，她还特意上网查兰花的有关资料，在兰的世界里徜徉，后来又去敲黄宗凡的门，让他来一起欣赏。那时兰已经换上了一身蓝绿色的裙装，裙子颜色从浅至浓。白天，为了在野外拍摄方便，她穿的都是休闲裤。晚上洗完澡后，她就穿上了这一身自己最喜爱的裙子。她看到男子很爱看自己穿裙子的样子。他们轻声交谈，四目交流，黄宗凡又一次将她抱在怀里，又一次亲吻了她。这一次亲吻充满了男性的荷尔蒙，他的手摸向了兰的胸前，在那儿轻轻搓揉，并继续向下探索，伸到了裙子里，摸到了兰的花蕊。他让兰完全在自己面前绽放，并将自己侵入到了兰的深处。兰感到撕裂的疼，几次推拒他，他也老实了一会，然后依然是不依不饶的进攻。兰撕裂的身体流出了血，到现在她依然感到疼，但感到更强烈的是羞辱。

她打开微信。这时她才想起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手机号码，他说要帮忙找工作的事，多半也是逢场作戏，随便说说。他没有打算再联系她。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一朵可以采摘的花，是丰富的人生经历上美丽的一页。他已经通过了她的微信申请，微信名是“花下客”。

“花下客！花下客！”她用心和牙齿咬着每一个字，体味其中的意味。

翻看微信，她看到了花下客的最新微信：“天生荷瓣兰，英姿绝世，市场价150万，有意者请联系。”照片正是她的兰花，还有一张竟然是她和花的合影！

在这条微信上已有很多人跟贴，赞叹的人很多。有人写道：“不愧是花下客，好花与美女得兼！”

还有人写道：“花我要了，美女附带吗？”

兰感到天旋地转。她的身体在疼，心的深处更疼，它们都不可能再愈合了。她感到这有了伤痕的大地，在深处一定也在悄悄地开裂，不可能再愈合了。

就这样了吗？你以为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不留下一丝痕迹，却想不到留下了一张名片，还有微信上铁证如山的照片。兰坚定地站起来，她要拿起属于自己的武器，让那个城里的雅人付出他应付的代价。

                      2014年2月于湖南雅化场，

                      10月改定于青海西宁养石居

创作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