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已落,却将名字刻在青海大地
原创散文
2010年正月在李海生家中合影。从左至右:李海生、李海生夫人、陈环华、陈登颐、师伯淳、王振坤、贺林。
陈登颐签名本《世界短篇小说100篇》
陈登颐译著代表作《世界短篇小说100篇》(上中下)。
昨日从报纸上得知,陈登颐先生已于去年春天在上海去世了,得此消息,我心中不禁惘然若失,随即与李海生先生打了一个电话。正是通过海生,我与陈登颐有过一面之缘。
2010年春节期间,李海生邀我到他家作客,他请的客人中就有陈登颐,他是在女儿陈环华的陪同下前来的。客人中还有师伯淳老先生和书法家王振坤先生。师伯淳生于1922年,陈登颐生于1928年,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命运多舛的奇人,让我心生感概。其时师伯淳虽年龄更长,但思维清楚,言语幽默,反倒是陈登颐显得记忆力已不很好。两位老先生均古道热场。尤其是陈先生坚持要回请,于是第二天我们原班人马第二天又一起吃了火锅,参加的人还有陈登颐的朋友黄少政先生与陈先生的一位邻居。黄少政是青海译界翘楚,才华横溢,意气飞扬,与陈登颐交往久而深,有共同语言。那位邻居却并非文化界内人士,因他常给孤身一人生活的陈先生以照顾,故此特意将他请来,以表感谢。以此足见陈先生是一位多情重义之人。此后陈先生就被他女儿接到上海去了,此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青海。李海生与他女儿联系,说陈先生还念叨着回青海,念着他在青海那满室的书。
海生就是通过书与陈先生认识的。据海生《淡泊名利 超然物外——我所认识的翻译家陈登颐先生》一文介绍,上世纪90年代末,他在旧书摊上发现了一套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三卷本《世界小说100篇》,回去一翻,感到译笔不俗,于是就知道了译者陈登颐的名字。2001年深秋的一天,海生独自在西关桥东侧河边的小游园书摊上翻淘旧书,一位蹲在书摊前不修边幅的老者引起了他的注意。老者不时穿梭在几个旧书摊之间,时而翻阅感兴趣的旧书,时而与摊主攀谈、打问书的价钱,俨然是位老主顾。不一会,他躬身在书摊上随手翻看起一本厚厚的外文词典来,且口里唧唧呱呱、念念有词,海生近前一看,是本《俄文大词典》,不觉一怔,心想此人不简单,于是上前和他打起了招呼,经交谈方知站在他面前的竟就是翻译家陈登颐。
随后,李海生就专题收藏陈登颐的译著,先后收藏了从1951年至本世纪初陈先生的译著20来部。陈先生精通英、俄、日、德、保加利亚等几门外语,一生翻译二十余种著作实不算多。但这一点也不能怪陈先生。据介绍,自1950年至1956年,陈登颐即先后翻译苏俄音乐理论方面著述6种,小说5种,合计11种。但1958年,率直的陈登颐因为“右派”言论,被从上海音乐出版社贬至青海大柴旦任中学外语教师,翻译生涯一度中断。而难得的是,陈先生在青海西部那样艰苦的地方,没有被困难所压倒,硬挺了过来,并在改革开放后再次出版译著,其翻译有文言的典雅,白话的流畅,优雅自如。记得那次聚会,黄少政曾随便翻开《世界小说100篇》中的一页,充满激情地朗诵起来,并向大家讲解其中的妙处。他说还记得当年陈登颐翻译此书时,夏日光着膀子在屋中奋力译书的情景。
此后,我也开始留意起《世界小说100篇》来。但这部书在旧书摊上很罕见,尤其下册是筋本,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只好向摊主们打听。他们大多知道这套书,也知道它们可以要价高些。我让他们留意着,终于凑齐了这套书,却以没有陈登颐的签名为憾。大约是前年,海生要骑摩托车旅游至上海,我托他带书请陈先生签名。然而陈先生住的地方不让骑摩托车,他去的地方距陈先生居住地尚有一百多里,终于没有再见到陈先生。但海生有多余的签名本,送了我一本,圆了我的心愿。我并非藏书家,之所以喜欢这套书,完全是喜欢陈先生优美的译笔。对陈先生的翻译成就,同为翻译家的黄少政先生最有发言权。他在文章中写道:“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陈登颐先生1960年代以后的英译汉作品(我没有资格评论陈先生俄译汉、德译汉)整体译文质量流畅生动,形神兼备,富于文采,颇能传达原文妙趣。西文句式复杂,词语晦涩,陈先生常能如庖丁解牛,化繁为简,精心转化为符合中国读者阅读审美习惯的地道汉语译文。”认为其翻译风格与傅雷、朱生豪、夏济安、高健等翻译大家归为一类,足见评价之高(黄少政《陈登颐:隐身青海的翻译家》,2010年3月19日《青海日报)。
陈环华女士给我们讲了两件她父亲的小事,足见陈登颐的性情。一是陈登颐住院了,她千里迢迢从上海赶来西宁照顾,中间要回陈先生房里收拾一下,她一打开房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屋中好多的鸡和鸭,还有满地的米谷、鸡屎鸭粪,因为没有了水,它们也吃下食物了。原来陈先生到市场见了这些待宰杀的鸡鸭,感到它们很可怜,就将它们买回来喂养。临住院前撒了满地的粮食,水却放得不够。陈女士见了这满室的狼藉,哭笑不得,只得费劲收拾了房间,鸡鸭则送了人。
另一件事就是陈环华的夫君随她来青海看望陈登颐,陈先生却监视着女婿的举动,陈环华感到好奇怪,后来才知道,这个爱书成癖的老人,怕女婿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宝贝藏书拿了去。
还有一件小事似乎是黄少政说的,就是在海西大柴旦时,陈登颐常常随身带一铁棍。席间问他何以如此,他笑答:防身啊!我从他这个细节读出了他个性中那种孤独和不屈不饶的意味。
从这些小事与细节可以看出,陈先生是一个真性情的人,或者正是这种倔强、率性、天真、执着的个性,才造成了他在特殊岁月中坎坷的命运。想起他,我就会为他们那一辈人的命运唏嘘不已。我常常会想,怎么这样一颗明珠,会当作砂砾般随意抛弃践踏?要不是他的顽强,他的光彩就可能永远地被埋灭了。这是陈先生的不幸,却是青海的幸运,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大翻译家曾照亮西部那荒寂的天空?他伟岸的身躯曾孤独地行走在青海西部,现在他走了,却将他闪光的名字刻在了青海大地。
不知陈先生身后,他留在青海的那些书如何处理了。
2015年6月16日
文章评论
^_^心境^_^
这书以前曾在旧书滩上淘到过,挺好看,可惜后来遗失了,甚憾!
北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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