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朋友叫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曾子的话包含两个层次的内容：首先，需要确立衡量自己的行为的标准和准则，曾子认为是忠、信、敬；其次，按照这些个准则，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反省自己一天中做的事情是不是符合这些准则，目的是把自身雕塑得更完美。

正月十四偕友去的北岳庙。当时玩的高兴，没来得及想；回学校后，万事丛错，又没顾得上想。通过自省以求修身的路子看来有点迟钝。北岳庙的正殿是德宁殿。大殿西侧的壁画上有一个面目狰狞、手执利器的“曲阳鬼”。我们当时以为这曲阳鬼就是钟馗，今天查了一下，不是。不过，也差不多。说到鬼，我更想探询一下它的含义和象征，看看这鬼有什么秘密。

有一个怕鬼的群体：小孩。在小孩的心目中，鬼或者是没有手脚，或者是没有头，又或者是轻飘飘的。总之，鬼是模仿着人变成的样子，但又是不同于人而有些奇怪和可怕的东西。人死后，是不是一切都结束和消失了呢？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得出来，因为活着的人都没有死过。但是，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人们才有了想象的空间。如果死了以后不再剩下什么东西，那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的记忆，我的荣耀，我的位置，我的感觉就都将没有了。这太可怕了！所以，我们就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出了一个不随我们的身体一起消亡灵魂——鬼。鬼的诞生本来是件及其荒唐的事情，因为它是永远不可能被证明的。我想起了帕斯卡尔说明上帝存在的一个证明：“上帝或者存在，或者不存在。如果上帝不存在，我信仰上帝，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如果上帝存在，我信仰上帝，我将得到整个世界。所以，我相信上帝存在。”上帝存在或不存在好像是百分之五十对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其实不然。只要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可以说明了：人们发现一个从未被打开过的密封的箱子，那么，这个箱子里有没有一个苹果呢？有的几率几乎为零。因为箱子里有没有东西的几率的确是百分之五十，但即便有东西，也可能是任何东西，比如说一支笔、一件衣服、一个铁钉。所以说，箱子里有苹果的几率几乎为零。这样来看，帕斯卡尔对上帝存在的论证其实就是一种狡辩。鬼的存在也是如此，如果人死后真的还剩什么东西，那么，它基本上也不可能是我们所创造的鬼。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明白呢？但是关于鬼的话语被说了几千年也是事实。最基础的原因是人们并非不相信鬼不存在，而是不愿意相信鬼不存在。当然还有政治的原因，但也是以上一点为土壤得以存在和施展的。三人成虎，谎言说过多次也就有点像真的了。鬼在逻辑上是不存在的，但大多数问题在纯逻辑上解决了并不是真的解决了。人们并不怕鬼，而更多的是期待鬼。再说小孩关于鬼的印象。小孩并不明白死亡的含义，也不知道死亡的可怕，自然也就不能真正明白人们所创造的鬼的含义。但小孩是一个怕鬼的群体。那他们所怕的这个鬼是什么呢？简答一句话：小孩所怕的是未知的领域。人的天性并不是好斗，因为人们所斗的都是多少已经掌握了的事情。面对完全陌生的事物，我们是显得那么的弱小和无助。同成人害怕死亡一样，小孩所怕的鬼都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曲阳鬼之所以成名是因为它救人的故事。相传，一年夏天,在南方一条大江上,有一只客船，上面坐着三四十人。其中有一黑脸大汉,自称是保定府曲阳人。黑脸汉上了船,端坐一旁,两眼注视着远方。客船行到大江中心,忽然刮起了大风 , 波浪滔天。客船颠簸漂摇 ,眼看就要翻。船上人一个个面色如土,大声呼救。这时那黑汉子一声不语,纵身跃人江中。不一会儿,风平浪静了。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 船客们跋山涉水到曲阳寻找那黑汉子的家属。一连找了好多天,也没有找到。一天他们听说,曲阳鬼有名,就到北岳庙来参观。他们万万没料到,庙壁上的曲阳鬼竟然和他们寻找的那个曲阳人相貌一模一样,便恍然大悟,惊呼道:“救命恩人原来就曲阳鬼！”在我们的文化中，鬼大部分是凶恶的，是要与人为敌的，因为游离于阳间的鬼基本上是那些生前蒙受冤屈、死不瞑目的人变的。但曲阳鬼怎么会救人呢？曲阳鬼毕竟也是鬼，是人死后所变。尽管人们愿意相信人死后会变成鬼，但心里总有点没底，毕竟这在逻辑上说不通。于是，富于天才式想象力的人就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人死后虽然可以变为鬼，可以继承生前的某些功能，但死亡毕竟是一种损失，所以，鬼在德性上是低于人的，甚至低于那些坏人。通过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人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相信鬼是存在的。这样一来，曲阳鬼救人岂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吗？这或许是个例外吧？但是，即便是例外，也说明了德性很低的鬼也可能救人。这就演绎出另一个方向的文化：恶的东西在本质上是向善的，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导，它是可以符合我们的道德标准的。从这个角度讲，曲阳鬼救人的象征意义在于强化一种导人向善的道德模式。不止如此。从曲阳鬼的传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人在遇到灾难时（当然，这种灾难是由恶鬼发起的）甚至不能自救，是需要曲阳鬼这种从了良的鬼来帮忙的。用曲阳鬼来制服恶鬼，是“以鬼制鬼”。曲阳鬼之所以被人们供奉，是因为它有利用的价值，是可以被当作工具来使用的。但是，曲阳鬼毕竟是鬼，并且只是鬼，说到底也是比人低一个层次的存在物。因此，人们对于曲阳鬼就有一种矛盾的心态：曲阳鬼能够救人，是值得尊敬的；曲阳鬼又是鬼，毕竟不是我们的同类，它既然可以弃恶从善，也可以在某一时刻突然弃善从恶而对人有所危害，因此，它是可怕的和需要提防的。这种看似矛盾的心态反映出的是懒惰、软弱和恐惧。

曲阳鬼只是墙壁上的一幅画、一个传说，其本身并不值得我们去关注。但是，如果曲阳鬼是个现实存在的人呢？我们是不是怀揣着对这类人的既想利用又心存畏惧的感情呢？我们是不是已经这么做了，把我们的懒惰、软弱和恐惧全部展现出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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