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野

     一个风清舒朗的晨，夜雨初霁，树叶光鲜得青翠欲滴，漫步于故乡的沃野田垄，满目是丰富的绿意葱茏。贪婪地吸食清新的空气，一股子富氧离子的甘醇沁人心脾，心下也莫名地欣愉起来，快意涨满了逸致的胸腔。蓦地，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待细察，竟是一只燕子。
    节令即至不负天，春和景明燕归来。
    于是回想起儿时的燕巢来。记得街坊置气斗嘴，那方数落得唾液四溅，这方一句：“你好？！你好怎么你家连燕子也不去搭窝？”那方立即无言以对，翻了白眼儿噎在那里。于是就想到这燕子是择善而居的祥物，也为自家有三窝的燕子而兴高采烈了。只是有一年，姑姑家的儿子来串亲戚，听见西屋房梁燕窝里有小燕儿鸣叫，搬来了凳子，将羽毛未丰的三只雏燕掏出。待我放学回家，那小子竟将那三只小燕子玩死。那时我看到燕子父母静静地守候在燕巢旁，默默地哀伤。午后，那对燕子便飞离了我家，从此不见了踪影。我就指责爷爷怎么不及时制止那小子，爷爷说他是亲戚，你姑父又在一旁撺掇，碍于情面就没有阻止他。第二年，那对燕子没来，第三年，那燕巢依然空空如也。那时就感到这燕子是有灵性的鸟儿，且记忆超凡。
    想起了一则故事：有兄弟二人，大林和二林。哥哥大林为人奸诈，生活殷实；弟弟二林心地善良，却生活拮据。一天二林看到燕窝里的小燕儿不慎跌落巢穴，摔断了左腿，于是他以棉布竹签对其进行包扎，放回了窝内。第二年春天，那长大了的小燕子竟从南方带回了一粒葫芦的种子。二林种在院内，秋季葫芦长成，硕大无比。二林采摘时抱着它随意说了句：这要是个媳妇就好了。不料那葫芦里竟然恍然走出了一位貌美的姑娘。她与二林洗衣烧饭，莺声燕语地说愿做二林的媳妇。至此，二林家境日益丰实，且儿女满堂。大林得知此事，回家便将房梁上小燕子的左腿折断，然后效法二林的做法以棉布竹签包扎，之后便满心期待。第二年，那燕子也自南方带来了葫芦的种子，大林喜不自胜，也将种子植在了屋旁。秋季收获了葫芦，大林说，这要是个媳妇就好了！葫芦里同样走出了貌美的女子，当夜二人便拜堂成亲。但当二林第二天推开哥哥的家门时，其兄已经面色苍白地死在了床上，姑娘已不见了踪影。原来那女子竟是吸血厉鬼幻化而成，这便是燕子对待善良和歹毒的态度。
    燕子是益鸟，它一袭皂衣，逐春天而来，择良善而居，夫妻恩爱，形影不离。它身形矫健，穿云掠风，直指高空，又蓦然俯冲，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看着这轻灵机巧的优美身姿，小河岸柳枝随风摇曳的景致，顿觉心旷神怡。燕子勤劳而低调，全然不似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即使鸣唱，也是快言快语地浅唱辄止，交颈而喃喃细语，爱之真切令人艳羡。初临往日巢穴，夫妻两个同心协力地忙于修补爱巢，为日后宝宝的降生制备好温暖舒适的产床。我特别喜欢它的脖颈下的那片嫣红色，俨然如同绅士的装束，一身庄重的礼服，乳白色的衬衣装点了跳跃的领结。那对儿像张开了剪刀似的长尾，亦是其魅力所在，也许剪剪春风的诗句便是自此而来了。但燕子不喜新厌旧，对故土一往情深的执着的眷恋之情，是值得让那些一意前行对出生的故土无感恩之心的现代匆忙客自省和反思的。归燕尚识故巢，我等缘何忘祖？再者，不求新欢钟情故爱的品德难道没有令我们效法的理由么？
    我的故乡人是将燕子作为神鸟来崇拜的，燕子和猫，万万吃不得。那年有人自南方来，夜里竟然偷抓了一人家的燕子和杀猫来做下酒菜，被人告发后，民兵竟将其五花大绑了游街批斗。如果说喜鹊是报喜的祥瑞之音，那燕子就是可带来富贵的招福之精灵了。但凡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燕子来居者众，家中吵闹不绝烽烟四起者，燕子是断然不肯来筑巢的。此次故乡之行，我看到堂屋和东屋里又有燕子来欢歌，心下甚是欣悦。于是想起南宋词人史达祖“咏燕”一词：“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此句极研尽态，形神俱似。人们大都以极其饱满的激情来赞美春天，但春的繁荣却离不开大地的绿意和空中流动的生趣。
    多想化为紫燕，驾清风而扶摇，穿越薄雾轻纱，掠过树梢的新绿，遨游微雨霏霏的沃野，跃上青翠山峦的云岚，俯冲于微澜安谧的湖面，与爱侣追逐嬉戏，纵身天地间舒展心志，在百花丛扑蝶，于枝杈上和鸣，最后停泊在爱巢里相拥而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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