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中的回味

六十五岁的刘志祥去年发现自己得了胃癌，术后恢复尚好。可是今年春天，疾病再次复发，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世了。可是自己还有一件未了之事，那就是他想在有生之年看到秀雅的母亲能够宽恕他们。当看到年迈的老母亲走进病房，刘志祥已经昏迷不醒了，秀雅慢慢地跪在了母亲跟前。“妈妈。您原谅我们吧，志祥一直想亲口对您说一声，对不起的。”

老人家走上前去，扶起秀雅，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秀雅，我苦命的孩子啊！”

一.

秀雅，出生时赶上了自然灾害，上学时读毛主席语录。高考恢复了，可是自己却没有真本事去参加，只好接了外公的班去了一家兵工厂当技术工人。其实，秀雅是家里的老大，父母对第一个孩子都很上心。她的父亲是一位中学老师，文革期间虽然没挨批斗，那也是个“臭老九”。母亲是一家国营企业的会计，根正苗红。因为外公家是几代贫农，也挽救了当时富农出身的父亲。

父亲在秀雅小时候就开始教她练书法、看书、赏诗，闲暇时还让她学会了弹琵琶。因为有了这么多的高雅的爱好，十八岁的秀雅就已经是众人眼里最秀丽的那朵花了。秀雅虽然没参加高考，但她一直是骄傲的。

一九八零年三月，二十岁的秀雅上班了。高挑的身材，白皙的面庞，用头绳扎起一束马尾辫，亭亭玉立，充满着青春的朝气。秀雅工作认真，踏实肯干，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成为了车间的骨干。这时候，小她三岁的秀芝在努力学习准备高考。秀雅也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复习，准备考夜校。

一九八四年的夏天，秀芝考取了师范大学，秀雅也成功地考上了夜校，学习企业管理。秀雅的工作得到了厂里的认可，调派她到宣传部帮忙，先以工代干。父母为秀雅的工作努力而感到欣慰，也为小女儿的努力感到欣喜，一家人其乐融融。

秀雅很快成了工厂里男孩子们的追求对象，那时候大家都骑自行车，好几个男孩子都是一路陪着她到家。秀雅怕大家说闲话，叫上两个好友，桂珍和舒淇一起走，下班的路上一群年轻人一起有说有笑，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日子飞快，转眼间秀芝要毕业，秀雅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都要踏破她们家的门槛了。

“秀雅，你看看这些相片，哪个小伙子你比较中意，告诉妈妈。”秀雅羞得低下了头，心也在狂跳。其实她一直想问问母亲，她是不是爱上那个人了。可是她不敢，因为刘志祥的条件她说不出口。
二.
秀雅在调到宣传部的第二年，组织给刘志祥平反，安置到宣传部当部长。刘志祥，文革之前的企业才子，当年来到兵工厂，他学的机械专业，是企业里仅有的几个大学生。因为他在文革期间仍不放弃专业，刻苦钻研，对背诵毛主席显得不积极，被红卫兵批斗，进了牛棚，去农村改造。
文革结束初期，只是让他们陆续反城，并未安置到相应的工作位置。刘志祥回来时，妻子早已远离，在文革期间就和他划清了界线。儿子也被妻子带走了，一直和外公外婆一起过日子。刘志祥回来后，知道妻子改嫁而且她的丈夫也视儿子为己出，他默默地回到了破旧的老宅里。
一九八五年，他才正式得到企业的重用，把他调至宣传部，按政策分给他一套两室一厅的住宅。此时的刘志祥已经四十一岁了。即使在乡下，他从未放弃过读书。一到宣传部，他工作就是有条不紊，而且开始着手写厂志。在工作中，刘志祥发现秀雅是一个端庄而又有内涵的女孩子，工作认真，写着一笔好字。他就一直在指导着秀雅，参与厂志的书写。
秀雅上手很快，因为自己也比较爱好文学。在帮刘志祥抄稿期间，一边佩服着新部长的文釆，偶尔也会自己发挥一下，改动一些小细节。每个章节结束，刘志祥审阅时，都忍不住赞上几句。文笔细腻，字体娟秀，细节修改处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厂志虽然是宣传性文件，但是自从建厂后出现的各个优秀工作人员的故事也要撰写。为了提高厂志的书写速度，两人分工，刘志祥写政治性文献，秀雅写每个阶段的优秀人员的故事。就这样，在他们的努力下，比预计完稿的时间提前了四个月。而且在文字运用中，他们取长补短，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认可和赏识。

年底工作总结大会上，秀雅第一次成为了先进工作者，上台领了奖状，带上了大红花。厂志的书写和修改整理让秀雅显露出了写作上的能力，刘志祥认为秀雅很适合宣传部的工作，和主管领导多次推荐，秀雅在八七年的春天，干部转正了，成为一名正式的企业干部，而且被破格提升了副科级。秀雅事业上的成功，让她的婚姻又凭添了几分砝码，来跟母亲提亲的人，男孩子的素质明显地比以前高出了很多。母亲也不再追着秀雅找婆家，而是给她充分的时间去考虑，因为母亲一直对秀雅期望很高，也绝对相信她的眼光。

“秀雅，今天刘部长请假了，你来厂部开会吧。”秀雅一大早就接到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说刘部长生病了，让她代替部长去开会。

秀雅参加完例会，把会议内容记录得比较清晰，只是厂长急于要厂庆的宣传内容和具体实施方案，她和副部长汇报，可是李部长让她去找刘部长最后再定。临下班，李副部长把刘志祥家的地址给了秀雅，让她拿资料去让刘部长看看，顺道问候一下。

秀雅第一次来到了刘志祥的家，她一手拿着档案袋，一手拎着一兜水果。看着李副部长给她的地址，来到了厂区家属楼A栋刘志祥家。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了一个浓重的鼻音的回答声，秀雅以为走错了，刚要说声对不起，刘志祥把门打开了。

“咳咳，秀雅，你怎么来了？”刘志祥捂着嘴说话的声音很是无力，手里拿着手绢不停地擦着鼻子。

“刘部长，你病了，吃药了没有？我来给你送资料，厂里着急要，李副部长让我给你送来的。”

“咳咳，咳咳。不好意思，快进来坐，我去给你倒水。”刘志祥赶紧邀请秀雅进屋坐。

“刘部长，你别忙了，你看完资料告诉我怎么改，我就回去了。”

刘志祥走进厨房，拿起水壶一看，没有热水，他尴尬的说道：“秀雅，你先坐，我去烧水。”

秀雅看着刘志祥的客厅，看上去只有十几米的房间，一面墙的大书柜，架子上的书堆得满满的。她不由地起身走过去。从古到今、名著杂谈、机械专业技能、就连政治管理的书籍也有数十本。书柜的角部是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也是放满了书写的稿件和一打图纸。

“秀雅，你快坐，我这水都得现烧，真是不好意思。”刘志祥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

“刘部长，您好些了吗？文件您先看，我明天再来取。”秀雅看到刘志祥病了，她也不好说让他马上修改了。

“我没事，咳咳。你等我会儿，我现在就看。”刘志祥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捂着嘴不停地咳嗽着，秀雅看到了难受地拧着眉，心里有了一丝心疼。

“刘部长，你会做饭吗？今天吃的什么饭？”秀雅忍不住问道。

“我不太会做饭，以前都是吃食堂。不过我今天熬了粥，咳咳。”

“您先看着，我闲着也是闲着，去给你做点饭吧。”

“这可不行，你是客人。我再对付一天，明天我去食堂吃。”

“您别客气，您看文件，我这就去，几分钟就好了。”说完秀雅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有点凌乱，秀雅简单地收拾着，又做了小米粥，炒了个土豆丝，热了个馒头，又蒸了一个鸡蛋糕。秀雅在厨房的窗台上发现还有一个盛放咸菜的小罐子，捞上两条萝卜咸菜，拌了一下。

在房间里审阅文件的刘志祥被厨房放传来的饭香味扰了思绪，家里有多久没有闻过饭香的味道了，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起身往厨房走去，透过厨房的玻璃窗，他看到了秀雅忙碌的身影，她已经把凌乱的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秀雅，真是麻烦你了。”他赶紧出声道谢。

“没事的，我在家里也帮妈妈做。部长，你先别看了，吃点东西再看吧，我明天来取。”秀雅摘下围裙，把盛好的小米粥放在餐桌上。

“我还是一起看好了，省得你再跑一趟了。”刘志祥坐在了餐桌旁，“坐，秀雅，我们一起吃。”

“我，我不在这吃了，妈妈还等着我回家呢。”秀雅的声音有点低。

“做了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坐下一起吃吧。我一会看看把文件也改好了，明天你也不用再跑一趟了。咳咳，咳咳。”刘志祥又转过身去，咳嗽起来。

“您别说话了，我吃，等你改好再走。”秀雅怕他着急，给自己也盛上一碗小米粥，坐在了他的对面。

两个人默默地吃了饭，秀雅收拾好餐具，刘志祥也快速地改好了文件。看出秀雅对他的那一柜子的书很是感兴趣，刘志祥也拿出几本名著建议她看看。秀雅拿着文件，抱着自己一直喜欢的书，高兴地回家了。

三.

日子无声无息地划过，在这一年里，秀雅除了读夜校，完成功课，其余的时间就是在看书。她会把看书的心得写成文字，夹在书页里，刘志祥会把她的心得写上几句回复到再给她看的书籍里。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们在单位只谈工作，可是在文学上的交流却拉近了彼此的心。

八七年年底，刘志祥再次提出到企业技术部工作，因为那里才是能发挥专长的地方。上级领导多次做工作，想提升他当党委书记，可是他拒绝了。八八年年初，刘志祥成功的调入技术部当部长。临走时他推荐了秀雅，出任宣传部的副部长。

不在一个部门工作了，每天早上秀雅见不到刘志祥的身影，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二十三岁的秀雅还没谈过恋爱，母亲和父亲不停地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不自觉得拿刘志祥去和他们比较，久而久之，刘志祥的形象成了她心目中定格的好男人形象。

“秀雅，你来一下。”清晨刚到单位，她就接到厂长的电话。

“王厂长，您找我。”敲门进来的秀雅，轻声地问道。

“秀雅，快坐，我和你说一件事。”王厂长热情地说道。“是这样，这次我们成功地成为我国军用坦克配件生产基地，刘志祥的设计和改良功不可没。我想，你们宣传部写个宣传材料，我们上报一下。你们原来在一起工作过，这个任务适合你。”

“放心吧，领导，保证完成任务。”可能因为被采访人是刘志祥，秀雅没有推脱，马上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三个月的时间，秀雅每天都在车间和刘志祥还有一大群工人们在一起，她细致入微，不但写了技术的改造过程中出现的难点，还把刘志祥和大家一起生活的片段也融进了文字，一篇采访纪实文章在她用心观察和体会中诞生了。

“秀雅，别把我写得太好了。多写写大家，车间的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工作，在实践中发现了很多不足，尤其李达连续工作半年，一天都没休息。”刘志祥声音有点低沉，带着些许的疲惫。

“我都写了，不过这次领导交代了，重点写您，要竖您当标兵。”秀雅把领导的指示也和刘志祥说了一下。

“我有什么好当标兵的，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刘志祥说着话，身体晃了几下，差一点摔倒。

“您怎么了？”秀雅赶紧扶住他，看着他紫色的面庞，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快点，我们去医院。”秀雅不等刘志祥的解释，就拽着他往外走去。

医院里静悄悄的，满屋子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病人是因为过度劳累引起高烧的，我们给他用了退烧针，回去好好睡一觉，多休息就好了。”医生在她们临走时嘱咐道。

秀雅第二次来到了刘志祥的家，她把虚弱的刘志祥安排好躺下，走进厨房给他做一顿晚餐。刘志祥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口干舌燥，醒来已是半夜2点。厨房的餐桌上放着做好的饭菜，旁边还有一个字条：您起来后，暖瓶里有烧好的开水，桌上的饭菜热一下再吃。明天周日，我休息，会来。看着这行娟秀的小字，他知道是秀雅留下的。坐在桌旁，刘志祥手里端着热水，脑子里是满满的秀雅的身影，他逾越了。他知道，这个灵秀的小丫头征服了他这颗孤傲的心。他们相差十八岁，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这点他很是清楚。可是，每次想起这个丫头给她的感动，他就抑制不住地去想念。

秀雅第二天如期所致，一进屋，放下手里的青菜就去收拾房间。

“秀雅，放那吧。明天，我自己收拾。”刘志祥不停地喊着秀雅。

“您好好躺着，我一会就干完了。”秀雅微笑着回答他。

午餐秀雅多做出一份，告诉他晚上热一下。秀雅一来，他总是有了家的感觉。

“秀雅，你也二十四岁了，该找男朋友了。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帮忙的。”

“谢谢您，我也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样的？要是能像您一样就好了。”秀雅顺嘴说着，自己捂住嘴，脸瞬间红了。

四.

时间过得飞快，日子简单而平淡。转眼间秀雅马上二十六岁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姑娘了，父亲和母亲为她的亲事着急了。

“秀雅，你和妈妈说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呀?你不能再挑了，你看看秀芝都有男朋友了。”母亲一直觉得秀雅是心气高，每天她都要叨咕几句。

“妈，您就别跟着着急了，还是缘分未到。”秀雅尽量安慰着母亲。

“我能不急嘛？你看看那些比你条件差的，对了那个小豆点淑娟都结婚了，马上就要当妈了。”母亲每次都会说起她小学的这个同学，个头不高还很胖，大家给她起个外号叫“小豆点”。

“妈，人家那是有缘分。我听同学说了，她爱人虽然是农村人，文化不高，但是认干，对她也好。”秀雅也和母亲聊着家常。

“秀雅，你看看好多追你的男孩子都结婚了，咱别再挑了。我和你爸看了，大家给你介绍的对象都不错。尤其是那个银行的小蔡，长相也不错，工作比你好，父母也是老师，你去认识一下吧。”母亲不失时机地劝着她。

“妈，我最近工作忙，还有好多材料没写完，哪有时间啊。”

“再忙也得成家呀，你先看看行不行，好不？”

在母亲的苦口婆心的攻势下，秀雅终于同意去相亲了。周日，江边公园里行走的人群，一个接着一个，介绍人王姨完成了任务转身走了。秀雅看着眼前的男子，无论是身高长相，还有工作应该都是上上之选了。蔡青就这样走近了秀雅，和他心仪的女孩谈起了恋爱。

在一次市里共青团组织的活动上，蔡青记住了秀雅，可是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母亲的同学可以帮忙介绍，可是秀雅始终没有答应见面，他这一等就是半年。当他远远地看到这个修长秀美的身影，他再次为自己的等待喝彩了。秀雅，就是他心目中妻子的最佳人选。

蔡青是个心细的男孩子，大秀雅半年，他们同龄，在银行信贷部工作。虽是普通职员，但是工作认真肯干，领导也十分赏识。真正认识了秀雅，这让他工作更有动力了，而且他给自己制定了计划，开始了猛烈的攻势，他要在明年把秀雅娶回家。

很快蔡青得到了秀雅父母亲的认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成功地走进了秀雅的家。

“叔叔阿姨好，我是蔡青。”蔡青手里拎着礼品，第一次来到了秀雅家。

“蔡青啊，快进来坐。”母亲高兴地招待着蔡青，喊着秀芝去买着菜去，留蔡青在家吃饭。

“阿姨，您别忙了。我是休息没见到秀雅，顺路过来看看的。”蔡青赶紧解释着。

“那怎么行，都来了得留下吃饭的，一会秀雅加班就回来了。”

秀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打开门家里热闹的情景让她一片茫然。

“还愣着干什么？累傻了，蔡青来了。”母亲接过秀雅手里的背包，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怎么来了？”秀雅语气里有了些许的烦躁。

“我今天休息正好路过这，本来想约你去看电影，可是来了才知道，你加班。”蔡青急忙解释道。

“嗨，都快一家人了，别站在门口，都进去吧。大姐，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人家蔡青哥等了你一天了。”秀芝走到门口来帮蔡青解围了。

秀雅强带着微笑坚持到吃完饭，她送蔡青走出了胡同大院。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来了。”

“你太忙，我总是约不到你，我要明年娶你回家。”蔡青激动地抓起了秀雅的手。

秀雅慢慢地收回手臂，望着他说道：“蔡青，你很好。是我不好，工作太忙了。”

“你也很好，我不嫌你忙，只是想你能接受我。我哪里不好，告诉我，我改。”蔡青的态度很是诚恳。

“没有，你都很好。你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行，那我们每周要见一次面吧，我想你。”蔡青又攥住了秀雅的手。

“嗯，我答应你。”秀雅低着头轻轻地说道。

蔡青欣喜异常，使劲地拥了一下秀雅，转身走了。

五.

静静地夜里，秀雅坐在窗前，她失眠了。想着白天加班时，她特意去了技术部，去找刘志祥。

“刘部长，你有时间吗？我……”秀雅话到嘴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表述。

“秀雅，快进来，你今天也没休息啊？”刘志祥看到进来的秀雅，马上感觉不到一身的疲惫了。

“我来把昨天的材料写完，过来看看您。”秀雅心里打着鼓，话音有些颤。

“我这段时间很好，没事的，不用担心。”刘志祥起身给秀雅倒上一杯热水。

“我今天来是私事，您有时间吗？”秀雅鼓足了勇气说道。

“私事，什么事？你说吧，我也正准备下班呢。”

“那我们出去说吧。”

离厂区不远有个街心公园，都是附近居民早晚锻炼的场所，下午静静地，只有匆匆走过的几个人。秀雅看着小庭院里开着的小碎花，想着应该怎么去问刘志祥的话，一时间静得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秀雅，你找我什么事？”刘志祥也觉得今天的秀雅有点不一样。

“我想问问您，如果有一天，你会不停地去想念一个人，看不到会心乱。您说，这是爱情吗？”秀雅，终于鼓足勇气去问他了。

“秀雅，你这是在恋爱了。”刘志祥心里划过一抹苦涩。“我听他们说了，对方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您确定，我的感觉是恋爱了？”秀雅再次问着。

“是啊，你的书白看了，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吗？”刘志祥露出了苦涩的笑，她的小天使要飞了。

“是真的嘛？假如有一天，有人会爱上你，你会怎么样？”秀雅现在急于要知道刘志祥的想法。

“怎么会？不会有人来爱我这个中年寡人的。”刘志祥轻轻地摇着头。

“我说，你别拒绝我，我喜欢的是您。”秀雅常常地舒了一口气。

刘志祥沉默了，心里从开始的一抹欣喜再次转回到苦涩，他不能和秀雅坦白，这会毁了秀雅。

“秀雅，我们不会有爱情的，我们相差18岁，准确地讲我是你的叔叔了。”刘志祥尽量让自己用平静的语气和秀雅说话。

“我们一样会有爱情，爱情不会受年龄的影响。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秀雅，这个沉静的女孩，此时，她在为自己争取着爱情。

“秀雅，你是误解了我们的情感，我们不是相爱，而是有一种亲情。”

“不是，我知道我的心。”秀雅委屈地落了泪。

“别哭，秀雅，你别哭，你一哭我心会乱。”刘志祥看到了秀雅的眼泪，心不淡定了。

“你就告诉我，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秀雅抹着眼泪还在问着。

“我，我是喜欢你的。可是，我不能，我们不般配。”看着秀雅依旧在哭，刘志祥狠下心接着说道：“秀雅，我已经四十四岁了，有过婚姻，有过孩子，和你不合适，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不在乎的，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秀雅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自己流了那么多委屈的眼泪。

“秀雅，你听我说。我是真心祝福你，希望你好。我听说你的男朋友，条件和人品都很好，我为你高兴。”

“不是，我是逼不得已，母亲追得急了。”秀雅急忙解释着。

“秀雅，如果我们一起，你的父母会伤心的。况且，那个男孩子不错，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可是离开你，我会伤心，不会幸福的。”秀雅失声地哭了。

刘志祥轻轻地拥着她，擦去她眼角的泪，他多想就这样去拥有自己的幸福，可是他不能这样去做。

坐在窗前的秀雅，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她知道，太多的世俗障碍让刘志祥却步了。她也茫然了，今天蔡青又来到家里，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她的心乱了。

六.

蔡青得到了秀雅的承若，每天哼着小调，工作也更加积极上进了。就是他见到秀雅一天天瘦了下去，心疼不已。

“阿姨，我买了鱼，您做得好吃，给秀雅补补，工作太累，她瘦了好多。”每次蔡青来到秀雅家都会买一条秀雅喜欢的鲢鱼。

“蔡青啊，我们家秀雅遇见你，真是她的福气。”母亲每次都会由衷地赞上几句。

蔡青已经是秀雅家的准女婿了，邻居和同事都羡慕不已，这让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两家人也开始合计着准备他们的婚礼了，秀雅依旧沉默，蔡青一个人在奔走忙碌着。

年底，在一次实践演习中，刘志祥为了保护维修工人负伤了。秀雅第一时间心乱了，慌忙地跑去了医院。

“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哪还痛？”秀雅一进病房就不停地问道，因为着急，她忘了还有一大群人在那。

“我没事，王厂长他们都在那。”刘志祥赶紧提醒着秀雅。

“王厂长，大家都在呀？我是太着急了。”秀雅瞬间脸红了。

“没事没事，我也正好要找你，还得你来写一篇宣传材料啊。”王厂长和刘志祥是老同学，他也赶紧帮着圆着场。

大家听到医生说了，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大家陆续回家了。病房里只剩下了秀雅和受伤的刘志祥了。

“秀雅，你也回去吧，家里该着急了。”刘志祥不时地劝着秀雅。

“我再待会，你吃了晚饭我再走。”秀雅也变得固执起来。

“秀雅，你听我说，你回去太晚，父母会着急的。”

“你自己我会担心的。”

“秀雅，回去吧。你这样，我也会不舍得你的。”刘志祥终于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说出来自己的无奈。

“我想好了，想和父母亲说一下，我想争取一下。”秀雅此时眼睛里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别去了，他们不会同意的。我们如果往前走了，你也会对不起蔡青。”刘志祥再次恢复了平静。

回到家里的秀雅，心里忐忑不安，今天她想试着说服父母，因为在她眼里刘志祥是最优秀的。

“这是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人家蔡青一直在等你，才回家去。”母亲看到进门的秀雅，埋怨地说道。

“妈，单位有点事，晚了。”秀雅心里在想着如何和父母说这件事，随口答道。

“秀雅呀，你别让你母亲逼急了才去结婚，你如果有想法和父亲说说。”从来不干涉自己的父亲今天也搭话了。

“爸爸，我一直想和你们说，没有机会。”秀雅用试探的语气说道。

“老婆子，我就说吧，咱们秀雅一定是对蔡青不满意，你别太逼她。婚姻大事，得两个人都愿意才行。”父亲对着母亲忙碌的身影说着话。

“她懂什么？我们那时只见了一面过得也很好啊!”母亲激动地从厨房里走出来。

“现在什么年代了，你多少要尊重孩子的意愿。”父亲一直很喜欢秀雅，看着秀雅一直在消瘦很是心疼。

“那好，你们爷俩有什么想法，今天就说清楚，人家蔡青那孩子可是真心喜欢秀雅的。”

“嗯，大姑娘，你别怕，你和爸爸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父亲终于舒了一口气。

“爸爸妈妈，我一直不敢和你们说，我……”秀雅看着父亲眼里的期待，她犹豫了。

“没事，孩子你和爸爸说。”父亲一脸的慈祥。

“爸爸，我喜欢上了一个可能让你们难以接受的人。可是，我爱他，今天也是因为他为了救人受伤了，我回来晚了。”秀雅说着看着父亲和母亲，老俩口的脸色变得沉重了。

“丫头，你不要告诉我你爱上了刘志祥。”父亲的语气变得十分的低沉。

“爸爸，我是真的爱他。”秀雅说出这句话，艰难地喘着粗气。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父亲彻底沉默了，母亲看着秀雅足足有十分钟才发出声音。

“秀雅 ，你就死了这条心，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丢了我们家的脸。”母亲的声音变得高昂，没有了往日的平静。

“妈，我爱他。我和别人结婚不会幸福的。”秀雅用这恳求的语气和母亲说着话。

“你幸福了，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你还想让我和你爸爸在这个大院里生活吗？谁家的大姑娘去嫁给一个有过家的，而且是进门当继母。”母亲的话变得尖刻起来。

“妈。他离婚是因为蹲牛棚，不想连累人家。他的孩子一直是他前妻带着，现在根本不知道他才是他的父亲。”秀雅极力地为刘志祥说着话。

“再怎么说，一个大姑娘也不能嫁给一个结过婚的，而且他大你那么多，都快赶上你父亲的年龄了。”

“妈，爱情可以超越年龄的，我们相互喜欢没有错。”秀雅也有点激动。

“你们都少说两句，秀雅，你太让爸爸失望了。”父亲站起身，步履变得缓慢而沉重，他不再说话，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秀雅的坦白，这个家里变得不再平静了。每天母亲都会唠叨两句，哭上两声。每次看到蔡青也是欲言又止，表情很是尴尬。蔡青也是个聪明大男孩，他知道秀雅一直对他不是很热情，可是他爱秀雅，看着她一天天地瘦下去，他的心会痛。

这天周末，难得秀雅约了他。蔡青早早起来，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提前来到了秀雅家来接她。他们再一次来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公园。

“蔡青，我知道我和你说分手，很是对不起你。”秀雅开门见山地说道。

“秀雅，我知道一直以来，我是一厢情愿。可是，我想知道，他是谁?我哪里比不上他？”

“他没有你好，他也没法跟你比。我，是我爱上了他在认识你之前，蔡青，你别恨我。”

“秀雅，我不会恨你，但是我会伤心，你说如果是我先认识的你，你会爱上我吗？”蔡青伤心地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或许会，因为我一直没有讨厌你。”

“秀雅，你幸福吗？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瘦了。”蔡青看着秀雅苍白的面颊，心疼地问道。

“我，我选择了一个不被父母认可的人，路，会难走。”

“秀雅，你不是要告诉我，那个人是你写的那个部长吧?”

“嗯，是他。我们一直很相爱，他只是顾及大家的想法，一直在拒绝我。这次，我不能留退路，要不他还会走掉。”

“秀雅，其实我很不甘，我输给了他，我不甘心。”

“蔡青，你是个好人，一定会遇到比我好的女孩子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也希望你幸福，可是，你选择他会幸福吗？”蔡青有点激动，声音也变得高了起来。

“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幸福。”

幽兰的夜空，星星眨着眼睛，它静静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因为彼此的理解而轻拥着对方。

七.

当秀雅再一次站在刘志祥的家门口，这一次她要说服刘志祥，陪她一起走下去。刘志祥打开房门，看到了今天神采飞扬的秀雅，心里有了几分困惑。

“秀雅，你怎么来了？有喜事这是？”他的语气也有了点不淡定了。

“是啊，我妈着急了，让我五月份就结婚。”秀雅慢慢地说道。

“那我，恭喜你。”刘志祥一脸黯然。

“我都说我要结婚了，也没见你激动什么的，真是的，我白爱你了。”秀雅也一脸的苦恼。

“我，我没有，我会真心地去祝福你的。”刘志祥看着秀雅，认真地说道。

“是吗？看着我结婚，你一定会高兴的，省得我一天缠着你了。”秀雅生气地说着。

“我不是，我是没办法，你父母不可能接受我，爱你也没办法娶你，只能祝福你。”

“是你说的，爱我的，我听到了，不许耍赖。”秀雅高兴地说道。

“秀雅，你这是怎么了？没发烧吧？”刘志祥的手抚上了秀雅的额头。

“没有，我和父母说了，我要嫁给你。”秀雅目光里透着坚定。

“秀雅，你别胡闹，你的父母会伤心的。”

“你就知道别人会伤心，怎么不问问我呢，我会不会伤心？”秀雅激动地喊着。

“秀雅，我们不合适，大家会笑话你的。”

“我们合适，我已经和蔡青分手了，没人要我了。”

“秀雅，你不能这么做，你要为父母多想想。”

“我不能嫁给别人，要不，我终身不嫁。”秀雅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面颊落了下来。

“秀雅，乖，别哭。”刘志祥赶紧拥住她。他何德何能，他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秀雅。

秀雅和刘志祥表白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艰难之路。先是厂区里的人们一片轩然大波，闲话也随之而来。秀雅的父母也顶不住邻居的问东问西，决定搬离小区大院了。

“秀雅，你可以让刘志祥来一趟吗？”沉默许久的父亲终于发话了。母亲也早已不吵了，每天以泪洗面，足不出户。

刘志祥第一次走进了秀雅家的大门，看到秀雅父母亲表情的沉重，他开门见山地表示着歉意：“我是刘志祥，真的很抱歉，我对秀雅是真心的。”

“我知道是真心的，不然我的女儿也不会喜欢上你。先进来坐吧，我有话跟你说。”父亲语气淡定，表情淡漠。

母亲沏了茶，放在桌子上，也坐了下来。

“刘志祥是吧，就叫你志祥吧。”父亲的语气有所缓和，这让秀雅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我找你来是想把秀雅托付给你，你以后要好好地待她。”父亲语气沉重。

“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地对待秀雅。”刘志祥态度非常的诚恳。

“我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我们决定离开这个大院了，秀雅的妈妈实在是受不了这些闲话。还有就是，秀雅嫁给你就不再是我们的女儿了，我们只有秀芝一个孩子，我们搬到新家，不欢迎你们去。”父亲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话说完。

“爸爸，我不要离开你们。”秀雅的眼泪落了下来。

“丫头，你在我们中间只能选择一个，选择了他就得放弃我们。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们还有秀芝，不会寂寞。”父亲的语气很是坚定。

“伯父、伯母。你们别不要秀雅，我可以退出，我希望秀雅幸福。”刘志祥痛苦地表态到。

“不，志祥，我要和你在一起。”秀雅转过身对刘志祥说道。

“我知道，我和她的母亲都不能阻止她，所以才找你来，你带她走吧，她妈妈已经帮她收拾好了行李。记住，丫头。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不要回来了。”父亲起身往屋里走去。

母亲进屋把收拾好的行李放在了门口。抹着眼泪也跟着父亲回房间了。

“姐，你跟姐夫走吧，爸爸已经下了几次决心了。先回去，以后再慢慢做工作吧。”秀芝虽然同情秀雅，可是她同样心疼父母。

刘志祥领着秀雅回到了家里，一路上秀雅不停地在流泪，哭得他的心都碎了。

“秀雅，回去跟父母认个错，我们分手吧。明年，我申请去支边。”

“不，我不会去，我要和你一起。爸爸妈妈早晚会原谅我的，只要我们过得好。”

秀雅第一次这么坚定，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多爱刘志祥。刘志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深情地拥抱着秀雅，吻着她的秀美的面颊。

八.

秀雅和刘志祥结婚了，婚礼很简单，他们的结合虽然一直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他们是幸福的。婚后第二年，他们在幸福中迎来了女儿晓晴。

婚后的秀雅是幸福的，志祥对她很是疼惜。家里的家务也大多是志祥在干，事业上也是一帆风顺。晓晴五岁，志祥接任了厂长的职务，王厂长调到局里，提升为副局长了。秀雅也顺利的升迁，当上了宣传部长。唯一的遗憾是他们一直没有得到父母的原谅和认可，秀雅总是通过秀芝打听着父母的生活和身体状况。

晓晴六岁，秀雅的父亲因为脑出血去世了。母亲把一切怨恨记在了秀雅的身上，因为秀雅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因为她的婚姻，父亲一直心情不愉快，导致了抑郁而终。想去参加葬礼的秀雅和志祥也被母亲挡在了门外，母亲发誓不会再原谅她。

秀雅和志祥只好每到年节都通过秀芝给母亲送东西，有时候秀雅回去母亲的小区，偷偷地去看她。日子如水般划过，转眼间志祥到了退休的年龄，孩子也大了，俩个人只剩下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母亲看在他们幸福大道样子能够原谅他们。

退休后的志祥身体一直很是虚弱，秀雅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一边工作一边操持着家务。去年，在女儿高考前，刘志祥终于挺不住胃痛的折磨去医院就诊，医生的诊断让秀雅跌入谷底。刘志祥得了胃癌，本来想着女儿高考后，他们去求得母亲的原谅。可是，这样的诊断结果，让秀雅却步了。

志祥一直坚持到女儿去大学报到才做了手术，术后一直在家静养，他和秀雅经常会去偷偷地探望母亲，志祥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化解她们母女之间的恩怨。可是，老人家很固执，喜欢晓晴，但是始终不见他们。今年年初志祥的疾病复发，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悄悄地联系秀芝，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她，希望能够做母亲的工作，他走后，秀雅不至于孤单。

九.

“丫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妈妈？”母亲牵着秀雅的手，坐在她的身边，她已经七十五岁了，送走了老伴。这次，才四十七岁的女儿要送走自己的丈夫。。

“妈妈。我和志祥让你们伤心，我心里一直过不去那道坎儿。”秀雅低着头，小声地继续说道：“我一直在寻找机会能够求得您们的原谅，可是父亲的去世，把一切的努力又打回了原点。这次志祥生病，我没让秀芝告诉您。那年也是因为我知道他身体差，没人照顾不行的，才急于和他结婚的。妈妈，你要原谅我，我为了志祥伤了你和父亲的心。”秀雅微闭着双眼，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丫头，我和你的父亲看到你过得幸福，早就原谅你了。你父亲经常去幼儿园看晓晴，他一直惦念着你。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你父亲得知刘志祥的身体状况很差，你还执意要嫁给他，他还是决定不去原谅你们，因为你自己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母亲拽着秀雅的手，轻轻地拍着，“秀雅，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一条路走呢，傻孩子。”

“妈妈。爱了我就不后悔。我不想，志祥就这样孤独地离去。我爱他，也爱你们，您一定要原谅我的选择，对不起，妈妈……”

静静地山冈上，风穿过落叶松的枝蔓，掠过一排排静立的墓碑。志祥就长眠在在这里。

“志祥，妈妈原谅了我们了……”一行清泪漫过秀雅灰白的头发，流进了岁月的长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