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棋

个人日记

  一
  闲暇时,我喜欢坐在电脑前下棋。
  一盘,两盘……下得唉声叹气的。儿子每次见了,都会摇着头,笑着看着我:老爸,你老了。还是媳妇好,每次都会把沏好的茶给我倒上,然后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下完残局。
  说起下棋,现在守着电脑,早已经没有了当年我们蹲在路灯下偷技时那么过瘾了。出生在七十年代初期的我,在儿时根本没有什么游戏可做。唯一算得上游戏的是打群架,可我先天近视,母亲总是嘱咐我,要远离那些淘孩子。外公是有文化的老人,一直在家里叫我写毛笔字,读古书,唱折子戏。我还没长大呢,大家就管我叫小老头了。我成了大院里最听话的孩子,很少出门,偶尔出去,一定是蹲在路灯的下边,看着一群和外公一样的老大爷们下象棋,我也在用心地去偷技。
  外婆重男轻女,让母亲把妹妹送去了幼儿园,而我一直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因为外婆的溺爱,我的身上一直隐藏着很多缺点,挑食是母亲最忍受不了的,可是外婆一直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母亲的反对基本上是无效的。我和父亲一直感情不是很深,他一直在部队,我们一年见一次面,一般还是不欢而散的时候多一些。妹妹和父亲很亲近,可能是女孩子心细,见到父亲一直是“爸爸,爸爸”地喊个不停。我在五岁前,到了部队探亲,看到一群穿军装的人,我就大声地喊叔叔。最后,见到父亲,我一直叫叔叔,成了那时大家的笑谈。
  六岁半,母亲送我去学校读书,我成了班级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因为好多同学都是八岁上学)。我个头也是班级里最矮的,凭借着外公给我打下的基础,我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到了三年级,外公见我成绩一直不落后,开始让我读三国、看水浒,还有许多古典文学。我的语文成绩是学校的骄傲,好多篇作文都是老师在课堂上给大家读的范文。
  我在学习上第一次出现了懈怠,母亲没有发现,把原因归给了外公。外公在我读初中二年级时,突发急病去世了。那一年,我给外公摔了盆,外婆说这个家以后就是我的了。长大了,我才知道,外婆话里的意思,就是说我以后是家产的继承人。外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外公的家境比较殷实,母亲虽然是独生女,但是堂兄堂弟并不少,他们一直都在窥视外公的财产,等着给外公摔盆送终呢。
  没有了外公的督促,我在学习时间的调整上有了分散。当然,大多数的时间我还是在看书的,尤其是一些历史书籍,再有的就是棋谱。那一段时间,我迷恋上了围棋,下不好却十分沉迷,仿佛那黑白的世界里有了我别样的人生。
  母亲忙于工作,我开始被忽视。因为和大院里的孩子有点格格不入,我是寂寞的。虽然我可以背诵大段的诗文,可以写一笔有型有款的毛笔隶书,但在不学习的孩子们的眼里,这反而使我成了另类。外公的老屋有一个很大的庭院,夏天可以在爬满牵牛花的竹棚下纳凉,冬天我带着妹妹在院子里堆雪人。我性格内相,没有朋友,可是小妹却是一个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女孩子,颇有朋友缘,是大院里的孩子王。外婆看着我们兄妹俩总是会摇着头,嘴里叨咕着:哎,性格反了呀!要是洪儿像妹妹一样闯实就好了。
  我对外面的世界开始充满了好奇,而且特别崇拜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二舅。初中时,我的成绩还在前面,但是思想已经开始不跟着老师走了。母亲看着我的成绩单,很欣慰,她目光里满满的期待,一直是我回忆里的痛。
  这些年走过来,我想我自己是一个特别念旧的人,每一次环境的改变,都会让我茫然,变得不知所措。高中二年级时,我们搬家了,因为父亲转业到地方,单位分了在市中心的楼房。搬家的前一天,我站在老屋的庭院里,看着破旧的木板墙,还有那棵一直郁郁葱葱的沙果树,穿过房顶的红色瓦片看着夜空,那晚上的月亮特别亮,星星也闪闪地挂在我的头顶。看着流泪的外婆,我的眼眶热热的,泪却没有落下。
  小妹没心没肺的性格使她成了家里的开心果,她忙里忙外地帮着母亲收拾着行李,大包小包的,足足有二十几个。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顶着晨曦的薄雾离开了我生活了十七年的老屋。那一年,我的心变得复杂了,梦里总是会出现老屋和躲在老屋身后的一个美丽的身影。
  记忆里和父亲最强烈的争吵也发生在这一年。我比较喜欢学习文科,父亲却用“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的观念,去学校帮我改报了理科班。当老师通知我的瞬间,我愣住了,即而奔回家去,与父亲展开了一场我至今还记忆犹新的辩论。当然,最后的结果仍然是我不得不遵从父命,去理科班报到了。
  我开始忽略学习了,这一次母亲发现了,她开始焦虑,每天晩上都要陪我聊上一个小时。我不是学不会,而是特别讨厌这些勾勾弯弯的字母和公式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经常会在放学后和一群厌学的同学躲在角落里,去吹牛,去吸烟,和他们一起,我依然会感觉到自己的优秀,满足一下自己空虚的心灵。
  第二年,我恋爱了,在我准备高考的前夕,晓霞是我最好的同学的姐姐。我第一次见到她,一双黑豆豆一样闪亮的眼睛,一张瘦瘦的娃娃脸就深深地吸引了我。她已经是大一的学生了,大方而不失灵动,我对她一见钟情。
  我开始发奋读书,本来对我不报什么希望的母亲,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外婆更是忙里忙外地为我调整饮食,因为那一年,我的个头也从一米七二长到了一米八零。小妹跟在我后面,一直喊我“旗杆”哥哥。当我收到了机械工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第一个落泪的是我的母亲,外婆没有文化,只知道为我高兴。在考学的问题上,我一直反对母亲的观念。她主张儿子念大学,女儿读中专,她就是八十年代完美的母亲了。其实,小妹聪明伶俐,学习优秀,可是因为母亲的反对,她只好选择去了护校学习。不过,让我欣慰的是,小妹依旧是每天乐呵呵的,没心没肺。
  我第一次的恋爱可以说是轰轰烈烈的,一直到外婆三年后去世,我们才平静地分手了。晓霞的父亲是青山镇的镇长,母亲没有工作,一直在家里侍候丈夫和四个子女。她的弟弟是我在学校里唯一的好朋友,军瘦弱,个头矮小,唯一和姐姐一样的是那双眼睛。我和晓霞的学校只隔两条街,课余时间我们把这两条马路压得平平的。
  外婆一直支持我,她一心想抱上曾孙,恨不得让我十八岁就结婚。不过,外婆很喜欢晓霞,假期的时候,在父亲和母亲工作的时间,我经常会带晓霞回家,年势已高的外婆会一直牵着晓霞的手,问这问那的。说实话,我哄外婆高兴很有方法,也有我自己的目的。一是因为我确实很爱我的外婆,希望她长寿,每天都高兴。二是因为外婆是我强大的经济支柱,她箱子底下的用报纸卷的十元一张张的钱,外婆都陆续地给了我。到外婆去世时,小妹收拾东西要把报纸扔掉,我大喊了一声:别扔,那里面有钱!我救了外婆的钱,自己曾经挥霍的生活也暴露了。当我看到母亲震惊的表情时,我的心却很淡然,因为外婆说,这些钱本来也是留给我的。
  母亲知道晓霞的存在时,因为年龄,开始她是反对的。可是到了她可以接受我们的时候,我们却分手了。至今,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能那时候的我太任性,刚刚脱离了父母的视线,太向往一种自由了。外婆去世,晓霞来家里帮忙做了三天饭,此后,我们少了联系。我感觉那时候我们哥九个(高中毕业后我们开始的一群人),谁的对象都没成功。
  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约在一起,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下棋。黑白子对我的视觉特别有冲击力,每一盘棋都要玩上将近两个小时。晓霞最后一次问我的话就是:你说,我重要还是下棋重要?我当时特别想告诉她,两个不同的事物放在一起,根本没有可比性。可抬头看到她悲愤的面孔,我突然觉得很好笑,想也没想,就回了她一句:你说呢?棋子手感好,很圆润。至于你,太瘦了。
  然后,我就牵着她的手,大笑起来。
  第二天,晓霞没有来。
  整整两周都没有她的消息,我忍不住去她的学校,也被她的师姐们阻拦在门外了。我想我那时是后悔的,可是却不肯低下我骄傲的头颅。晓霞就这样在我的生活里淡出去10年,我后来娶云的时候,才发现,我一直迁就云,是因为她有一双和晓霞一样的眼睛,黑黑的,像一颗闪亮的黑珍珠。
  在父亲的帮助下,我毕业分配很理想,对口单位,机械局。机械局的领导是父亲当兵时的战友,这使很多好事情都让我赶上了。九十年代初期,大家开始向珠海深圳学习,学习技术和经济发展能力,我是第一批被派往深圳学习的技术人员。
  
  二
  那一年,我风光无限。
  学习归来,领导派我去指导基层工作,在企业住寨管理。那时候我接触到了第一个北方的私企老板,他叫郭世荣。老郭,原来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工人,他破釜沉舟,变卖了家里的房产,开了这家印刷厂。几年的时间,已经是区里的小明星企业了,他是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在北方这个闭塞的城市,他算是成功人士。其实,在深圳和珠海,我们参观的企业都是私企,而且大多数是家庭式管理,不过他们起步早,成了更早的“好猫”而已。
  在和老郭的接触中,让我知道了一些个人创业的难与易,我的内心也开始蠢蠢欲动。一个厂房车间,只有四台印刷设备,却能创造出几十万,近百万的效益,这不得不让我侧目。因为我给了他很好的建议,老郭和我去了一趟深圳,这一次他进了两台日本进口的设备,把彩色印刷提高到了胶纸一次成型的效果了,而且压膜包装成了他厂里的招牌,一时间,客户不断得以提升。
  因为感激,老郭建议我把他淘汰的设备买回去,因为我懂技术,自己开一个小型印刷厂,他可以把小客户给我一些。“小洪,我看你能行,有头脑又懂技术,几年下来就和我一样了。如果你要,我可以少卖些钱,支持你一下。”
  老郭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一直见我走进了彷徨。
  “老哥,你怎么下棋呢?放错了,这是我的子。”小妹总是在大声地提醒我,溜号了。我心里一直在思考,怎么和母亲说我想辞职的事情,那一段时间,我下棋没有了章法,黑白子在格子盘上乱飞。这让一直处在我手下败将的小妹兴奋不已,连续赢了我几盘棋,忘乎所以地大笑着,感觉自己的棋艺精湛了不少。
  让我鼓足勇气和母亲摊牌的原因,还有与郑源的相遇。这个我上学时,连正眼都不想看的农村男孩子,在一个日落的傍晚,我们不期而遇了。他热情地邀我去他家里,和我一起谈着中学时期的那点在我记忆里早就变得模糊的事情。郑源之所以再和大家有了联系,是因为他的家搬到了城里,虽然在城市的边缘,但是很大,很有气势。
  说起老宅,郑源叹了口气:“其实,那所房子离这很近的,也很大,就是不知道用它能干什么?”
  “有多大,能放下机器设备吗?”
  我不由得迎上去问道。
  “多大的设备,我家的房子,门修得很宽,能开进去拖拉机,呵呵。”郑源憨厚地笑了。
  那一天,我和郑源去看了他家的房子,交通还算便利,大院和房子都适合开工厂用,只不过老郭在城市的西郊,这个地方在城市的东郊。开厂子,我没有足够的资金,需要合作人,我想到了郑源,还有让我心动的是他家里的这套闲置的房子。
  我一边告诉老郭不要急于出手设备,一边和郑源的父亲谈了几次话。郑源的父亲是一个精明的农村人,靠着倒卖粮食发家致富了。可是苦于郑源没多少文化,在城里找工作难。他原则上是支持我们的,只是他愿意出资,让郑源当最大的股东。我考虑再三,首先是母亲那关难过;再有就是我资金不足,而且还有一份暂时不能此去的工作。于是,我点头答应了,可能是在那一瞬间,我就从一个困惑里解脱出来,走进了另一个困惑。
  我的工作渐渐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鸡肋”,一杯茶,一张报纸,一坐就是一天,这样的工作让我倦怠,也感觉到了几分无奈。印刷厂正式挂牌营业,一切就绪,从老郭那接来的活儿,够我们干上半年的。我开始走关系,拉客户,车间里每天都传出悦耳的机器轰鸣声。第一年,我们就打开了局面,郑源的父亲在过大年的时候,带着郑源专程来到我的家里,看望父亲和母亲。我的事情也在父母面前,暴露无遗。
  郑源和他父亲走后,我们家里开始了一场世纪大战。
  “洪儿,我不同意你辞职办厂,我们家世世代代没有经商的,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经商了,就远离了你外祖父对你的培养了。”母亲说话容易激动,一边说,一边擦着眼泪。
  “我告诉你,你当自由职业者,就别认我这个爹。”父亲与我,基本上就是针尖对麦芒,没有一分的余地。
  现在想想,当时说话最有头脑的是小妹。“老哥,建厂容易,守住它,把它经营好太难了。你还是坐办公室,品茶读报吧,适合你。”
  我那时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了,初战告捷,让我兜里的钱多了,又回到了外婆支持我的时候,那种虚荣早就住进了我的心里。过完年不久,我没因为母亲的眼泪而停止脚步。还是给单位递交了辞职报告,从此以后,我自由了,开始了我的飞翔之旅。
  最初的我,很是努力,积攒一些钱交到了母亲手里,告诉她留着给我娶媳妇用。父亲一直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我也是三尺男儿了,终究是学不会软声软语地去哄父亲,这使我们的感情变得更淡了。
  三年,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我渐渐地感化了母亲。因为父母的社会地位,我也迎娶了我的妻。云,是事业单位的会计,少言寡语,静静地站着时,像极了离开我的晓霞。因为介绍人是母亲的同学她的老师,这使双方家长都没有异议。一年后,我结婚了,婚礼风光而又不失高雅,是父母和我的综合表现,大家都还算是满意。
  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愿意“装大”,不愿意把自己焦虑的一面带给家人。印刷业在红火了几年以后开始降温了,厂里接连几个月没有开工干活,机器的老化也成了问题。我和郑源的父亲交谈,想把厂子兑出去。可是,他的父亲很固执,想让郑源一直守着这个企业,让他有个稳定的工作可干,我们出现了不小的分歧。于是,我拿着分红的二十万元钱,成了一个在家待业的大青年。
  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天都在督促父亲给我想办法,谋个职业维持生计。我媳妇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有个最大额缺点就是只会数钱不问出处。当我把二十万元钱交到她的手上,她只是顾着高兴,而且也喜欢我窝在家里,看着我们刚刚一岁的儿子。
  父亲和母亲因为我的事情,每天都在争吵,他没有办法,只好做出了提前退休,给我倒出了最后的一个就业机会,他却提前退出了他的政治舞台。其实,母亲没有和我商量,那时的我根本不想再去机关单位上班,我没有用心去复习,父亲退下来,而我去没有上去,这个结局让我和父亲之间有了更深的隔阂。
  在家里闲散惯了,总会去同学开的棋社去下棋会友。这时候,母亲为了给我撑门面,把她的工资留给我花,而她用父亲和小妹的工资打理家里的大事小情。父亲很是心疼小妹,弱弱的身体,从来不会和他吵嘴或者驳逆他,乖巧听话。父亲在朋友的帮助下,将近六十岁开始了他的律师生涯。兢兢业业的他很快打开局面,家里的困境很快得到了扭转。
  我开始了一段最无聊,最懈怠的生活。书,仍是我最好的伙伴,可是无所事事的我,在心烦意乱间,早已看不到书中的颜如玉,只会找些只言片语的文字,发泄心中的不快与不满。这个时候,王宇震走进了我的生活,他是老郭的朋友,多年不见,让我们在一顿酒里拉进了距离。
  “哎,我说,你在家都呆傻了。现在,林市的钱可好挣了,他们财大气粗,有钱买不到好东西,前一段时间,我们倒卖了一批服装,你猜,挣了多少?”
  我看着他,端着手里的酒杯,没有回答。
  “七万!成本和利润对半分。”王宇震越说越兴奋,他的话在我心里投进了一粒石子,漾起了一圈圈难以抑制的涟漪。
  我回家和云商量,要去林市看看行情做点投资。云很爽快,“去吧,只要挣钱就行。”
  我第二次创业,老天依旧很是眷顾我,一年的时间,我在林市的建材业风起云涌,很快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家用陶瓷的墙砖和地砖是我的主营项目,店里还会买一些专修用的管材配件。除了需要两头跑,其实也没啥辛苦的事情。我的头脑在那一刻变得清晰无比,每一个小数点后面的利润我算得都很清楚。
  我把儿子送去了最好的私立幼儿园,媳妇在单位很平稳,生活一时间步上了正轨。
  
  三
  当我认识了艳芳时,第一时间被她优雅的谈吐吸引了,她和云是如此地不同。
  第一次遇见,我就露出了猎艳的眼神,而她没有回避,反倒迎着我的目光,侃侃而谈。艳芳,是林市一家医药公司的负责人,因为公司换了新址,在设计装修。九十年代末期,医药行业蒸蒸日上,艳芳凭借着自己超强的沟通能力在医药行业里抢占了一个有力的位置,虽然辛苦,但是利润可观。因为洽谈比较融洽,我利用和客户之间的关系,给了她极大的帮助,二十八岁的她,一个人在林市打拼很不容易。
  那一年,夏天特别的热,热得让我和艳芳一直躲在她六十米的房间里不愿出去。那一年,我真的是意气风发极了。家里红旗飘飘,外面彩旗不倒,我的虚荣心在那一刻急剧膨胀,热浪冲进了我的大脑,我在想,我必须大干一场来保持现在的逍遥状态。
  我开始联系工程,把朋友的关系都发动起来,想脱离零售商的辛苦,成立了盛茂公司,专门负责给建筑工地送货。这时候,母亲开始了新的担心,她看着我的眼光总是充满了质疑。好在,小妹到了婚嫁的年龄,转移了母亲的视线。不过,小妹心仪的男孩子太过老实,我一直持着反对的意见,可是父亲特别支持,母亲也无比欢喜,我只好给她扔下钱,到林市躲着生气去了。
  其实,小妹的洞察力很强。结婚前我们下棋时,她看着我,静静地说道:“老哥,你的棋艺退步了。只看中原,不看角落细节了。”听着她的话,我扔下了手中的棋子。“哎,你哥我也有老的时候啊!你没看,你侄子都这么大了。”
  我话锋一转,人也逃到了房间里去了。
  第二年的年关,三角债盛行。公司也开始出现了资金周转欠缺的状况,我手里除了别人给我打的欠条,就是我给别人打的借据,一张张,一沓沓的,让我的眉头紧锁着,不得舒展。艳芳已经从她的公司两次调动资金帮我周转,到了年底,仍然出现了债主堵门的现象。
  母亲一直是单位的人事科长,刚退休,就想到公司给我帮忙。不过她刚来几天,就被追债的场面吓得一病不起了。我被一群人抓到了一个黑漆漆的破旧的房子里,然后他们给母亲打电话,真的像电影里一样。可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钱过年,可是母亲却不了解中间的事情,跑回家里把自己所以的积蓄都打给了对方,让他们善待我,有话好好说,事情都可以解决的。没有几天的功夫,事情就得以解决了,我赶回家里时,母亲已经病倒了。她一直再说,这种场面,她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了。
  半年后,母亲出现了胃肠功能紊乱,一直呕吐不止,到医院做全面检查时,竟然发现她和外公得了同样的病“肺癌”,她真的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恐怖的场面了。小妹放下刚刚八个月大的女儿,一直守候在母亲身边。我那时,心里有了很深的愧疚。如果,我不下海,不经商,不让母亲担了那么多的心,母亲会不会很健康?纷乱的思绪一直困扰着我,我不敢去看母亲病弱的面容,更不敢面对她那双一直审视我的眼睛。
  在母亲病重期间,我没有像小妹一样,寸步不离,可是我的心也一直安放在母亲身边。求医问药,只要对疾病有帮助的,我都不惜一切的财力,想挽留住母亲的生命。父亲这时是沉默的,一直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们父子向来无话可说,但是我们也不是一对仇敌啊!
  母亲没能过上第二个年,她看着我的眼睛,一直含着泪。这一幕,一直在我的梦里重复着,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母亲,她是了解我的,我的一举一动在她的眼里,还是显得那么的稚嫩,她给我留着男子汉的情面,也是因为我是她一生的希望。
  母亲走时很安静,或许那一刻,她真正变得淡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再也不用去为我担心了。母亲走了,没说我一个不字,在最寒冷的腊月二十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可是父亲却在暴怒中把我们一家三口赶了出去,就在母亲出殡的当天夜里。我早有预感,也早就和媳妇有所交代,我们第一时间搬进了我们已经收拾好的新宅里。那一年的除夕,我一个人饮着酒,想念着刚刚走的母亲,还有在我面前不断出现的小妹瘦弱的身体,小妹体重已经不足90斤了,当然,此时浮起的还有父亲萧瑟的背影。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晚,春雪是下了又下。我开始着手关闭林市的一些业务往来,逐渐地开始了回归。艳芳一直在等我的答复,我注定要让一个人受伤,我选择了放弃艳芳。那一天夜里,艳芳一直在我怀里哭泣着,她是真的爱上了我,从未想过要名分,也没有想过我的钱财。她是一个真诚的女人,可惜我却不是一个真诚的男人……
  打马归来,家乡的春天依旧是一个艳阳天儿。我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又开始了新的征程,此时,不惑也和我不期而遇了。四十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讲,应该是最具有发挥力的年龄,我给自己制定了计划,短时间内一定要解决家里的房和车的问题。到了2008年,因为建筑业的持续攀高,让我和合作人一起达到了事业的高峰。我们不但涉及塑窗业,而且开始组建了一个小型的炼钢企业,专门生产建筑用的索条钢筋。程鹏虽然是企业最大的股东,但是我对业务的熟悉程度,一直主导着企业的发展与扩张。
  当我们与国家科技委签订防震钢筋的生产合同时,我们的企业攀上了事业的最高峰。那一年,企业被评为市的明星企业,程鹏也被评为市劳模,个体经营的精英。我和同学一起注资了城市的业余围棋协会,成了一群高雅人群里的佼佼者,黑白的棋子在我手里演绎着别样的人生。
  用小妹的话讲,我和程鹏都不是守业的人。企业做大了,生产和销售体系始终没有建立好,还是一只处于我们俩个操纵中,没有及时引进人才,注重市场发展动态,盲目扩张。财务账单上的成千上万的流动资金,让我们忘乎所以了。程鹏让他的情人来管理销售,媳妇是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办公室里被闹得鸡犬不宁。评估过三亿的企业,在我眼里已经成为了永恒,我的精神极度放松。也没把程鹏的小家里的事情看重,而是一直忙着联系客户,推销钢材,每天醉生梦死。
  
  四
  云,一直很注重钱,钱以外的东西看得太轻了,她跟我一路奔波,从未喊苦,从未说远离是我心里最大的安慰。我们真正能交流的话题少之又少,除非跟我谈儿子的事情,我们才会有共同的话题。或许,我骨子里就是一个念旧的人,当我再次遇见晓霞,仿佛那一刻,一个眼神就让我们的感情回归了。
  其实,她已经是四十几岁的年纪了,即使风韵犹存,也远不及那些莺莺燕燕来得养眼了。可我还是喜欢她坐在我身边,将一些我知道的,不知道的生活琐事以及她离开我这十几年的生活阅历一一讲给我听。偶尔,我们会看看电影,去图书馆读读书,和晓霞的接触,让我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我对企业的管理在那一刻早已放在了脑后,只要工厂的机器在运转,那么我们的金钱就会不断的加厚,其实,我一直很知足现在的现状,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成为什么亿万富翁。
  生活在安逸中滑进了2012年。
  这一年,基建开始下马,企业的资金链第一时间就有了断裂。我和程鹏在那时才恍然大悟,可是上亿的资金已经投进了厂子的设备转换中了。我们开始想办法挽救企业,也是在挽救我们自己的劳动果实。抵押贷款,贷款抵押,这四个字轮换着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国家对基础建设有了控制,但是企业还在生产和销售,局面还可以维持,我们依旧是“富人”,只不过欠银行的钱越来越多了。
  假如用两年的时间去看一个人,用心了,应该可以看透的。可是,当我们拼命抱着钢厂这棵摇钱树时,眼睛是混沌的。突然兴起的小额贷款公司,在一段时间里满足了我们维持企业的要求,可是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们居然失去了偿还高额利息的能力。在全国上下都高喊着降低房价,控制多建烂建的前提下,企业早已没有了六年前的活力。债台高筑,程鹏领着妻儿去了南方,把厂子挂牌销售了,就连我们一起用资金购置的土地也在一块块地在转卖。我也从事业的高峰跌入了低谷,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接到追债人的电话。
  两年,我用无数个谎言编织的花环一瞬间崩塌了,一切光环也荡然无存。
  小妹告诉我,父亲在云找他签字,转卖他留给孙子的房产时,父亲三天没有说话。后来他变得易怒,脾气暴躁,失眠,一度出现了精神系统的症状,幸好治疗及时。可是大量的镇静药物,使他变得目光有些呆滞,性格也像孩子一样任性了。父亲再婚,没有和我打招呼,这么多年一直和小妹来往沟通着,家一搬再搬,离小妹越来越近了。前几年,我特别富有的时候,曾经去看父亲,给他买了最好的衣服和烟酒,可是父亲照样把东西从门口扔了出来。现在,父亲除了认识小妹,还有一起跟他生活十几年的阿姨,其余的人他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仿佛在思索中寻找着以前的记忆。我看着这样的父亲,眼里有了灼热。放下手里的东西,当我转身离去,突然听到父亲苍老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老伴啊,他是洪儿吧……泪,顺着我眼角的沟壑慢慢地流了下来。
  工厂挂牌出售的情况相对来说还算是顺利,另一个民营企业收购了我们的厂房和全套的生产设备,他们通过银行贷款,付清了所有资金。当我帮着程鹏一一还清债务时,一个多亿的资金剩下的已经是寥寥无几了。程鹏和妻儿在南方开了一个饭馆,过起了等于隐居的生活。我把剩余的钱款交给云,让她安排好我们清贫的生活,还有解决儿子上学的问题。
  我依旧住在老宅里,那些风光的房产为了堵上工厂的外债,都一一变卖了。阳台边上的老杨树,枝干低了又低,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坐在电脑前的我喊着云:“来,快帮我看看,这盘残局应该怎么走?”
  云身上扎着围裙,从厨房走了过来。这几年,云的棋艺不亚于小妹了,偶尔和我对弈,我让她四个子,也能走完全盘了。“嗨,残局有什么好下的,我们认输,从头再来吧。”云的性格内向,但是她特有的韧性在苦难中我才慢慢地品出来。当初,我们面临着倾家荡产,有可能流落街头的时候,她找到小妹,把手里留给儿子的钱寄放在小妹那里。“小妹,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哥,我是说如果有了万一,你要帮我们照看一下儿子。”我做的事情,或许她早已知道,可就是总是一个劲儿的,云淡风轻。我一直总是认为,云就是认钱的,其实,那个市侩的人恰恰是我。
  “你懂什么?干嘛要认输,你没看这两个角里,黑棋还有转机的!”放下了思绪,我对云让我放弃这盘认输还是表示不满了。
  “你啊!马上就快五十的人了,咱不争不抢的,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多好啊!”云简单的话里透着几分生活的哲理。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她改变了我,我开始放弃大富大贵的想法了。可是,小妹拿出自己十几年的积蓄来帮我,还有父亲留给儿子的房子也让我变卖了,这一切都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我心里,不得疏解。
  清晨,我的电话铃声不停地响起。“老洪,你听清楚了吗?我说,我们那天说的工程的事情,有希望被批下来了!”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老友的声音,我穿上衣服,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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