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歌~

情感天地

越女歌

文/雨儿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子皙篇(一)

  我叫子皙,是楚国的王子。
  我生在六国平分天下的时代。那时候,烽烟还未气焰嚣张到吞没楚国的山水草木,六国相安无事,维持一种微妙的宁静。

  我倦怠了王族生活,也厌倦了端正庄重的宫殿。我看得出在六国之间沉淀着的微妙宁静中,剑拔弩张的战乱蓄势待发。我看得出父王眼里所见的风景。半壁江山,或是一统天下。

  我生来不该是王族的人。我喜欢无拘无束,浪迹天涯的浪子生活;也热衷于品茗练剑,青梅煮酒的隐士生涯。只是,父王母后从小耳提面命,使得我只得把淡泊心性冰封起来,硬生生地穿起冷酷狡猾的外衣。

  成人礼之后,母后开始热衷筹备聘礼,请了楚国最好的媒人,向齐王提亲。当下,齐国实力日渐强悍,渐渐展露锋芒,欲为六国之首。各国的王,纷纷向齐王示好,甚至以姻亲拉拢。

  我对此感到烦闷,却也并非反感。曾在一次国宴上,我见过齐国公主。那是个明艳端庄的姑娘,举手投足中规中矩,适合娶回宫做王妃。我不讨厌她,或许还可以喜欢她,只是,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会不会从成亲的那一刻,天翻地覆。

 

  不知是如何的机缘巧合,也或许是我在外的虚名赢得齐王欢心,齐王欣然应允,将公主许配给我。

  当侍卫向我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远离都城的别院,为母亲抄一卷古经文。提笔的手顿了顿,墨迹湿润,檀香冉冉。我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有点失落。一抹心事油然而生,却如这檀香之烟,摸不透去处。

  窗外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正值梅子黄时雨时节。

  落花飞进敞开的窗户,扑进我怀里。我不自禁地去以指拈花,看落红憔悴。

  或者,该是出去看看春光流转,雨意伤然的时候了。

  我只带了一个随从,撑了伞,漫步出城,走了许久。

  大概在傍晚时刻,来到边境之河。

  随从拦住我:“鄂君大人,这条河,是楚越两国的界线。一旦过河,便是去了越国。天色已晚,公子还是请回吧。”

  我停住脚步,放眼望去,只看到洁白的花朵开满水面。我不识这山川水泽的野生花朵,却觉得它们跟荼蘼神似。该不会是开在往生路上的彼岸花吧。

  我为这突然萌生的不祥念头而心惊。此时,我突然听到清脆的歌声自水面划开来,带着山川水泽的灵气。

  我不禁驻足,向水面观望。

  我突然看到她,穿着白底蓝碎花衣裳,打浆而来。

 

 

  越女篇(一)

  我生于渔家,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

  哥哥聪敏过人,容颜俊美,不该是生在寒微之家的孩子。

  从小受到哥哥的庇护,虽然日子贫寒,倒也开心。时光流转,当哥哥十六岁的时候,他的美貌跟才华,在越国渐渐传扬开来。

  美貌有时候是害人的东西。这种东西,无论生在男孩,还是女孩身上,都可能是埋藏着的未知棋子,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必然惹来灾祸。

  至今为止,我不知道哥哥是否尚在人世。因一年前,越国大旱,饿殍遍野的时候,哥哥随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宫人进了宫,再也没有回来。世间风传,越国二王子有龙阳之好,喜爱美貌男子。哥哥怕是被他寻了去,养在深宫。

  哥哥走后,宫里差人送来鱼肉粮食,足足有万石之多。渔村的百姓们虽感激哥哥,但为怕我难过,在我面前绝口不提哥哥的名字。

 

  而我,从此之后,便独自一人,做起打浆渡客的营生。

  我喜欢唱歌。哥哥精通音律。以往他常常将谱好的词曲教给我,而我在打浆渡河的时候,唱给客人听。

  我见到过许许多多自各国来越国探亲,或者做生意的客人。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今天这样满身贵气,丰神俊朗的公子。

  他微笑着招过我,踏上我的船。我望着他的笑容微微失神。他的笑容像是温暖的河水,伴着打浆声流淌进我的心里。我在瞬间想起哥哥。他们的笑容如出一辙。

  我时不时地偷眼望着站在船头,背负双手临风而立的白衣公子。突然地,我想起哥哥教给我的歌谣。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止住的时候,我看到公子微笑着看向我。我心虚地低下头,却听他的侍卫用越国话呵斥:“大胆乡野村女,居然玷辱王子殿下!”

  我吃了一惊,手微微一抖,忙躬身一福:“越女不知公子当真是楚国的王子,多有冒犯。”

  楚国王子却制止住侍卫,用生硬的越国话说道:“我对贵国的言语并不精通,不知姑娘的歌声所谓何意。”

  我垂下头,心也随之沉了下去。面前的是楚国的王子,而我只是打浆的村女。好比星辰与石子,咫尺天涯。他是我无法企及的人。

  侍卫在王子面前,低声用楚国语言说了几句。

  我继续摇浆,不去看他。水面涟漪阵阵,我看到含苞待放的菡萏冒出在水面。

  过了许久,一阵荷香扑鼻。我蓦然抬头,撞进王子笑意盈盈的眼眸里。原来,他折了一支荷,递进我手中。

  莫名地,我感到温柔的钝痛升起在心脏里。

  除了哥哥之外,这位尊贵的王子,居然是第一个真正尊重我的人。

  而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我命中劫数的开始。

 

 

  子皙篇(二)

  我想我那时并不爱越女。只不过是被一种单纯情愫所微微感动,心生怜惜。

  我想我只是自私,我喜欢被人真心仰慕的感觉,而不是宫闱中人伪造出的爱戴。

  因此,我自私地把她带回楚国,带进宫中。对我来说,带她回来,不过像是摘了一朵水面的荷花,插进花瓶中,待闲时赏玩。

  我根本不是真正爱她。

  一见倾心这种东西,只存在在越女这样单纯、眼界狭小的女孩心里。

  虽然后世人纷纷描述我们多么伟大的所谓爱情,但真相早被埋进历史尘埃中。王子和村女,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没有办法天长地久。我的这种行为,无异于为了玩乐而捉到一只小鱼,残忍地看着它挣扎扭动,最终慢慢死在自己手里。

 

  齐国的公主被迎娶进门。一开始便排斥越女的母后联合公主,为难越女。

  这些事情,我看在眼里。但父王身体渐衰,储君的身份逼得我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内外交困的局面。一个我本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的女子,怎比得起我楚国所有臣民。渐渐地,我开始遗忘她,遗忘那首让我有半刻动情的歌谣。

  直到,死亡来临。

 

  魏国近日招兵买马,蠢蠢欲动。虽然楚国有齐国这样的盟友,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我开始接替父王之位,操练兵马。同时,请了天下有名的铸剑师为我的精兵良将铸造兵器。

  但我的佩剑却迟迟铸不成。于是,我亲自去了铸剑阁,向铸剑师请教。

  “名剑有灵性,择人而侍。子晰王子文韬武略,俊美无双,堪称完美。只是,王子的身上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听了铸剑师的话,我问道。

  “情。世间万物皆有情。情无形,则无处可破,无迹可寻,无法制服。王子若是铸成有情刀剑,必能克敌制胜。”

  听了铸剑师一席话,不知何故,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越女低眉顺目的样子。

  而我没有察觉,随我身后进了铸剑阁的齐国公主,我的王妃,也听到了铸剑师的这番话。

 

 

  王妃篇

  我是齐国的公主,绮若。

  早在十五岁的时候,我便见过子皙,并爱上了他。彼时正值暮春,楚国设下国宴,宴请父王。我便随了父王同去。

  那时,楚国宫中梨花苍白若雪。暮春风起,扯碎梨花花瓣,零落无情。酒过三巡,我深觉无趣,便辞了众人,去庭中玩赏早就觊觎的梨花。

  峰回路转,不知不觉间,我竟穿过了几重庭院。本有宫娥跟随,只是我嫌她扰了我的兴致,便将她赶了回去。此时,我找不到归路。

  正当我为此犯愁之时,突听前方传来呼喝声。只听有人喝道:“大胆狂徒,不仅欺瞒我家王子,还敢擅闯王宫!”

  我一惊,紧赶几步,顿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条幽径居然通往一处宫门。

  宫门前,一个醉醺醺,衣着邋遢的男人扯着早就自宴上退下的子皙王子的衣袖,呵呵地傻笑。两个侍卫试图将他拉走,却被子晰拦住:“不可无理。”

  之后,子皙将喝醉的男人扶了起来,笑道:“我向来求贤若渴,愿天下有才有志之士为我所用。我待先生为上宾,却始终不能赢得先生的倾心相待。不知先生是否对我心生龃龉?”

  我听后微微讶然。堂堂的楚国王子,对这平民居然如此礼让。

  那醉醺醺的男人听后,突然自己站了起来,朗然笑道:“我三番四次试探公子,也是看公子是否真有求贤诚心。前番,我让公子与我平起平坐,替我濯足,公子不以为忤,反而顺我心意完成。士为知己者死。我等乐意追随公子,为公子马首是瞻。”

  子皙大喜,忙上前扶住男人的胳膊。那人笑道:“若公子不嫌弃,我想把鱼山四老也一并请来。有他们助公子,楚国未来必成六国之首。”

  我听后心中一动,仔细打量子皙的侧脸。眉眼安静,笑容温和如日光晒过的清泉。他生于这钟鸣鼎食的王族,又有此野心和霸气,不该有这样不惹尘埃的干净气质。

  我呆呆地注视着他,直到他送走那个男人,转过身来。四目相触,我微觉尴尬。

  “公主,”子皙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赏庭中的梨花,却迷路,不知怎么就转到这里。”我回答,继而看着他走近我。

  “我送公主回去吧。”子皙笑道。

  一路上,落花恼人,却好似有暗香铺陈在空气里。

  “这些梨树都是我亲手植下的。前年春天。”子皙笑道。

  我偷看他悠然的样子,想不通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一个心存天下的未来帝王,不可能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去侍弄花草。我想,他的野心不单单是使楚国国富民强。他的目标是整个天下。

  我倾心于这样的男人。男儿就该为自己画好雄图霸业,投身金戈铁马。我喜欢这样的子晰,但我想,子晰的灵魂里,还潜伏着另一个他。

  那个他淡泊,与世无争。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子皙。

  但那不重要。我喜欢的子皙,是楚国王子,未来贤明霸气的君主。

  于是,当后来父王问我中意哪国的王子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楚国王子子皙。

  于是,我乘了龙凤轿来到楚国,做了楚国王妃。

  但当我来到楚国后,我发现了越女的存在。我不知道子皙是否真心喜欢她,但我清楚地知道,越女会使另一个淡泊的子皙渐渐复活。我不希望我所喜欢的子皙毁在这样一个村女手中。

  今时,六国之间剑拔弩张,子晰也开始招兵买马,为这即将到来的征战做准备。听闻子皙的佩剑始终没有铸成,我极为担心,便亲自去铸剑阁查看。

  但是,我刚迈进铸剑阁的门,便听到子皙和铸剑师的一番对话。

  在把子皙送走之后,我暗中找到铸剑师,向他询问如何铸成有情刀剑。

  “血祭。”铸剑师微微蹙眉:“需要一个对子皙王子忠心不二的童女跳进熔炉,以其精血养剑,方可。”

  我听后心中冷笑。眼下不正有一个么。

 

 

  越女篇(二)

  我被王后和王妃绑来铸剑阁。

  子皙王子不在,一早去了校场。我看着眼前的熔炉,心底涌起恐惧。

  “你不是很爱子皙吗?只要你跳下去,就可以为子皙煅出世上最无坚不摧的剑。”王妃绽出一朵明艳的笑容,却吐出如此冰冷的话。

  我望着熔炉,又看了看神情冷漠的铸剑师。他冲我点了点头,冷淡地补充了一句:“你还是童女之身,又对王子深情不渝,这般纯粹和情谊,确是会煅出世间最无坚不摧的宝剑。你不是希望楚国强大,子皙王子一生无忧吗?”

  一生无忧。我想起王子温暖的笑容。自我进宫后,却难得再见他的笑。国事太重,将他的眉宇压上沉重的阴云。我一无所有,卑微平凡,如若能为王子分忧,此生无憾。

  我点了点头,王妃命侍卫为我松绑。

  我从容地走到熔炉前,对着翻滚的热浪纵身一跃。

  在黑暗降临之前,我似乎听到子皙王子的呼声。

 

 

  终结篇

  子皙王子匆匆踏进铸剑阁,刚好看到越女跃入熔炉的一幕。他惊叫出声,扑上去,却只抓住一片残破的衣角。

  他不禁落泪,惋叹。时至今日,他心里对越女,或许也只是愧疚而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她。或者,除了自己,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也不敢爱上别人。

  熔炉中突然沸声大作。

  子皙一惊,突见一道寒光自熔炉中跃出,直直地插进他面前的地面。

  子皙退后两步,见一柄剑气逼人的上好宝剑直立在他面前。剑身泛着冰蓝冷光,微微颤动,如越女饮泣的面容。

  子皙上前,蹲下身,见一滴水滴自剑身滑落。

  在水滴滑落之后,剑身上一行字浮现出来:

  “愿君长安乐,思君无绝期。”

  子皙捧起宝剑,清泪自眼角滑下。。。。。。

文章评论

灵儿

爱是龙葵千年的等待。。是紫萱三世的不弃。。是夕瑶几千年的默默苦等。。是景天与雪见的命中注定。。喜欢是淡淡的爱爱。是淡淡的喜欢。。。。。。。

悬月

匆匆一阅,椅子哦,再看

归海之鯨

[em]e160[/em]花了好些时间才将这篇读完,嗯,写得可真不错.

Ryan

[ft=,2,]真幸运能读到这篇故事[em]e113[/em],写的好啊!!!能重读一下新版越女,真好!!!!越女无敌[em]e130[/em][/ft]

叶叶

从来逐鹿苦苍生,自古争雄论势平。。。可怜了红颜……

冬雪

我刚看过安意如《陌上花开》上《越女歌》这篇…山有木兮木有枝,女悦君兮君不知!

唯母

哇,好厉害呀,那么长,怎样读得完

瓶子

[ft=,2,]先进来占个座,正在上班,下班了再来拜读[/ft]

139122105

[ft=#003300,2,楷体_gb2312][B]子皙是个自私的人呢[/B][/ft]

瓶子

如果这不是一把有情剑,我更愿意跳下去的是王菲。越女跳熔炉的那一刻,脑袋闪过一个画面:龙葵!情节的不同之处是雪见没有王妃那么坏

行云流水

[ft=#000099,4,楷体_gb2312]愿君长安乐,思君无绝期,王子有这样一个知已相待,哪怕失去江山也不枉此生了……[/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