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情终情始】

个人日记

 

师傅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倘若你白吃白拿了一定要记得这些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过想起昨夜怒吃二两银子,子上却没有叫她付钱,还是觉得帮他点小忙,其实挺划算的。

此刻,梨烨正掂着一个包袱顺着扶柳巷一家一家的寻着雪末一家。其实她本不需要这样一家一家的翻找,可是某个愚钝的青年前一刻还跟在她的身后唠叨着几弄几门是他心爱的姑娘家,一不小心转个弯却不知道人到哪里去了。无奈之下,只能靠自己了。她今天要做的这个事情说简单点就是她要替子上去见见这个雪末姑娘,倘若她没有嫁人,那就皆大欢喜的可以叫子上自己来提亲了。倘若她已为人妇,那这包袱里的银两和绸缎就当做馈赠,以及旧友的问候。为了好辨认目标,她昨夜基本一宿没睡,为了防止她搞错对象,子上写了长长的一段特点叫她背熟。“小巧玲珑,青丝如瀑,眉似新月,眼若秋波,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这是多么娇嫩的姑娘,风一吹就破相了......倘若真是如此,想必真的未曾出嫁,因为一直处于破相中总是不好嫁人的。胡乱思想者叩开了一户人家,还未开口询问,开门的老太太就大声的说:“我们不要苗银首饰!”尔后便“咚”的一声关上了大门。留下梨烨在门口愣神,阿婆我就是想问问人家,我不是卖首饰的……

 而此刻本应走在梨烨身后准备躲在某个转角门后的子上却并不是走丢了,而是他似乎看到一个人,很熟悉却又不敢认。于是便跟在那人身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走着。直到那人走进了集市的一家布庄。子上便在门口候着,过了一刻终于等到了那人出来。十年未见,她似乎变化不大,只有鬓角处稀疏的几缕银发昭告着时间的流逝。

陈妈妈……?”子上迎面走去,小心翼翼的打着招呼。

对方先是愣了愣,尔后细细的打量起他来。“你是……?”

“子上啊,我是子上啊....陈妈妈……

“归恒?是归恒吗?”听到这个名字她欣喜的伸出手臂,抓住子上的胳膊,颤颤巍巍的摸索着他的手。“真的是归恒啊,长大了,壮实多了呢。归恒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叫陈妈看看你,哎呦,我的儿……这手上的口子怎么这样深?十多年了呦……十多年没见过了,我还以为这辈子估计都看不到你了。来来,跟陈妈回家坐坐!!”

未等子上开口便被陈妈拉着走了。这陈妈不是别人,正是雪末的娘亲。

“我的儿,这么多年不见,你出息了啊,也吃苦了吧!你看看你这手哦,这做铁匠怎么会这么多伤口的?唉,你娘亲也不多叫你注意一些,受这些伤....”陈妈边走边唠叨着。子上只能跟在身后一个劲儿的说是。

不知走了几个巷弄,陈妈终于推开了一扇屋门,典型的江南人家,透着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自离开了洛阳,已经多年未曾有这种感受,他也曾经有个家,四方小院,青瓦白墙,每次他从私塾归来,也会像现在这样,闻到一丝饭菜香气,娘亲会叫他先去温书,然后给他端来才下笼屉的热馒头,看着他认真温书的样子,不时的点点头。有的想念,总不会因为你平日里不挂记,便没了,就像烽火狼烟,你若点了它,便一发不可收拾,子上站在门口,一切恍若隔世,千万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呼啦一下涌上心头,眼眶里腾起一丝水汽。

“我的儿,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进来,陈妈今天蒸了青团,香甜的很~快来!还是热的!”陈妈说着从小厨端出一盘碧青的团子。小院里架着巨大的爬架,不知名的植物悠闲的攀爬在架上招展着翠绿的小叶子。架底有一方圆形石桌凳,陈妈放下团子又转身去窖里寻着什么。子上揩了揩眼角,移步走近了小院......

雪末早已嫁人,夫君家做些买卖,生活的不错,膝下一双儿女,儿子已经8岁,女儿也五岁多。陈妈和老伴儿一起生活,偶尔雪末会带孩子们回来看看。多好的一家人。生活本该如此。不必多一分,也无须少一分。

“归恒,你母亲还好吗?可有妻儿了?”

“家母一切都好,毋须牵挂,她老人家托我问你们好,此番来扬州,也是为了公事。归恒从军十载,却是常年在外,娶妻,怕是委屈了姑娘家为我折柳盼归了。”子上轻描淡写的说罢,一口饮尽了陈妈从窖中取出的清酒。

“那便好,哎呀,此生怕是不得再见嫂子一面,当年我们却是有些对不住她的。可你说这世事偏就是这样。嫂子她安好,我便安心了。归恒你也该早些娶个媳妇,成了家,再添个娃娃,嫂子也安心热闹些。”

“陈妈说的是,归恒自当多尽孝道。今日本就是来寻陈妈的,偏巧在外头遇到了,连份薄礼都未曾准备,这两锭银子,算是归恒的一点心意,陈妈请您务必收下。母亲一直惦记陈妈帮衬,再三嘱咐,还请陈妈不要拒绝。归恒还有事,今后倘若得闲,必定再来探望您二老,请代我问伯父和雪末好。”子上说罢搁下俩锭足银,便起身作揖走了。留下半百的老人,立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悠悠的叹气。

  梨烨蹲在水桥边垂头丧气,她走了好几条巷子,直到一个大爷提醒“姑娘,你找的人家姓什么啊?”她才反应过来,子上居然没有告诉她雪末家姓什么!回想一下,她只记得“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然后,最不幸的是,还把子上这个人给丢了。

“咚~!”又一颗石子被丢到了小河里,水波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慢慢的铺满整个河道。她想,这么蹲着发呆,也不能解决办法,干脆,回客栈去等好了。站起来正准备挪步子,只见不远处有一身白色狐裘蔫巴巴的向她走来。还好,他不是完全不记得该怎么走。

子上一脸心事,一言不发的往回走起来。梨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了“你怎么了?”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说,可是他们才认识第二天,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戳到别人的痛处总是不那么好的罢,于是也只能静静的跟在身后。

“蒸糕诶,蒸糕!!新鲜出炉的蒸糕,软糯香甜嘞!吃一次想俩次嘞~!”

“老板,给我拿俩个!”

“好嘞~~俩文钱!姑娘要加蜜糖嘛?加蜜糖的好吃,我们家这是今年新收的槐花蜜。只需加一文哦!”

“我一起给您四文~麻烦加多些~~”

“好嘞,呐,姑娘 小心烫手,我这糕可是全扬州最好吃的,包您这回吃了,下回还来!”

“多谢老板~”

梨烨挽着包袱,小心翼翼的举着俩块热气腾腾的糯米糕一路小跑的追上了蔫巴巴的子上。

“子上壮士!呐呐~~接着!”

心事重重的人此刻回头看着眼前举着糕的姑娘,微微愣了愣神,伸手接住了糯米糕。

“快点吃哦,热的呢,老板说是新收的槐花蜜,凉了就糟蹋了。”梨烨一边费劲的用挽着包袱的胳膊往嘴里塞着糕。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扶着子上握着糕的手往嘴里塞。却看到对方塞着塞着,安静的掉下了一颗泪,紧接着,两颗、三颗......

她望着他面无表情又泪流满面的脸,默默的伸手帮他擦拭着那些她不懂的泪水。他没有躲闪,任她冰凉的手指揩着眼角。她不知道他流泪的理由,但是却感受的到,他的委屈和痛苦。此刻他还是一言不发,鼓着腮帮子,用力的咀嚼着糯米糕,然后,一口一口用力的咽下去。梨烨望着这样的子上,心中觉得有些心疼。

“谢谢。”吃完糕的子上一脸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伸出手,卸下梨烨手腕上的包袱,轻巧的挎在肩上,指了指她手里的糕:“快吃,冷了会很硬的,这家的糕很好,跟我娘做的味道一样。”

“哦,好......”

俩个人默默的沿着河道走着。深春了,温暖的风吹的有些猖狂,娟细的柳枝翠浪般摇曳。子上偶尔会俯身捡俩颗碎石子,斜斜的丢进水里溅出一连串水漂。梨烨看他能打出许多,于是也跃跃欲试,前前后后的捡了一把小石子,跟在子上屁股后面丢。子上站着看她笨拙的变换着各种姿势,侧着,反着,倒着,歪着......咚咚咚咚全是一个水花。还有一次被狂风吹的吃了一嘴头发。他忍不住笑起来,她也不生气,跟着他一起傻笑。笑累了俩个人干脆蹲坐在河岸边,一人叼一根狗一把草。

“我没有家人了,我爹是个镖师,十年前死在龙门荒漠,连尸体都没有寻着。我娘在我爹去了之后,身体也不好了,加上,没有给我说成媳妇.....就是今天我麻烦你去找的雪末姑娘。额,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算青梅竹马吧。小时候都大人们总念叨,也就以为会成亲的。我娘那会去找她们家说亲,因为我爹去了后,家里就不行了,很清苦。雪末她娘亲没有应。自那以后我娘就有些抑郁。以前我是打算读书,考取个功名,纠举奸恶,驳正违失。爹去了之后,家里边总不能叫娘一个人撑着,所以我便没再念书,去做了铁匠学徒。娘总觉得对不住我,她大约觉得,如果我娶了雪末,以后才会开心罢,可是她没说成。因为我们家真的是穷啊,换到现在,如果我是雪末的娘亲,我也不会同意的罢。姑娘家,应该有个好夫婿,过些精细日子。比如现在,她就过的很好......那时候雪末一家搬来扬州不久。我娘就没了,她想不开,太钻牛角尖了。硬生生把自己逼到了绝处,却也把我给忘了。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就那么完了。一个人,孤苦伶仃,打一辈子铁,什么纠举奸恶,驳正违失,都跟我无关了。我的生活,是漆黑一片,漫无目的,可是我不能去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我死了,对我爹娘,当真是不孝不敬。直到我遇到了,李承恩将军。他让我又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倘若我了无牵挂,不如征战沙场。反正我什么都没有,若是战死,也算精忠报国。人生苦短,也算对自己有了交代。可是,当我发现雪末留给我的字条后,我发现自己,也许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了无牵挂,从军十载,每每看到别人有家人,可以团聚的时候,我心里其实真的很羡慕。这字条,对我而言,不是一桩旧事,而是一个希望......我想象过,倘若我出征归来,雪末在家中为我素手羹汤,那是多么温暖的一种感觉。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来扬州,不论如何,我应该来一次,倘若她真的未嫁,那此时的我,也可以给她好日子了。倘若她嫁人,我也算了却了这桩念想。当然,我必须承认,我大多数希望她未嫁。今日,我不是走丢了,只是我看到了她娘亲,于是未曾知会你,便跟去了。我知道她现在已经是俩个孩儿的娘亲,夫君待她也不错。她们家还是以前在洛阳时差不多的摆设,让人很熟悉。雪末她娘亲问我,我娘怎样,是否还好,我没有说真话,我说我娘一切安好,身体也健朗。我觉得,倘若说起我娘去了,为什么去了。对她终究会有些不好的影响,年纪大了,不必要的包袱还是少些好。大约是因为看着我长大,他们家人对我来说,更像是亲人罢。可后来回来的路上,我却一直在念想,倘若我娘亲真的健在,那该多好......”

梨烨听罢,终于明白了子上方才那番是为哪般。她挠了挠头,取下狗尾巴草在手里头绕着。

“嘛......有的事情,是这样的了。你有过,然后失去了,就会特别难过。我没见过爹娘,我是阿婆养大的,阿婆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村儿,很小。阿婆一直没有嫁人,因为她半边脸上有红色的胎记,很深。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产婆说是被她克死的,说她不吉利,她爹也觉得她不吉利,可是,毕竟是条命,她小时候一直受人欺负,长大了,也嫁不出去。阿婆说,她是去山里采药的时候捡到我的,我被一块破布包着,挂在一个半高不低的树干上,叫的像只小猫。阿婆说,我是神赐给她的礼物。我懂事开始,就没什么朋友,村里的小朋友都不跟我玩儿,他们说,我是丧门星的小孩儿,说我阿婆是丑八怪。村子里唯一跟我玩儿的,是个汉人孩子,我记得那是我六七岁的时候,他们忽然来到村里的,那个汉人会经常背着药篓出去采药,因为阿婆熟悉山路,和药材分布的地点,他便经常来我们家。还会带一个小男孩。阿婆让我叫他‘顾先生’。顾先生是个很博学的人,懂的很多,他会给村里的人看病,也经常会给我讲一些中原的故事,他带来的男孩名字很好听,‘流岚琥珀’,我觉得很好听,但是他却非常不喜欢他的名字。理由很有趣,因为阿婆那时候经常带顾先生去采药,顾先生觉得没有什么好报答的,阿婆不收钱,只提出一个请求,就是,教我识字。后来,我就会和琥珀一起认字念书。我记得我们俩第一次学的是顾先生的名字,‘顾青衫’,第二次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我只要写俩个字,可是他却要写四个字,顾先生出门前叫我们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我写了两百个字,他写了四百个字,从那次以后,他就再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了。我们小时候会一起摸鱼,捉蝎子,偷鸟蛋,琥珀叫顾先生师兄,很多时候,我要写字,顾先生会教琥珀很多我听不懂的东西。我们那儿有很多毒物,什么蛇啊,蝎子,毒蛙......有一次,阿婆跟顾先生上山采药,被一种青花咬了,那是极毒的毒物,一般被那毒蛇咬了,是想活命也难的,顾先生却把阿婆的毒解了,还背了她回来。虽然阿婆的身体从那之后就一直不太好,可是却是保住了性命,那时候我很怕,我怕阿婆会死掉。顾先生,每天都会熬药给阿婆。我每天也不念书了,就陪着阿婆,照顾她。琥珀得空就回来看我,顺便带些顾先生做的吃食,他会安慰我,叫我放心,他师兄的医术是很厉害的。没有顾先生治不好的病。大约是从那时候起,我会希望我懂医术就好了,这样,以后阿婆生病我都可以治好她,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很久。我十三岁那年,顾先生他们离开了村子,琥珀临走的时候,送了我一个小胡桃坠子,他说以后如果我想去外面看看,就去中原找他,就在长安的旁边,这就是信物。我说好。阿婆看顾先生走了,我便没了师傅教我学习,后来她想了想,便送我去了五毒教学习医术,阿婆常说,做人要心善,无愧于人,无愧于心,心善的人,命总会好。可是我问阿婆,为什么你这么心善,却有那么多人欺负你?现在想起来,我问的这句话真蠢啊,可是阿婆却摸摸我的头说,因为我心善,神才把你赐给了我,世间的人总有愚昧的时候,倘若别人不明事理,你也跟着不明事理就是你的不对,凡事,先自省,再去审视别人,你才会知道问题在哪里。世上没有圣人,圣人都在天上看着你做好事尔或是做坏事,你若是坚持行善,总会有得到回报的时候。阿婆说的很对,顾先生来了之后的那些年,慢慢的,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现在想想,大约是因为阿婆采的药很多给顾先生拿去帮村子里的人治病,也会一直帮忙邻里做些活计,农忙的时候照顾家中没大人孩子们,村里人对她也渐渐客气了许多。直到那日,阿婆为了护着巴供阿伯家的孙子,被山狼咬断了脖子。村里人都哭了,巴供阿伯的家人亲手给阿婆立了坟,阿婆下葬的那天,全村人都来了,他们给阿婆送了鲜花和酒,村长带着村里人给阿婆送行,并感谢她为村里人做的一切,感谢她的宽容和善良。并且,巴供阿伯表示我以后就是他们家的人,他会照顾我。可是我不想留在村子里,我有的时候会想,人们是否是因为愧疚才会善良。我高兴的是,阿婆终归被村里人认可了。遗憾的是,我没有办法报答她的养育之恩,我想,她若是活着,一定会希望我能学有所成。我不记仇,可是我却不想继续呆在村里,我想,也许是时候,去找琥珀,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离开了苗疆,直奔长安。可是......我原以为长安就跟我们村儿差不多大......没成想,长安居然那么大!长安的旁边又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后来还得了疫病,差点死掉。多亏我遇到了我师傅。否则,今天也没有我坐在这里跟你扯这些长长短短。你看,命运这个东西,你哪知道你遇到什么?遇到不好的,就往好处想想,遇到好的,就顺势乐呵乐呵。这样,你的包袱就少了,过去,那是过去了,千般万般都是过去了,你过好了现在,过去的人,也就安心了。你自己,也安心了。”

子上听罢,“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是啊,过好现在,就安心了。梨烨姑娘,我们俩真是有缘.....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如我们去结拜!从此以后,你我便是兄妹,就当彼此的亲人互相有个依靠,你看如何?”

梨烨转过头望着他一脸惊讶。“这样可以么?我其实不太懂中原的习俗,子上壮士,你是个好人。倘若我们可以兄妹相待,在下是乐意之极的。”

子上豪爽的一笑:“既然梨烨姑娘觉得亦可,那便如此作数。只是此事还是要禀明你师傅才好。不如等尊师回来,我们请长辈们鉴证。行个结拜之礼。不知他们何时能回来呢?”

梨烨歪头,扳手指:“这已经去了快一个月了,估摸着就是这几天罢。”

“那便不急了。你肚子饿么?我们不如先去寻个地方吃点东西喝点酒?”

“我想吃阅江楼的酱肘子......”

“你昨夜吃了俩个......”

“我觉得我在长身体......家兄......”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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