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如初

认识顾莫北，是源于看他的第一篇文，他写跳舞的女子，明眸善睐；他写画画的男子，机智沉稳。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较量，处处温情，终得以美满收场。我从他稿子留下的资料里，添加了他的QQ号，很客套地互相问好，并说，希望今后你能继续为我供稿，他欣然允诺。
 

自那以后，我既是顾莫北的责任编辑，也是他的忠实读者，看他的文字，温暖清新，流光溢彩，无一不以圆满收尾，丰腴我长久浑浊的心。我和他开着玩笑，你的文风如此优美，文笔如此细腻，完全不像出自男子，他回应一个偷笑的表情。仅是一个表情，竟也叫我着实欢喜。于是我们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
 
 

二
 

我们的杂志社在网上有一个论坛，供读者、作者以及编辑交流，里面很是热闹，但我偶尔关注却并不常逗留。一天，看到了顾莫北的足迹，我便也鬼使神差般地尾随其后。我看到他回复读者的帖子，谦虚诚恳，对每一个喜欢他文字的人表示感谢，末了还不忘征求他们的意见和下一个作品的相关创意，像个小学生般吱吱喏诺，小心谨慎。
 

我实在是忍不住，于是现身在论坛上用调侃的语气忽悠他，一会给他高帽子戴，一会又端出前辈的架子指点他的不是，又或者想些不切实际的点子搪塞他。顾莫北说，董小微你别嚣张的太早。我看着屏幕上他打出来的字，不禁笑出了声。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已经开始把顾莫北放在心里的某个位置，却不自知。
 
 

三
 

顾莫北总是给一个叫镜如初的作者回帖，并且时不时向我打听关于她的一切，每每被问到的时候，我都局促地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于是十有八九我都借口没有作者本人同意，编辑无权向外透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打发掉孜孜不倦不停追问的他。然后看着他发来委屈的表情，我哭笑不得，该如何让他知道，我心底的秘密。
 

论坛上依旧是良辰美景不断，与此同时，镜如初和顾莫北的名字越来越频繁的同时出现，并排的几个字，仿佛是登对的佳人。那女子，把悲情烙在了骨子里，所以顾莫北总是一遍又一遍强调着，镜子，你要快乐。她回答，如何明朗，一个有着分裂的心和分裂的人格的人。顾莫北不明白，继续追问。她就闪身不见，过很久很久才又冒出来留几句阴郁暧昧的字语。顾莫北叹息着说，董小微，你知道我有多想认识她吗？我傻笑不语，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折磨他。
 
 

四
 

从一开始就知道顾莫北也在这座城市，所以通知他亲自来杂志社取稿费的时候，我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喜和期待。他在我闪躲的眼帘粲然盛开，像一道光。他伸出手来，说你好，我是顾莫北。正式礼貌，不像平常的嬉笑如顽童。我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转向他，渐渐弯起嘴角，你好，我就是董小微。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犹如种子破土，又似花开。
 

和我想象中没有两样，他有着干净的短发，温暖的轮廓，就像他的文字，眉目清冽但眼神明亮，恰巧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是我的理想模样。我暗自在心里欢喜，这就是缘分了。他坐在杂志社说等我下班，他请我吃饭。
 

第一笔稿费，他请我去了附近的肯德基，我笑话他不懂情调，他伸手要来敲我的头，我稍作闪躲，心底还是阵阵甜蜜，团积着，散不去。那一顿饭，那一桌套餐和冰激凌，真真吃的我满心欢喜。
 
 

五
 

之后，我们更加熟稔起来，聊天的话题也越来越多，天南地北，天马行空。顾莫北会时不时提醒我注意反复的天气不要感冒，注意一日三餐按时吃饭，类似的叮嘱举不胜数。我心里顿时雀跃起来，但是表面上还是拼命掩饰，还会稍带抱怨的说，顾莫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啰嗦，我又不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他笑，董小微，你真可爱。我盯了半天，也还琢磨不透这句话，于是豁出去，回复，别啊，顾莫北你可千万别爱上我，因为到时你会发现我一点都不可爱还很难伺候。没想到他说，不会，你很简单，很透明，跟你在一起的人也会变得很快乐。他对我的定义，我无法辩驳。
 

是啊，董小微没心没肺，有幸福的家庭，满意的工作，不低的收入，还有条件不错的男子频频示好，所以自信，无畏，无忧。可是有谁知道，自从顾莫北出现之后，她那不言爱的心再次开启，冒出汹涌的涟漪，层峦叠嶂。和所有借以文字传达情感的女子一样，她开始憧憬美好的或者破碎的未来，开始构筑爱的城堡，幻得幻失，敏感矫情。只是这些，顾莫北也许永远不会明白。
 
 

六
 

镜如初最新的一篇小说《悲情歌，不能说的秘密》发表之后，不少读者纷纷表达对男女主人公的悲戚之情，也有不少读者说爱上了那个虚构出来的男二号。论坛里关于这篇小说的评价更是遍地开花。唯有一张帖子显得突兀：为爱的殇，终将痊愈，发帖人自然是顾莫北。他说殇痛过后，归于生活，不过是一场错误的遇见，释怀了，痛苦自然消失了。镜如初回他，有些痛沉在心底，即使视而不见，也定一触即知。顾莫北先是无言，而后重重地叹息，如此清秀的文笔，为何字里行间全是落拓的悲。那女子呵呵地笑，故事而已，何苦较真。顾莫北跟帖，镜子，你要快乐，像董小微一样快乐。
 

是的，顾莫北一直叫她镜子，叫我董小微，连名带姓，让我觉得他离她很近，他离我很远，那个女子生生将我们隔开。我苦笑，自己果真是有着分裂的心和分裂的人格。

 

七
 

周六傍晚，接到顾莫北的电话，他风风火火地说，董小微，快出来，到市中心来，我请你吃烧烤。匆匆关掉电脑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了一番，打的直奔市中心，窃喜，他还记得我上次和他提到的那家烧烤。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街道，我看到他站在门口等我，心里又开始窃窃地笑。
 

羊肉串，鱿鱼，鸡翅，我毫不迟疑地点了一大堆，他坐在对面开口，董小微，我突然发现你就是个正宗吃货。我看向他，冲他眨眨眼，怎么着，你嫌弃我？话一说出，便觉得有些不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暧昧。
 

这原本就是我青睐的实物，唇齿间流出满满的香。一不留神，被胡椒粉呛到，他忙不迭给我递上一杯水，董小微，你慢点儿。我笑，顾莫北，真没想到，你还挺绅士。结账出门，收拾盘子的服务员对我说，小姑娘，我在一旁可都看到喽，你男朋友很体贴呀。我刷地一下羞红了脸，幸亏站在柜台前的顾莫北没看到这一幕。
 
 

八
 

回到家，打开电脑，顾莫北好看的轮廓一遍一遍出现在我眼前，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又是何时。正想着，就看到屏幕上他灼灼闪光的头像，他说，董小微，告诉你一个笑话，今天居然有人说我们很般配。我也配合着回复，是很好笑，那人肯定眼睛没长好，才乱点本大美女的鸳鸯谱。顾莫北发来一个欠揍的表情。
 

我看着心里无比的暖洋洋，这么亲昵的对话，他用的词汇是“我们”，多美好的人称代词，身体里也似乎跳跃出无限多的暖流，仿佛他在我身边的温暖。因了这样，我就有了更多的期待。

 

九
 

朋友给我寄来了一组照片，说是让我帮忙选几张用作杂志的插图，我想起顾莫北学过摄影，说不定可以参考下他的意见，更重要的是，这是我唯一可以约他又不显得太唐突的理由。再三挣扎下，还是按下了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忐忑的心境，吞吐的语言，手心捏出了一把汗，他答应过来。
 

每一张照片都不错，落日残红，夕阳余晖，薄雪通彻，烟花三月，顾莫北啧啧的赞叹声不断，我安静的看着他，他眼角细致的纹路，一直刻到了我的心里，那一刻，我竟然生出了些许感动。顾莫北终于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和三心二意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和我说话，这一下子，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刻意。最后，他指着一张北方古道的照片问我，你去过北方吗？我说去过，但是只是路过。顾莫北的眼睛里放出了迷恋的光，淡淡地说，我真的特别想去看看镜子生活的北方小城。
 

我怔在原地，南方的四月依旧有些清冷，也顺带吹凉了我的心。但随即莞尔一笑，隐忍多时的秘密是该和他坦白了吧。
 
 

十
 

自从上次分别，顾莫北就变得有些沉默，我打趣的喊他莫北，他也不抗议，只是沉闷着。再也没有先前活泼俏皮的言语，我们之间，竟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就仿佛兜了一个大圈，重新停在初识的陌生点。原本习惯了等待那个熟悉的头像亮起来，现在却不知道即使是等到了又能如何，彼此彩色的头像就这样对峙着。直到顾莫北下线了，我对着那灰色，独自感伤。心里隐约有一些疙瘩在盘旋着，却无法去解，又像是一根刺，梗在那里，让人不舒服。
 

唯一还是能在论坛上看到他的身影，他似乎没有太多变化，和别人谈写作谈小说，风生水起，以至谈到北方的那座城市。我想他终究是牵挂住了那些，他说，镜子，北方的风是不是特别冷？女子敷衍的回答，是的，那里的风不是刮出来的，而是长出来的。
 

我知道，顾莫北只有在面对镜如初的时候才会如履薄冰，不知所措，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碰了她那些殇。他也曾经告诉过我，太过心疼那个女子。
 
 

十一
 

这样持续着，僵持着，我和顾莫北的联系越来越少，四月中旬，因着那变化无常忽冷忽热的天气，我得了一场重感冒。仍然关注论坛，顾莫北在五天前发帖子询问，北方是否也有花季？很多人纷纷回帖，却唯独少了镜如初。看得出来，他这帖子本是为她而发，但她却失了踪迹，我的心底，他的心底，都不知道是喜是忧。
 

感冒痊愈，准备一场读者见面会，突然的忙碌让我快要窒息，无暇顾及其他。见面会的当天早上，收到了顾莫北的信息：董小微，我终于来到了她所成长的城市，他还说想看看她成长的环境，甚至希望能够遇见她，看见她默然的忧伤和清澈的瞳孔，他爱她，由悯到爱，他说，对不起，董小微。
 

我眼前忽然一片朦胧，他风尘仆仆赶去寻她，他不知道今天是她与读者举行见面会的日子，这就是冥冥之中的错过吧。就像我一直错过了告诉他，那个叫镜如初的女子一直在骗他，她本就是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生活在这个南方小城，她原本就是叫董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