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胭

 全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看着悲痛万分的父亲，我们心如刀割，不知如何安慰他；还有未成家的弟弟，绝望中一脸茫然，不知今后的路，谁来关心照顾他。

 我们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一日三餐，还得二妹料理。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相对无言，默默垂泪。没有母亲的家，显得那么寂寞冷清、孤单可怕。

 二妹压抑着悲伤，对我和三妹说：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全家人都得打起精神来！妈不在了，还有我，这个家不能就这么倒了，不能让人看笑话，更不能让妈在地下为我们担心！妈已经为我们操了太多的心，她太累了，终于累倒了，我们要让她从此安安心心的、轻轻松松的，在另一个世界，快快乐乐的，再也不用烦心了……

 安顿完母亲后事，我和三妹也要离开了。看着眼泪汪汪的父亲，更显形单影只、万般悲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二妹安慰父亲：让她们回去吧，她们还要上班、还有自己的家呢。转头对我们说，你们过完年再回来，妈不在了，回来也不会委屈你们，我会像妈在的时候那样伺候你们，为全家打理好每天的吃喝……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和三妹嫁的远，自然是躲得一份清静。而二妹，虽说嫁在了几十里以外，如果存了躲清静的心，照样可以躲掉父母的累赘，可以不去理会父母的需求。

 但是，偏偏她又放不下，在她看来，那些事都是她逃不掉的责任。母亲走了两个月之后，就是2013年的春节了。年前我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告诉我说，二妹来住了十来天，把家里一切需要的都准备好了，直到腊月二十六才回去。打扫家、擦玻璃、洗衣服、洗被罩，这些活儿几乎每年都是二妹来做；今年做的肉食更丰富：炸鸡炸鱼、烧肉丸子、包子蒸馍、蒸糕压粉样样齐全，这样父亲和弟弟吃起来也方便，也许会减少一点对母亲的思念，增加一些过年的气氛。二妹一定知道，这也是母亲所希望的。她以实际行动，寄托对母亲的哀思，为冥冥之中的母亲，分担忧愁……

 春节过后，我和三妹照旧回老家去，可这次只剩下父亲。一路上想着家里没有母亲的那种灰冷气息，禁不住潸然泪下、悲情满怀……等到踏进父亲家门，二妹已等在家里，包好了饺子。家里干干净净，柜子整整齐齐，玻璃明明亮亮，摆什利利索索，炉子生着火暖暖和和，饭菜摆上桌热热腾腾……

 父亲借这个机会，给我们姐弟四个开了个家庭内部扩大会议。会议的主要议题是：母亲不在了，父亲一个人，弟弟要成家，花销十来万，家里没钱了，该叫怎么办？

 我想，父亲是几十年的国家干部，吃皇粮拿军饷，再加上和母亲做一点小本生意，在左邻右舍眼中，应该是好人家，总是攒下了一些钱。家里的财政多年来由父亲掌管，母亲日常的一切开销，都是由父亲供给。再说了，母亲常常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销，甚至都达到了对自己苛刻的程度，怎么会没钱呢？

 于是我让父亲说说这几年的开销用度。也许这正代表了两个妹妹的意思，看她们也很想知道。于是我铺了纸和笔，父亲一项一项地说，我一项一项地记，然后我发挥平日与数字打交道的职业习惯，收入、支出、结余，噼里啪啦一阵计算，最后的结果是：父亲的账面余额，不足两万！

 这个余额，让我们姐弟四个都大跌眼镜！我总是以为父亲的钱是花不完的，因为他和母亲都是特级小气、仔细的人，挣得多花得少，这些年即便攒不下十来万，至少也应该有五六万。但是没有，只有两万，剩下给弟弟成家所需的八万，就得靠我们姐妹三个担当……

 我觉得父亲真是个狡猾的人。我忘了，他是会计科班出生，而我多年来也只是个业余的统计，在核算账目收支方面，我岂是父亲的对手？跟老谋深算的父亲相比，我还嫩了点……

 当然了，我这一闪而过的不平意念也不能取代眼前的现实。父亲这两万元是真是假也无需深究，毕竟他是个70岁的老人了，存点私心也无可厚非。父亲供养了我们那些年，也的确不容易，现在是我们回报的时候了。父亲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是有功之臣，有资格居功自傲。

 眼下这八万元，就看我们姐妹仨了。我是老大，又是父亲的“得意之作”（因为父亲一直很得意是他把我培养成才），显然我是该出手时就出手，责无旁贷。

 二妹开口了：我姐没钱，本来挣得就少，又刚买了楼房，姐夫身体不好，咱们也没能帮助她，这次我先表个态，八万我出一半，剩下的你们凑吧，不够再问亲戚们借点......

 感谢上帝，感谢母亲，感谢二妹，感谢有你！剩下的我们不再犯愁了。

 事情迎刃而解，千斤重担轻松卸下。关键时候，二妹替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支起了一根顶梁柱，她不但替我解了围，更替父母解了愁。母亲临走前，最不能放心的就是弟弟，如果弟弟成家了，母亲也可以安息了......

 其实，在此之前，包括弟弟找工作花钱、买车花钱，每次到了用钱的时候，母亲愁眉不展，就给二妹打电话，二妹二话不说：妈，你别愁，有我呢！然后又二话不说，把家里唯一的全部的家当拿来应急......

 二妹不是有钱人，她是最最普通的草根、老百姓。但是她有爱，有担当，心里有父母，有这个家，这就足够了。她不但是全家的经济后盾，更是全家的精神支柱，有了她，就感觉有了依靠、有了底气，就感觉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在这静静的夜，想着母亲，想着二妹。小时候，母亲责骂最多的人是二妹；母亲不在了，哭得最伤心的也是二妹。二妹说我，你小学一毕业就离家住校，跟咱妈能有多少朝夕共处？我跟咱妈那是天天吵、天天叫、不打不曾相识的梁山弟兄，所以咱妈跟我从来不拿心，想说啥就说啥，跟你们谁能行？

 二妹所言极是。我不得不承认，有时，争吵也是一种炽热化的交流与探讨，可以增进感情、增进了解。母亲爱我心疼我，最是牵挂我。可是母亲跟我是客气的、拿心的，从来不向我诉说任何困难与苦楚，每次都说一切都好，让我放心。只有跟二妹，她才可以袒露心声、表现无助，生活的酸甜苦辣，二妹与她分担得最多。

 母亲，你是有功之臣，因为你生下了二妹，让我有个好妹子；更重要的是，让你自己有个好女儿。这个好女儿，不是文绉绉的大女儿，也不是软绵绵的三女儿，而是你那个不听话、气破肚的二不愣、二王五、很二的二女儿......

 我想，如果母亲地下有知，听见我这句话，一定会欣慰地笑了......

                                                             寒胭
                                                            2014.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