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怕死】 一行禅师

修行日记

        佛陀曾建议过我们,不要轻易接受任何教诲,不要因为这些教诲是出自某位大师之口,或是在经典里有记载,便轻易相信它们是真理。当然这也包括佛教经典在内。我们必须借由觉察而认清自己的体证是真实的,然后才能接纳那则教诲。佛陀说我们真正的本质是不生不灭的,让我们再来看一看这是不是真理。

请点燃一支蜡烛,让烛火继续燃烧,直到它烧尽为止。请问这支蜡烛是否还存在?佛陀说事物是不灭的,我们已经体证到这就是真理,同时我们也认清恒常的概念是不适用于任何事物的。因此,真相一定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现在我们必须全神贯注地深观这个问题。

你是否认为这支蜡烛一直在往下燃烧,如果你认为如此,你就是在透过时间来观察火焰的燃烧。你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思考自己的寿命——那是一种线行的发展,所以有一天它一定会结束。你也许认为自己是在一条纵线上的某一点诞生的,你可能把那一点称作1960年。你认为你会在那条线上更远的一点死亡,你可能称那一点为2040年。你只看见自己像蜡烛一样在时间中推进,但其实你不只是朝着线行的方向在推进。

你认为烛火快要熄灭了,蜡烛快要消逝了,事实上,火焰是朝着许多方向在逐渐熄灭的。它正朝着东西南北的方向在发光。如果你有非常精良的科学仪器,就能测出蜡烛正朝着整个宇宙发出光和热。蜡烛在你的心中留下了影像、光以及热。

      你就像是一支蜡烛。想象你正在把光放射到你的周围。你的言语、思想和行动,正朝着许多方向发散出去。如果你说出的话很友善,你善良的言语会朝着许多方向发散出去,而你自己也会随着它们的方向推进。

我们每一个刹那都在转变,而且是以不同的形式在延续着。今天早晨你对孩子说了不友善的话,你和那些不友善的话同时都进入了他的心中。现在你为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感到懊悔,但这并不意味你不能借由对孩子认错而改变你曾说过的话;反而是无法认错,才会令那些不友善的话长久驻留于孩子心中。

在每一周、每一天、每一时死而复生

      我正在写一本有关佛法的书,它是建立在我的理解和我的修持之上的。当我在写一本有关佛法的著作时,我并不是依照线行的方向在思考。我正深入你的内心,我正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在你的心中重生。佛法里经常提到身、口、意三个向度——我们生活中的每一刻,它们都会出现。请认清并理解这则真理,你无须等到身体瓦解时才踏上重生之旅。眼前的这一刻我们就在诞生和死亡。我们并不是以单一的形式,而是以许多的形式在重生。我希望你能想象一下焰火这个东西。点燃的焰火不会只朝着垂直的方向落下,它会向四面八方发散出去;它的火花会朝着每一个方向喷发。所以不要认为你只是在朝一个方向推进,因为你就像焰火一样,你会进入你的孩子、你的朋友、你的社会和整个世界里。

清晨坐禅时,我的左右都坐着一些僧众。借着禅定,我已经在他们心中重生了。如果你很仔细地观察,你会在他们之中看见我。我无须等到死后才复活,此刻我已经重生了,而且我希望能朝着更好的方向重生。我要把我生命中最美最快乐的事,传给我在家和出家的朋友们,这样他们才能为我和他们自己带来美好的新生。

我们的无明、愤怒和绝望是不该再生的,它们若是再生,必定为世界带来更多的黑暗和痛苦。越多的快乐与爱能获得重生,世界就会变得更美、更善良一些。因此你和我应该不断地在每一周、每一天、每一时都死而复生,成为喜悦、爱和善的化身。

       某一天我醒来时,突然想起了一首民谣【我的父母给了我许多好处】。他们留给我的长处就是爱、宽恕和慷慨,以及为他人带来喜悦和快乐的能力。他们给了我许多宝贵的遗产。我们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延续。我们的孩子就是我们,而我们也是我们的孩子。如果你有一个或好几个小孩,你已经在他们的体内重生了。你会在你的儿子或女儿的身上看到你的延续,除此之外你还有许多不同形式的延续。它们在你曾影响过的每一个人的心中,你无法想象你的行为、言语和思想已经影响了多少人。

放出我们的光与热

        当蜡烛的火焰向四周发出光与热的时候,那光与热便是蜡烛的延续。那光与热是以水平的方向散发出去的。为了能以水平的方向散发出光与热,它必须以垂直的方向进行燃烧。缺少了水平面,垂直面是不可能存在的;缺少了垂直面,水平面也是不可能存在。

问一问自己:“以后我会去哪里?”我们的行为和言语都是在当下这一刻产生的,而且是以线行的方向在发展着。当它们向外扩散而影响到我们周遭的世界时,它们也会使我们的生命朝着那些方向延伸。它们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更明亮,而那份美和光明又会延续到未来。我们不该只朝着垂直的方向寻找真正的自己。

假如我要泡一壶乌龙茶,我会先放一些茶叶在壶里,然后在上面浇一些滚水。五分钟后我们就有茶喝了。当我喝下它时,乌龙茶便进入了我的体内。如果再注入一些滚水,沏成第二泡茶,这些茶水会再度进入我的体内。当茶水倒光之后,壶里剩下的便只有泡过的茶叶了。这些剩下的茶叶只是茶的一小部分,进入我体内的茶水却是茶的绝大部分,而且是茶最精华的部分。

        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的精华已经进入子女、朋友和整个宇宙里。我们必须朝这些方向,而不是在泡过的茶叶里,找到我们自己。请你看一看你重生后的新貌,虽然你说那并不是你。你必须在非你之身的事物中、见到你的身体。这便是所谓的身外之身。

      你无须等到火焰熄灭后才能获得重生。我们每天都有无数次的重生。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我的修持就是让我示现出新生,能够为世界带来光明、自由和快乐。我的修持就是不让错误的行为复活。如果我生起了残忍的念头,或者言语里带着嗔恨,这些念头和言语都可能会再生。我们很难觉察到它们,很难把它们拉回来。它们就像是逃跑的马儿一般。我们不该让身、口、意牵引着自己,往错误的方向延伸。

没有生灭,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如果每一个刹那没有生灭的话,我们就活不下去了。我们体内的许多细胞都必须死去,我们才能继续活下去。不只是体内的细胞,意识海里的感受、认知和思维作意,都是稍纵即逝的。

我记得有一天,某位友人把父亲的骨灰带到梅村。他希望我能允许他把骨灰撒在我们行禅的小径上,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他或许以为父亲唯一剩下来的东西,就是这些撒在行禅小径上的骨灰了。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在那条未撒下骨灰的小径行走过。我们完成了撒骨灰的仪式之后,我转向身后的人说道:“我们每个人都在这条小径上留下了我们的躯体。不只是这位刚去世的人,而是我们每一个人。每回我们在这条小径上行禅时,都留下了身体上的细胞。”

       你每抓一次痒,死去的皮肤上,就有成千上万的细胞掉落在地面。当你在这条路上行禅时,你不但留下了皮肤上的细胞,还留下了你的感受、认知和思想。不论你住在梅村的时间是一小时或一周,你离开之后,都会留下许多属于你自己的踪迹。你在那条小径上留下的细胞,将会变成野草和野花。你的延续下来的身体还在梅村,也在你孩子和孙子的体内。它在世上的每一个角落。蜡烛的火焰燃烧到最后终于熄灭时,它仍然存在着。如果朝着线行的方向去观察它,你是找不到它的;你必须朝着水平的方向才能发现它。

         在西藏的传统里,如果一位高僧圆寂了,其他的僧人会等到数年之后,才出外寻找那位高僧的转世。在西藏,人们称转世高僧为祖古。高僧在圆寂前可能留下一首诗,据说里面暗示着他未来转世的地点。借由这首诗,他的弟子们就能找到与指示相符的一名孩童。弟子们带着老师在前世用过的铃铛、念珠或茶杯等器物,去那个孩童的家里探访。他们在其中还混杂着一些老师没用过的器物。这名小孩必须从这一堆器物中选出那位圆寂高僧曾经用过的东西。他如果选对了,还要接受其他的测试,才能证实他就是那位高僧的转世化身。然后弟子们会请求这位灵童的父母,允许他们把孩子带回寺庙里承继前世的法脉。

       这个传统具有非常动人的一面。弟子们是如此地敬重他们的导师,在导师圆寂之后,他们还想留住他。我曾经告诉过住在梅村的朋友们,他们不该等我过世后才去寻找我的转世化身;他们必须在当下就找到我,因为我已经在许多年轻的孩子身上重生了。如果你站在我的身旁,你看见我身边的灵童吗?他们都是我的化身。成千上万继续在修持正念的年轻人,都是我的化身。如果你以法眼深观,就会看见我正以各种形态在重生。

       虽然我的著作和弘法录音带无法在越南发行,我其实已经出现在那里了。虽然法律上我的教诲被禁止,它们仍然在广泛地流传着。保安警察没收了我的著作,却在私底下秘密地传阅它们。其他人则在地下流通助印我的书。因此我在越南已经有了传承。越南有许多年轻的僧尼都在修持我所传授的法门。如果你到越南去,你会在那儿看见我的踪影。你目前看到的我,只是我的一种示现罢了。我在越南的化身已经影响了越南人的心灵生活、当地的文化和青年人。那位说我不在越南的人,显然是未具足法眼的。

      我也在监狱里弘过法。我的著作已经分发到全美国的监狱里,许多犯人都阅读过,而且很喜欢这些书。有一回我去探访马里兰州戒备最森严的一所监狱。它严格到连蚂蚁不接受检查可能都无法通过。我告诉这些犯人,无论你现在身处何处,皆可获得解脱。这项开示已经被记录下来,印成一本书【就地解脱】。许多犯人都拿到了这本书,这样他们就可以修持、微笑、减轻心中的痛苦了;即使过的是被囚禁的生活,他们还是能找到心中的喜悦。因此,我知道我的化身此刻就在监狱里。这些已经在修持的犯人,自然会帮助其他的犯人。所有能接触到我教法的犯人,都是我的化身。因此,当你寻找我的时候,你要寻找的是我的身外之身。

每个当下都像焰火,散发出自己的美

       如果你每天都学着去觉察自己朝水平方向发出的光与热,并且在每个当下更新自己,你就能在未来找到自己的化身。每个当下你都像是正在喷发的焰火,向四周散发出自己的美。借由自己的身、口、意、你可以散发出你的美。那份美和良善会进入你的友人、你的孩子、你的孙子以及整个世界。它是不会消失的,而你就是以这种方式进入未来。

      如果朝着这个方向遥望未来的自己,你就能见到自己未来的化身。你不会认为你终将灭绝,你不会认为自己在死后就不存在了。你虽然不是永恒的,但也不会从此灭绝。

      你能不能认清过往的每一刻你都在重生?你的祖先借由你而延续下来。一旦转化了他们传给你的习气,你就在过去中重生了。举例而言,也许你的先人总是习于奔命,总想做些什么事来存活下去。他们没时间停下来,深呼吸,享受人生提供给他们的美妙事物。你也是一样的,不过你现在已经拥有了修持的方法,因此你可以停下来,深呼吸,为你的祖先享受一下生命提供给你的美妙事物。或许在遗传基因及精神层面,你的祖先也拥有过一些良好的品质,那可能是你的父母或是你的精神导师无法充分发展的品质,而现在你却可以在自己身上重新发现它们。你可以让这些失去的品质复苏。这都是在过去中重生的一些例子。

      我认识一位美国的越战退伍军人,越南游击队在战争中杀死了他的同胞,于是他决定要报复那些杀害他同伴的村民。他在三明治里放置了炸药,然后把它们丢在那个村子的入口处。有几个孩子进入村子时,发现了那些三明治,便捡起来吃了。不久他们就开始痛苦地嚎哭,在地上不断地翻滚。他们的父母赶到了现场,但时间已经太迟了。那个地区十分偏远,没有救护车及医疗设备,所以无法快速地把孩子们送到医院。最后五个小孩都死了。

      这名美国军人回国之后,一直无法消解心中的罪疚感。他的母亲试图安慰他,她说:“儿子,这些事经常在战争中发生,没什么好难过的。”可是他的心仍然痛苦万分。他只要一发现屋子里有小孩,就会按捺不住地冲出门外。

      有一次我到美国巡回演讲,特别为退伍军人举行了禅修营的活动。我带领他们行禅,借由呼吸来转化他们的恐惧和罪恶感。我告诉这位退伍军人:“你已经杀死了五个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你还有机会可以救活好几百个小孩的生命。你知不知道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孩子,因为食物及医疗设备的不足而死亡?你可以带些粮食和药品给他们。”他按照我的话去做了。现在这位在二十年前杀过五个孩子的人,已经由过去获得重生,成了一个救活二十个孩童的新生命。

     学习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深观,你的悔恨和欠缺自信都会得到转化。你将拥有崭新的能量,它不但会在过去发光,也会在当下及未来绽放出光芒。
 

        如果你想知道上帝、佛陀和所有伟大的人都住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他们的住址如下:此时此地。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东西,包括邮递区号在内。

你如果能随观自己的呼吸,行禅时心里默念:“我已经抵达终点,回到家了。家就在此时此地。”你会发现自己立即变得稳定而自在起来。你终于能安住在当下这一刻,你真正的家。没有任何事能令你再东奔西跑,或是让你感到恐惧了。你不再担忧过去,你不再设想未来会发生自己无法掌控的事。你已经释放了那份为过去的事而挂心的内疚感,同时也解脱了对未来的忧虑。

只有少数人能真正活得快乐。你快乐的程度,往往取决于你的心自由到什么程度。这里所谓的自由,并不是政治上的自由,而是指从懊悔、恐惧、焦虑和哀伤之中解脱出来。“我已经抵达终点,回到家了。家就在此时此地。”

“我圆满了,我自由了。”一旦返回到此时此地,心中就会生起这种感觉。你不是在试图说服自己——你真的会认识它,你会感受到它。能够做到这一点,心就安了。你会经验到涅槃、神的国度,或是任何一种你喜欢的称谓。就算你心中没有太多的担忧,若是无法感受到安全与自由,如何能真的快乐呢?在当下这一刻培养安全感和自由,是我们能送给自己最珍贵的一份礼物。

安住在终极实相里

“在终极实相里我安住了下来。”终极实相本是我们存在的基础。终极实相、主或圣境,并不是和我们隔绝开来的东西,我们随时都在它里面,它并不是远在天边的某个地方。我们必须活在真正的内心之家,才能安住于终极实相,生活在终极实相里。

就像是海浪与海水的关系一样。我们如果观察海浪,可能会觉得海浪似乎有始有终,浪潮似乎有高有低。某一波浪潮看起来很像另一波浪潮,但也可能很不像,不过海浪毕竟都是由水和合而成的,水就是海浪的基础。海浪既是浪,也是水。海浪或许有始有终,有大有小,但水却是无始、无终、无上、无下、无此、无彼的。海浪一旦领悟和体认到这一点,它就从始末、上下、大小、彼此之中解脱出来了。

从历史次元来看,我们有时间和空间以及一组一组的对立物:对与错、幼与长、来与去、净与垢,我们都期待开端而害怕结尾。但在终极次元里并没有这些东西,那里没有始末,也没有前后。终极实相是让历史面实现的基础,它是事物的源起,存在的不灭源头;他就是涅槃,就是神的国度。

我们的根基是涅槃,是终极实相。你也可以称之为神或神的国度。它就是我们的水。你既是浪,也是水;你有历史面,也有终极面。一旦能体悟我们真实的本性是无来无去的,恐惧就会离我们远去,悲伤和苦难也会自然而然消除。

海浪不需要借由死亡而成为水,它此时此刻已经是水了。我们也不需要借由死亡而进入神的国度,因为神的国度就是我们此时此刻的基础。我们这一生的修持就是要见和觉察日常生活里的终极次元,不生不灭的实相。只有这样的修持,才能完全去除我们的恐惧和痛苦。与“我安住在终极实相里”相比,你也许更喜欢说“我住在神的国度里”,或者是“我住在佛的净土上”。

净土不在彼岸,它就在此时此地

假如有人开喷气机送你去神的国度或是佛的净土。当你抵达那里的时候,你会用什么方式行走?在那么一个美妙的地方,你还会慌慌张张地走路,满怀焦虑地奔跑吗?你也许会开始懂得享受在那里的每一刻。在神的国度或佛的净土里,人们是悠闲自在而懂得享受每一刻的,因此他们走路的方式不会像我们一样。净土不在彼岸,它就在此时此地。它就在我们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里。如果逃离了当下这一刻,我们就摧毁了神的国度。

但如果懂得解脱自己那奔命的习惯,我们就能拥有内心的祥和与自由,如同佛在极乐世界漫步一般。

我们的心怀着什么东西,就会住于什么次元。如果你怀着一堆哀伤、恐惧和绝望,那么不论去到哪里,你看见的永远是苦难的世界和地狱。如果怀着慈悲、同理和解脱之心,那么无论你去哪里,看见的都是终极实相和神的国度。

真实的修行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脚下所踩的正是神的国度。我没有一天不在神的国度里散步,因为我走到哪里都在修习慈悲和解脱之心。我的脚始终是踩在神的国土和终极净土之上。如果你能培养这样的触感,那么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们都会感受到祥和及自由。

“我已经抵达终点,我已经到家了。”海浪的家即是海水,家就在此时此地,它不需要跑到数千里外才能返抵它真正的家。这项修持是如此地简单而有力。请你记住这首短偈,每天都按照它来修持。如此你就能见到终极实相,而且永远记得自己,永远记得返回自己真正的家。

转化不停奔忙的习气

我们不但在白天奔命,连夜晚入睡时也不停地忙碌。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停下来。修持首先就是要停下来,学会放松、安静和专注。如果做得到,我们就能安住在此时此地,然后心就稳定了;心稳定下来之后,才看得见四周的情况。我们可以深观当下这一刻,深观自己的真实本性,觉察心中的终极次元。深观之下我们会发现,我们不只是海浪,同时也是海水。可是心如果不静止下来,不学会专注,就不可能深观。我们无法解脱恐惧,是因为心尚未强壮或稳定到足以体认无来无去的终极实相。

我们已经发展成的习气是很难对治的。安比卡博士是印度议会里的一员,他来自所谓的“贱民”阶级。他一直在为“贱民”的权益奔走。他非常强烈地感觉到,只有佛法才能带给这些人尊严和安全感,因为佛陀完全不相信种姓制度。某一天在孟买,有五十万的“贱民”聚集在一起,安比卡博士为他们讲述了佛陀的三皈依和五戒的修持。我也前往印度,提供我的支援与协助给这个“不可接触的贱民”社群。我们举行了好几天的佛法研讨及正念修习。想象一下你从小就生长在“贱民”阶层,你周围的每个人都以恶劣的方式对待你,使你的生活充斥着恐惧。想象一下你必须取悦那些更高阶层的人们才能自保。这样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你能够放松,安住于当下吗?还是你会不断地担忧未来?那股容易担忧的习气一定会非常深重。

为我安排行程的友人也来自于“贱民”阶级,他和妻子以及三个孩子住在新德里。他很想让我的旅程愉快而顺利。某一天早晨,我们搭乘公车前往另一个社区。我欣赏着窗外的印度景致,心情十分愉悦。我转头看了一下我的朋友,他看起来非常紧张。于是我对他说:“我的好友,我知道你很想让我的旅程愉快舒适,但是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很愉快了!请不要担忧。轻松一点!”他回答道:“好的!”然后看似放松了一点,于是我再度望着窗外,观照着我的呼吸,欣赏着晨曦中的棕榈树。

我联想起古时候的佛经就是记载在这些棕榈树叶上的。棕榈树长得又细又长,人们利用它的叶尖在叶片上刻下佛陀的法教。它们可以保存一千年以上的时间。我记得有人曾经在尼泊尔发现了一千五百年前写在这些叶片上的佛教经句。接着我的心又回到了我朋友身上,这其中大约相隔了两分钟。我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又变得僵硬和紧张起来。对他而言,就是放松个几分钟,也是很难的事。

身为“不可接触的贱民”,他已经挣扎一辈子了。虽然他在新德里有一幢不错的公寓和一份好差事,但是他那不断挣扎的习气仍然深重。世世代代以来,,“贱民”必须夜以继日地奋斗才能存活下去,他的这种习气是代代相传下来的。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很难立刻转变。他需要一些时间和一些训练,如果道友们能协助他,也许几个月或几年之后,他会转化掉那份挣扎和紧张的习气了。每个人都能办得到。你也可以让自己放松下来,变得自由自在。

如果你想转化奔忙和挣扎的习气,就必须在它冒出来的那一刻立即发觉。吸气、吐气而且带着微笑对自己说:“噢!我亲爱的小习气,我知道你又冒出来了!”那一刻你就解脱了。你可以如此提醒自己、教育自己。

你不能二十四小时都靠道友来提醒你。我曾经提醒过我的朋友一次,但是效果只维持了两分钟。他必须学会靠自己的力量转化习气。每个人也都得靠自己修行,你必须成为自己的道友,并且要住在一个对你有利的环境里。

我们那股奔命的习气是非常深重的,它也许是世世代代传递下来的。但是你不能再把这个习气传给下一代了。你应该有能力告诉你的孩子:你已经踏在神的国土上。你也可以像我告诉我的友人那样对你的孩子说:“我没有一天不在神的国度里漫步。”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的人生就会成为众人的启示。你和你的孩子将永远漫步在净土上。

卸下我们的包袱

如果我们想永远在净土上漫步,就得舍去那些障蔽“当下”的东西。这么做会帮助我们释放那些容易制造担忧的事物,而回归于零。我们一想到归零,就会联想到虚无;我们把它看成负向的东西,然而归零也可以是很积极的。有债要还可能是负向的事,不过一旦把债还清了,你的资产负债表就会归零。那将会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因为你终于自由了。

佛陀在世的时候,有一位随他出家的僧人名叫跋提,未出家之前,他曾经是释迦国的一个省长。佛陀证悟之后回到出生地探望家人,许多年轻人看见佛陀所展现出的自在与至乐,也都很想出家修行。他们都渴望得到解脱。

跋提就是其中的一分子。过僧伽生活的头三个月,他非常精进地修持,而且已经能深观许多事物了。某一天的夜晚在森林里静坐时,他突然开口大叫:“噢!我的快乐,噢!我的快乐。”

身为省长时,跋提一向睡的是华屋,外面总有卫士守护着他。他用的是最昂贵的东西,吃的是山珍海味,永远有许多仆人在一旁侍奉他。现在他却坐在一棵树下,什么财物都没了,只剩下手中的钵和一件僧袍。

坐在跋提身边的一位和尚听到他的呐喊,还以为跋提是因为失去了省长的身份而感到懊恼。第二天一大早,这位和尚就跑到佛陀面前,把这件事告诉佛陀。于是佛陀在整个僧团面前询问跋提:“跋提,昨夜你在静坐时,是不是真的说出‘噢!我的快乐,噢!我的快乐’这些话?”跋提答道:“是的,世尊,这正是当时的情况。”

佛陀问他:“你为什么呐喊,你心里有懊恼吗?”

跋提答道:“我在坐禅时,突然想起我当省长时有那么多的仆人侍奉,而且一向有卫兵们的保护,不过我却经常因为恐惧而失眠。我很怕有人会偷走我的财物,或者被暗杀。现在坐在树下禅定,我觉得实在太自由了。我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我深深地享受着每一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所以我才会说:‘噢!我的快乐,噢!我的快乐。’世尊,如果我干扰到弟兄们,请容我向他们道歉。”这时僧团里的人才了解,跋提的呐喊原来是出自于真心的快乐。

请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纸,走到树下或是你的写字桌旁,将所有令你快乐的事都列举出来:天上的云,园里的花,玩耍的孩子们,有修持正念的机会,爱人正坐在另一间屋子里,双眼的视力都很好……这张清单可以一直列举下去。你已经拥有足够的条件使你当下就快乐起来,你已经足以超越来去、高低和生灭了。每天都要善用生活中美好的事物来滋养自己,在当下这一刻就开始滋养自己。学会在神的国度里漫步。

你还在追逐什么

我们如果不能为自己和心爱的人安住于当下,请问我们还能跑到哪里去?我们不断地跑,跑,跑,即使入睡之后也是如此。我们不断地跑,是因为害怕失去一切的恐惧正在后头追逐着我们。这时重生的修持就能帮得上忙了。

如果能回到当下的正念和觉察,如果正念的力量能够在你心中出现,圣灵也会跟着出现。圣灵创造了万物,安住在圣灵之中就是我们的修持。每一刻都活在圣灵并不是一种抽象的观念,你在喝果汁或喝茶时都可以处在这种状态。不妨以圣灵就在心中的方式来喝东西。如果你正在吃麦片、米饭或豆腐,你就以圣灵在心中的方式来吃它们。走路也要像圣灵就在心中一般。

请不要为了形式而修持。每一次的行禅都是崭新的,踏出的每一步都要像在滋养自己一般。每一餐饭都要用圣灵的能量、正念的力量来滋养自己。每一次坐禅都要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以这样的方式坐禅,会使你汰旧更新。让我们与道友们一同共修。僧伽应该有足够的智慧不让修持落入例行公事,它应该是一件充满创意的事。我们中间有许多人是聪慧而富有创造力的,我们应该利用我们的智慧和创意,让修持不断地更新,并且保持活泼的心情。不论是基督教、伊斯兰教徒、印度教徒或是犹太教徒,都可以善用佛教的行禅来进行修持。你属于什么宗教信仰,或完全没有宗教信仰,其实都无妨。

修行并不是一种形式。修行意味着善用我们的智慧和技巧,来滋养和转化自己,并且也帮助我们周遭的人得到滋养和转化。

一个崭新的开始

早晨当你在吃面包或牛角面包时,你要品尝出面包鲜活的能量。每天早晨当你在掰面包或是咬牛角面包时,都要像在圣餐礼一般。感觉上就像是和整个宇宙的能量产生了联结,整个人变得活泼而富有朝气。如果这片面包就是耶稣的圣体,它同时也应该是宇宙的圣体。我们可以说:“这片面包就是宇宙的圣体。”怀着正念之心来吃东西,你会变得焕然一新。请让那个新生命在你的心中示现。你可以独自进行这项修持,也可以和别人一同共修,为的是帮助你的兄弟姐妹在每个当下更新他们自己。

一开始修持的时候,我们往往怀着一颗初心;初心是很美的。那时你对修行充满着渴望,你很想转化自己,为自己带来祥和及喜悦,而那份祥和及喜悦又会化成一股感染力。让自己变成一束火把,让火把上的火焰点燃其他的火把。以这样的方式修持,你会增长全世界的祥和及喜悦。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进行重生的修持,如果这项修持能够成功,我们就能帮助周围的人。这才是生活中真正的实修方式。不论我们正在进行什么事——走路、坐在椅子上、吃东西或是扫地,都可以成为帮助我们觉醒的一种修行方式。每一刻都要保持觉醒,一旦能觉醒自己,你就能觉醒全世界了。

觉醒乃是佛法和修行的真实本性。我们尊称已经觉醒的人为——“佛”。佛就是传递觉醒法教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有能力把自己转化成一盏明灯,来促成全世界的觉醒。

给孤独长者来自于喜马拉雅山脚恒河北岸的拘萨罗国,是佛陀身边的一位在家弟子,也是一位成功而受人尊崇的商人。他真正的名字是须达多,但人们尊称他为“给孤独长者”,意思是:照顾贫民的仁者。他不遗余力地帮助穷人、孤儿以及无家可归的人,因而赢得了人们的感佩。

佛陀是什么人物

三十岁左右的某一天,他因生意上的需要前往王舍城,当时佛陀也在那里。他抵达王舍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妹妹和妹婿。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未受到像以往一般的殷勤招待。他问妹妹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陪他,妹妹说:“因为全家都在忙着准备接待一位名叫‘佛陀’的伟大导师。”听到佛陀的名字,他感到相当的好奇,于是问妹妹:“佛陀是什么人物?”妹妹给予佛陀的高度赞誉,令他很想立即就见到佛陀。第二天大清早,他便赶赴佛陀传法的“竹林精舍”。佛陀的话语深深撼动了他。他向佛陀顶礼,并邀请佛陀到他的家乡为友人及家人开示。虽然当时只是佛陀初转法轮的第三年,追随他出家的僧众已经有一千两百多人了。舍利弗是其中经常伴随佛陀四处游化的僧人之一。未皈依佛陀之前,他已经是相当著名的精神导师了;成为佛陀的弟子之后,他的师弟和徒弟们也跟着皈依佛陀。

佛陀接受了给孤独长者的邀约,不久便准备起身前往拘萨罗国的首都舍卫城。给孤独长者必须率先返回舍卫城,准备迎接佛陀的光临,但是他需要一名僧人结伴同行,增添一些助力。佛陀要舍利弗伴随给孤独长者回乡做准备,因为他十分擅长团体活动的策划。这两个人,一位是僧人,一位是在家居士,不久便结成了挚友。

僧众和在家众可以成为知心的朋友

有些人以为僧众只能接近僧众,在家众只能接近在家众,这样的想法显然不正确。如果在家众和出家众都渴望修习正念,也都能深观的话,他们将会成为挚友、同修和工作伙伴,彼此是没有差别的。僧众可以成为很好的出家修行人,在家众也可以成为很好的在家修持者,他们会变成知心的朋友。

给孤独长者很想把拘萨罗国的一块地献给佛陀兴建寺庙。四处寻找了一番之后,他觉得只有一个地方的风景够美。那是一座幽美的林园,土地属于拘萨罗皇室的祇陀太子。给孤独长者非常富有,所以他认为自己可以说服那位王子出售其土地。王子在这块地上种了美丽的大树,所以这不只是一块地而已,它就像天堂一般。给孤独长者

向王子提出要求,王子一口回绝了。给孤独长者拿出更多的钱,王子还是拒绝了。最后给孤独长者问道:“你要多少钱,我都愿意付给你。”王子答道:“你若是能把这块地铺满金箔,我就把它卖给你。”其实王子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他根本不相信给孤独长者会接受他的要求,但长者真的接受了。

不久,给孤独长者便带着足够的金箔,试图将这整块地都铺满,可是王子仍然不想卖地。后来王子的亲信建议他说:“你必须卖这块地,因为你是皇室的王子,你已经答应别人就不能食言了。”

祇陀王子很难理解,为什么区区一位精神导师,竟然能让给孤独长者心甘情愿花这么多钱买地作为捐赠之礼。后来有人告诉他,佛陀虽然只是一位年轻的导师,但是已经彻悟实相,他的智慧和悲心都是无与伦比的。看见给孤独长者有这么虔诚的信仰,祇陀王子深受感动,他在长者即将用金箔铺满那块土地时,及时制止了长者的举动。王子说道:“你给我的金子已经足够了。我愿意将这块地上所有的树都送给佛陀做礼物。”这就是为什么此地后来被称作“祇树给孤独园”的原因。土地是给孤独长者买下来献给佛陀的,树木却是祇陀王子捐赠的。佛陀非常喜爱这座林园,一连二十年的雨季,佛陀都在这块土地上结夏安居。今日你仍然可以到这所公园参观,上面还有一座古老佛寺的残余建筑物。

给孤独长者自从和佛陀见面之后,数十年里一直不断地帮助穷人,护持佛、法、僧,他和拘萨罗的国王都是佛陀的挚友。

给孤独长者有个幸福的家庭,他的妻子和两个小孩后来也成了佛陀的弟子。他们全家每周都去祇园精舍听佛陀开示,学习正念修持。给孤独长者也经常带一些富商去见佛陀,接受他的开示。有一回他甚至带了五百多个商人去祇园精舍,那次佛陀特别为在家众开示了修持的法门,并因此而传为佳话。给孤独长者大部分的朋友接受过五戒,他终其一生均以喜欢心护持佛、法、僧。虽然他成就过许多事业,但也面临过艰难的困境。有一次他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后来通过属下和朋友的帮助,才重新建立起自己的事业和财富。

以安详的心情面对死亡

结识佛陀三十五年后,给孤独长者罹患了重病。听到他病危的消息,佛陀前往探望他,并鼓励他在病榻上还要继续观呼吸。佛陀接着指示舍利弗要好好照顾他的老友。佛陀要舍利弗在拘萨罗多停留一些时间,帮助给孤独长者以安详的心情面对死亡。

舍利弗发现给孤独长者的病情正在急速恶化,于是要求他的师弟阿难尊者陪他一同探望这位老友。阿难是佛陀的堂弟,凭着博闻强识,他将佛陀的言教完全背诵了下来。因为有他,我们今日才能听闻到佛法。

结束了那天的化缘之后,他们二人便立刻前往给孤独长者的住家。长者很高兴看见两位僧人来访,因为他正需要他们的帮助。他勉强坐起身来,想以正式的礼仪接待他们,但是做不到,因为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舍利弗对他说:“我的老友,你不用坐起来,躺着就行了,我们自己会搬着两把椅子坐在你身边的。”舍利弗接着问道:“你身上的感觉如何?痛不痛?如果觉得痛,那份痛感是在增加,还是在减弱?”

给孤独长者答道:“我身上的疼痛一直在增加,好像一点也没减弱。”

舍利弗接着对他说:“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就该一起来观想三宝。”于是他开始导引长者进行三宝的观想,一旁还有阿难尊者的协助。舍利弗是佛弟子中智慧最高的一位。他就像是佛陀的右肩一样,也是上万僧尼的大师兄。他知道给孤独长者多年来因护持而得莫大的喜乐,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进行这样的观想,可以帮助他灌溉喜悦的种子。

他帮助给孤独长者忆起佛、法、僧三宝的美好本质,不到五六分钟的时间,给孤独长者全身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心中的喜悦种子也得到了灌溉。他恢复了身心的平衡而终于露出笑容。

为病重或垂死之人带来喜悦

为病重或垂死之人带来喜悦是非常重要的修持。我们心中都有喜悦的种子。病重或是濒临死亡时,都应该有朋友坐在我们身边,帮助我们和心中的喜悦种子相应,否则恐惧、懊悔或绝望将轻而易举地淹没我们。

当给孤独长者的脸上露出笑容时,舍利弗知道他心中的苦受与乐受已经得到了平衡。他请给孤独长者继续观想下去。他说:“老友,请跟着阿难和我一起观想。吸气时,我体证到这副身体并不是我;吐气时,我知道自己并不受制于这副身体。我的生命是无边无际的。我从未诞生过,我也永远不会死亡。”

濒临死亡时,你对自己身体是很难有所觉察的。你可能已经麻木没有感觉,但仍然会认为这副身体就是自己。你会认为身体的瓦解便是自我的瓦解,所以你感到惊怖。你怕自己化为乌有。然而身体的瓦解,并不影响垂死之人的真实本性。你必须向他说明他的生命是无限的。我们的身体就像云一样,也是示现出来的。当云不再是云的时候,它并没有消失。他不会化为乌有,它只是转化成了别的形态;他变成了雨。因此我们不该认同我们的身体。这副身体并不是我,我不受制于这副身体。我的生命是无限的。

我们比自己的感官还要宽广

我们应该顺着眼、耳、鼻、舌、身、意这五根进行这项修持:“这双眼睛并不是我,我不受制于这双眼睛,我的生命是无限的,这副耳朵并不是我,我不受制于这副耳朵,我的生命是无垠的;这个鼻子并不是我,我不受制于这个鼻子,我的生命是无边无际的。”这项修持可以帮助我们不再认同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若是深入地探索五蕴和五种感官,我们将会发现我们并不是它们。我们比自己的感官要宽广得多。身体停止示现并不影响我们的本性。

接下来让我们再看一看,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被我们当成了自己真实的身份。除了身体和五种感官之外,还有色、受、想、行、识这“五蕴”的活动。我们必须深观每一蕴,然后对自己说:“这些东西都不是我。”感受、认知和概念都是生灭不己的,它们都不是我。分别意识则如同认知、感受和思维的形成,也只是一种示现罢了。条件具足时,这些东西就会示现出来;条件不足,这些东西就不存在了。无论存在或不存在,这些示现都不是我。

舍利弗引导给孤独长者借助五种感官和五蕴进行观想,于是给孤独长者终于体认到它们都不是他。接着舍利弗又导引他观想“四大”。他对给孤独长者说:“我的好友,让我们来进行‘四大’的观想。我身上的‘地大’【指身上的皮肉、筋骨和内脏等坚实的物质】并不是我。‘火大’或是能保暖及消化食物的热能也不是我,我是不受火元素或热能所缚的。我体内的水元素也不是我,我里里外外都是水元素,但是我并不受制于水元素。我体内的风元素也不是我,因为我的生命是无边无际的。”舍利弗如此这般导引给孤独长者。

不受制于来去生灭的概念

接着给孤独长者被两位老友带领着,继续观想生命的依他起性。“我的老友,让我们来更深入地看一看。当条件具足时,我们的身体就会示现出来,所以它不是从任何一处来的。它瓦解之后,也不会去往任何一方。”事物若是停止示现,我们也不能说它们是不存在的,我们不受制于来去、存在与不存在、生灭、异同的概念。这项修持和教法等同于我们对云朵、火焰或向日葵的深观。

给孤独长者观照到这个阶段时,禁不住哭了起来。阿难感到相当惊讶。阿难比舍利弗要年轻许多,他无法觉察给孤独长者在那几分钟里的转化和解脱。他以为长者是在懊悔某件事,或者因观想不成而感到挫败,于是他问道:“我的老友,你为什么哭,你在懊悔吗?”

给孤独长者说道:“不是的,阿难尊者,我不是在懊悔。”

阿难接着问道:“是因为观想不成吗?”

给孤独长者答曰:“不是的,阿难尊者,观想其实很有效。”

阿难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哭?”

给孤独长者含泪答道:“阿难尊者,我哭是因为我太感动了。我为佛、法、僧已经服务了三十五年,却从未听闻过舍利弗今天交给我的殊圣法门。我实在太高兴了!我感到无比的自由!”

这时阿难告诉他说:“你可能不太清楚,其实这个方法是僧团尼众每日都要修持的。”

再忙碌,也要修持

给孤独长者面带微笑,以虚弱的语气说道:“亲爱的阿难尊者,请你回去告诉佛陀,虽然大部分的在家众都很忙碌,无法抽出时间来听闻和修习此法,不过我们之中有些人还是有余暇可以听闻和修习此法。请你代我恳求佛陀,让我们在家众也能修持这个法门。”

阿难尊者知道这是给孤独长者最后的请求,于是立即答应了他:“我一定会照你的话去做。我一回到祇园,立即会把这件事告诉佛陀。”两位和尚离开后不久,给孤独长者便平静而无痛地过世了。

不要等到临终,当下就开始深观

这个故事被记载在某一次的开示记录里,后世称之为【给临终者的教示】。我建议每个人都应该研读这篇经文,然后依法修持。请不要等到临终时才去阅读和修持。请在当下就开始深观,这样我们才能和不生不灭、无来无去、不同不异的本质相应。能如此深观,便能止息心中的哀伤和痛苦。精进地修持此法,可以滋养心中无惧的因子,临终时才能快乐安详地离去。

快乐地活着,安详地离去,是可以做到的事,只要我们能明了,我们将会以其他的形态示现出自己。若是能发展出无惧的勇气和定力,我们就能帮助别人安详地往生。我们之中有许多人仍然害怕自己会不存在,因为有这份恐惧,所以饱受痛苦。基于这个理由,我们必须向死者说明,我们的生命只是一种示现;还有其他形态的示现。这样我们才不会被生灭的恐惧所影响。我们必须明了,生灭只是一种概念罢了,凭着这份重要的洞识,我们就可以脱离恐惧了。

我从【增一阿含经】中的【给临终者的教示】里摘取了一些句子,编成了一首歌谣,它很适合为临终的人吟诵:

这副身体不是我,我不受制于这副身体。

我的生命是无边无际的,

我从未诞生,也永远不会死亡。

浩瀚的大海和无量的银河,

都是从根本识中变现出来的,

我从无始以来就是解脱的。

生与死本是我们出入的一扇门,

生与死只是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请牵着我的手,面带着微笑挥手告别,

明日,甚至之前,我们会再度相遇。

殊途同归,我们终有一天会在真正的源头相见。

第一句歌词还可以改为:这双眼睛…这副耳朵…这个鼻子…这个舌头…这颗心…这个形体…这些声音…【譬如,这双眼睛不是我,我不受制于这双眼睛…】

对临终者吟诵这首歌谣,可以促使他们不再认为自己有个不变的身份,也不再认为这个身份跟身心的任何一部分是相连的。一切由因缘和合的东西都会瓦解,我们真实的本性却不会消失。这种导引式的观想,能帮助我们跳脱我们就是这副身体,我们就是这些思维或情绪的概念。这些东西都不是我们,我们的生命是无限的。我们不受制于生,不受制于死,不受制于存在,也不受制于不存在。这才是生命的实相。

因此,生活不要太忙碌,请花点时间修持。让我们今天就开始学习快乐,祥和而喜悦地过日子。请学习深观的修持,明了生命不生不灭的本质,这样我们就能安详而无惧地往生了。这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

能无惧生死,才能陪伴临终者

如果你能修持到无惧的程度,那么当你的友人或亲人临终时,你就能帮助他们。你必须知道什么事是自己须做的,什么事是不须做的。你应该有善用时间的智慧,不要浪费时间做一些无谓的事。你不需要太富有或过于追逐名望及权利,你真正需要的自由、祥和、喜悦及充实感。你需要一些时间和精力与别人分享这些生命的品质。

我们的快乐并不是建立在金钱和名望之上,我们的安全感往往取决于是否能持续修持正念。若是能够修持正念,得到佛、法、僧的照顾,我们自然会感到知足常乐。我们的眼睛会变得清明,我们会露出活泼的笑容,我们的脚步会稳健地踏在解脱道上,而我们的快乐也会影响到周遭的人。我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肤浅的事物上,而会利用时间修行以改善生命的品质。这是我们能留给子孙最宝贵的一份礼物,也是我们能和朋友分享的最有价值的事。我们需要花些时间来闻、修佛陀的法教,如同给孤独长者在临终时依法而观一样。

皈依僧,把僧团视为家人、朋友和社群,可以帮助我们改变生活的方式。我们必须在当下活出祥和及喜悦,而不是等到未来。我们必须在此时此地生起幸福之感,在当下这一刻活出祥和及喜悦。没有任何道路可以通往快乐——快乐的本身即是道路。

每个人应该在早年就接触到舍利弗的开示。给孤独长者能够在最后一刻听到这则教诲,已经是很幸运了。万事皆无常,我们无法预料什么时候自己会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们也许无法像给孤独长者那么幸运,临终时还有道友在身旁导引我们观想,所以不该等到一切都太迟的时候,才急着修持。我们应该在当下就学会此法,这样我们才有能力在临终时引渡自己。

我从未诞生过,我永远也不会死亡

1990年初,我正要前往纽约上州的欧米茄中心带领一次闭关活动。途中听说我们的一位老友已经住进纽约市的一家医院里,在濒临死亡边缘。他名叫艾尔弗列德·海斯勒,曾经当过“和平联谊会”的会长。1966年至1967年之间,他和我一起在许多国家奔走,发起结束越战的和平运动。

后来我因为在西方世界公开谴责南北越违反人权的做法,所以不能再回到越南,艾尔弗列德曾代表我到越南进行协调工作。他帮助我们的朋友建立照顾难民和战俘的营区,我们共同认养了八千多个孤儿。1966年我应邀到美国访问演讲,主办单位就是“和平联谊会”。我在那次访问中曾公开呼吁停止越战。

真空比丘尼和我抵达医院时,艾尔弗列德已经昏迷不醒了。他的妻子桃乐赛和女儿萝拉都陪在他身边。萝拉很小便加入我们在巴黎的“越南佛教和平代表团”的义工工作。

桃乐赛和萝拉看到我们,非常高兴。萝拉竭尽所能地想让艾尔弗列德恢复意识,她大声说道:“爸爸,爸爸,一行禅师来了!真空比丘尼也来了。”但是艾尔弗列德并没有恢复意识,他仍然昏迷不醒。我请真空比丘尼对他唱诵:“这副身体不是我,我不受制于这副身体。我的生命是无边无际的,我从未诞生过,也永远也不会死亡。”她接着唱了了第二遍,然后又唱了第三遍。在唱第三遍的时候,艾尔弗列德突然张开了眼睛。

萝拉开心极了,她说道:“爸爸,一行禅师在这里,你知道吗?真空比丘尼也在这里,你知道吗?”艾尔弗列德仍然无法说话,但仔细看他的眼神,我们可以感觉到,他其他很清楚我们正站在他前方。真空比丘尼开始和他谈起我们过去在越南推广和平运动的往事:“艾尔弗列德,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到西贡去见柴广比丘的事?当时美国政府已经决定在前一天轰炸河内,柴广比丘非常生气,他发誓不再和任何一个西方人晤谈,鸽派和鹰派都一样。”

要减轻痛苦,就要灌溉快乐的种子

“当时你抵达他的住所时,他拒绝为你开门。艾尔弗列德,你记不记得你坐在他门外,拿出一张纸条,然后在上面写道:‘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帮助你们结束这场战争的,所以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从此刻起我将不吃不喝,直到你为我开门为止!’然后你把那张字条塞进了门缝,你还记得吗?你说:‘我会一直坐在这里,等到你开门为止’。这件事你还记得吗?十五分钟过后,门开了,他笑容满面地请你进入屋内。艾尔弗列德,你在罗马的那段时间,有三百位天主教的修士彻夜未眠地进行反战示威。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写着一位西贡比丘的名字,这些比丘因为拒绝被征召入伍而锒铛入狱?”真空比丘尼继续对他谈起我们过去在和平运动期间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她灌溉了艾尔弗列德快乐的种子,这个做法非常有效,跟舍利弗为给孤独长者所做的事完全一样。艾尔弗列德的快乐来自于他为和平运动所付出的努力,以及帮助别人脱离痛苦所付出的善意。当这些快乐的种子得到灌溉时,他心中的苦受与乐受便恢复了平衡,他的痛苦也因此而减轻了许多。

我为他按摩双脚时心里想着,临终者对自己的身体可能已经丧失知觉,因为他的身体似乎完全麻痹了。这时萝拉问道:“爸爸,你知不知道一行禅师正在按摩你的脚。”他没有说话,但仔细看他的眼睛,我们很确定他知道我们在他身边。这时他突然开口说道:“好极了,好极了!”接着又昏迷不醒了。

当天晚上我必须在欧米茄中心做一场闭关活动的演讲。我们向桃乐赛和萝拉告别,并嘱咐他们要像真空比丘尼和我所采取的方法一样,继续对艾尔弗列德说话和唱诵。第二天早上我接到桃乐赛传来的简讯,她说我们离开几小时后,艾尔弗列德已经平静地往生了。

以祥和的心境导引弥留的人

如果我们能以祥和的心境导引弥留的人,他们还是能听见我们的话语。十年前有位美国大学生住在波尔多,他听见母亲在家中即将去世的消息,难过地痛哭了好几回。他不知道当他返回加州时,母亲是否还活着。真空比丘尼要他立刻飞回加州,如果回到家时母亲还活着,他就应该用舍利弗的方法导引他的母亲。她建议他应该向母亲提及他们曾享有过的美好时光;他应该帮助她忆起早年的婚姻生活,以及她年轻时的快乐经历。他应该重提这些往事,因为这么做会带给她喜悦,即使她丧失了意识。

当他到达医院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虽然他并不全然相信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还能听见别人的话语,他还是照着真空比丘尼的方法去做了。医生告诉他,他的母亲已经昏迷了一个礼拜,医生们不再期待她还能恢复意识。可是他仍然怀着满心的爱在母亲耳边讲了一个半小时的话。讲完这些话之后,她突然醒了过来。

在临终者的床边,安住于自己的身心灵,你将会帮助这个人自在地往生。

几年前,真空比丘尼有一次到医院探望她的姐姐。姐姐接受肝脏移植手术两年后引起了并发症,痛苦不堪,所以住进了医院。真空比丘尼走进病房时,发现家里所有的人都放弃了希望。虽然她姐姐神志已经不清,但仍然不停地翻滚,痛苦地呻吟尖叫。她的孩子们,包括一个当医生的女儿,都束手无策。

真空比丘尼带了一卷梅村僧尼唱诵的观音圣号录音带。她把这卷录音带放在姐姐床边的录放机中,然后帮姐姐戴上耳机,把声音开到几乎是最高的音量。五六分钟之后,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她的姐姐完全平静下来,不再翻滚,也不再呻吟和尖叫。她一直平静了五天之后,安详地往生了。

快乐的种子,是医生无法触及的

这五天之中,真空比丘尼的姐姐不断听着观音菩萨的圣号。她以前便时常到佛寺中走动,所以对观音圣号已经耳熟能详。在病榻上再度听到这卷录音带,唤起了她以往最美好而快乐的回忆。她是一个有信仰、有宗教倾向的人,她听过许多佛法开示,也听过法师们诵持经典。这卷由僧尼唱诵的录音带,灌溉了她心中快乐的种子,而这些种子是医生无法触及的。其实真空比丘尼为姐姐所做的事,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只是没人想过可以用这个方法。

我们的意识就像一台有许多频道的电视机,只要在遥控器上按一个妞,我们选择的那一个台就会出现画面。如果陪伴在临终者的身边,我们必须知道自己要选的是哪一台。跟临终者最亲近的人,对这一点往往是最清楚的。如果你正在陪伴某位濒临死亡的人,你应该善用一些声音和意象,来灌溉他们心中快乐的种子。每个人心中都有净土和涅槃、神的国度和天堂的种子。

我们若是懂得修持和洞察不生不灭的实相,并体证到来去只不过是一些概念,而能保持内心的稳定与祥和,我们就能帮助临终的人。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去除恐惧,减轻痛苦,安详地往生;我们也能帮助自己无惧地生活,安详地往生,并了悟到死亡是不存在的。我们会发现死亡或恐惧都不是实在的,存在的只是不断在延续中的无量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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