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馆——属于我的年代(三)

个人日记

  今天第三天了。
 

第五节

一九六六年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到了,对于师父来说,虽然这一次比以往的那些运动显得更激烈一点,但实际上对师父的影响不大,毕竟师父早以习惯了自己身份带来的种种差别。

学校里开始不上课了,校园里贴满了大字报,学习不再是学生的任务,大字报反而成了作业,比如师父的学校便规定每个学生必须要完成五张以上大字报的任务,大字报的内容不限,不过一定要以深入揭发为目的。

为了这事,小三特意往学校跑了一趟,嘱咐师父不可以随便写身边人的大字报,小三担心师父把握不住时局,犯了错误,其实小三是多虑了,师父很清楚自己没有这种政治资本,自然不会去招惹这些无端的是非。小三和师父分享了不少大字报的技巧,既然不能不写,那批判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寻几个北京那边倒霉的文人写上几篇,这样即交了任务,也不会伤害到别人。

政治的严寒比想象中更冷,街头巷尾对政治上的坏分子的批斗几近疯狂,有一次,师父和小三在校园看到红卫兵们批斗一个老教授,唯唯诺诺老教授被围在一群愤怒的年轻人中间,而老教授的儿子则被迫念着与父亲划清界线的承诺书。

那一整天师父的心情都不好,老教授的样子让师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初被批斗的样子,可能他的遭遇比自己的母亲更加不如,至少当年的母亲还有小三和自己在她的身边,而他却只有一个无情的儿子。

不过小三说,那位老教授心里不一定真的难过,也许我们都无法读懂他内心的释怀,因为亲情永远不可能通过宣告的方式划清界线,如果因此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又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师父很害怕去想小三说的话,因为他不相信老教授没有刺痛的感觉,就像当年自己的母亲看见小三和自己后所受的伤害一样,也许亲人带来的伤害比别人来的更痛。

 

并不是每个同学所写的大字报都像师父写的那样无关痛痒,那些根正苗红同学们开始矛头瞄准了学校里的老师们。学生中开始流行写一种大字报,就是由一两个同学起草揭发老师的大字报,然后征集全班同学的签名,以壮声势。

遇上这种征集签名的大字报,师父也只得在纸上签上自己名字,虽然签了也可能得罪人,但是当场拒签必然会留下不热情参与革命的证据。

 

临近中秋节的时候,师父要好的一个朋友给了师父几块月饼,虽然已经不再是饥荒年代,但是粮食还是最贵重的礼物。

师父把月饼藏在柜子底下,打算过些天带去给小三的儿子东东吃。那一年,东东两岁半了,胆子小很怕生,但是对师父亲热的不得了。

师父说,或许是自己和小三有着极其相似气息的缘故吧。

那几天,事情特别多,师父怕月饼被同学们发现了,那时候如果请他们吃自己也舍不得,不请又显得小气,师父把月饼藏的深了,最终连自己也忘记了。等师父想起来的时候,月饼好像有些变质了。

师父觉得挺可惜的,只是也觉得把月饼带回去给东东已经不适合了,便自己吃了。

事实证明,师父对月饼变质的判断是正确的,第二天,师父肚子开始作怪,一整天去了无数次厕所。

就这样,师父错过了在一张同学写的大字报签名的机会。

等师父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同学已经把签满名字的大字报贴了出去,师父有些难受,因为同学们征集了那么多的签名,却没有等他。

师父知道即便自己与同学们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骨子里他们还是瞧不上出身不好的自己的。如果去厕所的人是其他背景无暇的同学,或许他们就多等一会了。

师父难受之余还有些害怕,毕竟有些担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自己没有在大字报上签名,这事一旦深究,说不定会带来麻烦。

不过师父多虑了,那张大字报只不过放了几天,便被新的大字报遮盖住了。而这事带来的后果很意外,因为大字报的内容是检举梅芬父亲的思想作风问题,那以后一直对自己心存芥蒂的梅芬父亲开始对师父另眼相看了。

 

师父说,差不多是二十年后,那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了,梅芬的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医院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师父去看他,梅芬的父亲拉着师父的手还在感慨着这事。

梅芬的父亲说:王听轩,你知道我当时在看那张批判我的大字报的时候,心里有多感慨,我曾经那么对待你,可是在最关键时刻,你却没有在大字报上签名,我数了人名,全班只有你一个没有签名。我当时就觉得,自己把女儿托付给你,一定不会是错误的决定。

师父说,在那一霎那,自己的心里挺不好受的,虽然从头到尾都是梅芬父亲自己产生了误会,但是自己也是刻意隐瞒真实的情况。

师父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把实情说出来,事实证明师父的决定是正确的,梅芬的父亲后来恢复的挺好,如今九十多岁还健康的活着,这事说来也挺惊险,如果师父当时坦白了事实,梅芬的父亲很可能当场就过去了。

 

师父说,自己一直觉得人生很奇妙,即便是冰冷的时节一样会感到温暖,或许人生就像小三所说的,四季并不始于春季,因为在寒冷且看不到希望的冬季,生命便开始在冰层下孕育。即便在不属于我们的年代,我们看不到、寻不见藏在角落里的希望,但它却从没有消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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