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

夜里的寒风中，穿一件单薄的绿色上衣，一条黑色的运动裤，踏踏踏地奔跑在路上，风吹过我的脸，我的手，疼得失去了知觉。不时地超过路上散步的男老头女老头们。他们听到踏踏踏的声音，一个个地回过头来看我。经过一个拐角处，一个小花园在夜色里成为黑漆漆的一团，突然汪汪汪的狗叫声，嘹亮突兀地响在夜色里，吓得我心一抖。每次跑过这里的时候，这只看不见的狗都要叫唤几声，是迎接我还是威吓我？等到我跑完十圈的时候，突然想起好像很长时间没听到狗叫了。原来它也早熟悉我的跑步了。
 

跑步的起动很简单，对自己狠一秒就好。跑步的坚持却相对艰难，需要内心不断的对话，至少对我这个初跑者来说是如此。五圈六圈还能行，八圈十圈就有点捱不住，想打退堂鼓。这时候，我用看过的电影《孤独的生还者》激励自己，美国海豹队员经过了怎样艰苦卓绝的训练，才最后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看看他们的勇敢坚韧，觉得自己如同温室里的花朵，我们只是外观长得一样而已，内里已经截然不同了。在这么多年的成长过程中，我已经纵容得自己脊椎无力肌肉绵软内心瘫痪。在这些奢欲无度，追求舒适温暖的时月里，我失去了自己本身的机能，失去了祖先遗传给我的坚韧。为了找回那些失去的东西，我必须坚持坚持再坚持。在不断的自我对话中，我一圈一圈地跑下来。
 

跑步是一项很好的运动，不需要别人的陪伴，所以可以说跑就跑，今天不开心了，跑起来，昨天鼻子有点堵，跑起来，和老公吵架了，跑起来，家务事不想做了，跑起来。跑，对我来说，是一种逃避，是一种离开，暂时脱离掉原来的繁杂。仔细想来，做菜，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逃避。读书，看电影，也都是我的逃避。仔细想想，我专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种逃避，一种离开。离开的是纷扰，是浮躁，逃避的是不堪，是垃圾一样的事物。
 

有人问跳广场舞的大妈，为什么要跳舞？一位诗意的大妈说，如果我舞得够快，孤独就追不上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听到这句话，都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该是有多么深的孤独，必须要用旋转的舞步去驱离。我仿佛可以看到大妈在广场上的快三舞步中，飞速的旋转，但是她的孤独，却是她的附体，从来不曾离开。我的跑步，为的是逃避与离开，其实并不能真的逃避与离开，就像坐长途车的人，因为眩晕，迷恋于在服务站停留的那几分钟，可是她知道，几分钟过后，她又要上车去承受再次的眩晕，因为她的目的地还没有到达。我的跑步，就是我的服务站，我可以在这里喝水，加油，吃饭，排泄。我的跑步，离开只是动力的一部分，更多的是进入与获得。在逃避与离开之外，我发现了跑步里面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我进入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我安静的存在，我感受到我躯体的活力，感受到我内心的美好与希望。很难说清这样一种孤独的沉醉，到底里面还有多少东西。也许我更迷恋的是，跑完步后，气喘吁吁终于平缓下来后，血液在四肢奔涌后带来的，由内而外的，真正的完全的舒畅与安静。
 

在我人生的三十多年，我从来没有爱上过跑步，甚至是深恶痛绝。不管是机灵活泼的儿童时期，还是豆蔻年华，或者洋溢青春，我一直很讨厌跑步，因为它让我感到我的身体是如此之重，让我感到我不能控制我的呼吸。可是今年夏天，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植物园里跑步，然后，我突然就有了一种清晰的蒙神眷顾般的喜悦。我发现我突然看见，一直蒙蔽于单调的跑步之后的，有很多美妙的存在。事物在那一刻，突然发生了质的改变。那一刻，我知道我爱上跑步了。
 

正跑得专心，遇到朋友下班回来，说看到我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样子，好生羡慕。我说不用羡慕我，你也可以一起来。然后我们说好了第二次一起跑步。可是第二次去喊她，她说，好冷啊，我还要换衣服，我还要做饭吃，回来后还要洗澡，不来了。有这么多理由，难怪她不来。
 

可是为什么这些问题我都不曾遇到，我想，是因为我的眼里只有跑步中的踏踏动感和跑步后的畅快，其它的一切，我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