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嘴猫猫

这个想法，已经存在很久了。只是每想起来，只能闪过几个零碎的片段，无论怎样努力也连贯不起来，包括现在。

我决定不等了。如果等下去，也许连那些一闪念的东西也将离我而去。就这样碎碎念吧，愿意看的人，自然和我是一样的。

仍然离不开童年，越活才越发现，曾经深恶痛绝的童年，竟然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童年我的家，母亲养了很多种动物，但没有一种是现在所谓的宠物。圈里的猪，到年底是要杀的；院子里的鸡，公鸡的职责是打鸣，母鸡的任务是下蛋；笼子里的兔子，长毛的定期剪了卖钱；短毛的养肥了也是卖钱；狗给我们看家护院；有猫在，夜里就听不到老鼠的悉悉索索声。

在这众多的动物当中，我唯一喜欢的，只有猫。

那是一只黑色条纹的猫，神秘、高贵、优雅，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光。她身形敏捷，爬树上房，如履平地。她困的时候，把身子蜷作一团，尾巴尖儿搭在自己小巧精致的鼻子上，我怎么拨弄都懒得理我；她怒的时候，浑身的毛根根炸开，尤其是尾巴瞬间涨粗直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警示；她饿的时候，在我的身前脚跟一圈一圈地打转，用小小的柔软的脑袋不断触顶我，仰着脸儿一声接一声迫切祈求地叫唤。就是这么一只黑色的狸猫，是我童年最好的伴侣，给我的童年添加色彩和快乐。

我常蹲在她面前，将馍嚼碎了，再吐出来放在手心里喂它吃。我实在搞不懂这个小东西究竟是真讲究还是假干净，它只在我的手心里吃，只要一放在地上，她就嫌弃地一走了之。从人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她就不嫌弃？母亲说那是因为猫没有门牙，咬不动，所以才要嚼软了喂给她。那么老鼠的皮毛可谓结实吧，她怎么就可以将其撕碎并且吞咽呢？

她知道我待她好，所以尽可能地满足我。我抱她，她便让我抱，只要时间不是太久。我和她玩，她便和我玩，只要她不是心情很糟。但我终究是不懂她的。抱得时间久了，她便想要挣脱我的怀，我不放她，她便再妥协片刻。过一会儿，她又想走，我若还不放，她要么趁我不备突地逃走，要么就冲着我的胳膊给我一口，咬的轻重恰好是令我吃疼松开又不至使我受伤的力道。她心情好，随我怎么逗她都很配合，如果她恼了，我却还不知趣死缠着她，她便冲我龇牙威胁，然后奋力跃到我够不着的地方，冲我“喵喵”示威。

我喜欢她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家里，有我的地方，必定有她。晚上睡觉，我必定先找着她，将她摁倒我的被窝里，然后自己才钻进去。有时候她乖乖地陪我睡，有时候她想钻出去，我就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地，她左突右撞，没有缝隙，只好作罢，不甘心的让我搂着，伺机而动。一旦我睡着，她必从我的身边溜出去，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地游弋。我常常睡醒一觉，发现她早已不知所踪，而到天亮的时候，她却又乖巧地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后来她怎样了呢？我不记得了。大概是老死的吧，也或者是她自己走掉了。农村人有种说法，猫不如狗，猫嫌贫爱富，而狗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于是，我宁可希望她是嫌弃我们家穷而选择了更好的人家，也不希望她死掉了。因为我是真心的爱着她的。我想，她也是爱着我的吧，所以她不把最残忍的结局让我看见，惹我伤心。

但是，当我从一个傻哩吧唧的小姑娘长到波澜不惊的中年，我终是明白，猫，实在是一种可爱又可恨的东西。

她那么善解人意。我哭的时候，她不声不响地陪着，拿她粉嫩的舌头舔着我的手，或者用她小小的脑门儿在我的脸上蹭来蹭去。她的乖巧让我感动，我会觉得，即使全世界不要我了，我还有她呢。

但她又那么孤傲。她绝不像狗，成群结队的。你见过有成群的猫出现过吗？没有。她和她的同类一样，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论是慵懒地打盹儿还是执着地守候，她都不屑于呼朋引伴。对她而言，只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她的灵魂便能安然。我看见她怡然然自得地在太阳下睡懒觉，或者静悄悄地蛰伏在墙角某处等待猎物出现，或者兴高采烈地在树上打秋千，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会默默走开，不打扰她的世界。

然而，她毕竟是那么柔弱。柔弱得不得不靠我的庇护。是因为她的头上缺少了那个“王”字吗？总之，她经常不得不在比她强大的动物的威胁下（比如那只叫虎子的狗），以最伶俐的速度，跳进我的怀，来获取安全感。更多的时候，她无奈地拖着系着她的那根绳子，绳子的尽头往往绑着一只小鞋或者一把废锁，吃力地脚步趔趄地前行。如果她不小心将绳子缠在了桌子或椅子腿上，她的路会越走越短，最终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那儿，只能张着大大的无助的眼睛，向每一个经过的人“喵喵”求救。

是因为弱小才让她学会妥协和周旋的吗？她那么敏感，即使很细微的动静也足以让正熟睡的她一下子惊醒，耸着她尖尖的耳朵来回张望。她美丽的玻璃般纯净的眼睛里透露着对周围一切一切的不信任。后来我想，我家的那只黑色狸猫和我在一起也一定是受了委屈的。否则，她为什么只有在我睡着时才能够悄悄地离开我呢？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用她那锋利的牙齿和同样锋利的爪子来咬我或者挠我的。我和她一起玩，或者她只是虚与委蛇，她只是需要我的庇护而不得不耐着性子。这样说的话，她又实在是太狡黠了。在她美丽的皮毛下，究竟藏着是一颗怎样摸不透的心呢？

不过，我却见识过她的爱。那是一个月亮很好的夜晚，窗外一只猫在叫，发出难听的声音。母亲不解开她脖子上的绳子，说秋天的猫孩儿不好养。她焦躁不安，回应着外面的声音。母亲掌她的嘴。她竟然将母亲的胳膊挠出几道长长的血印，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母亲气极，作势打她。她竟一反常态，不知死活，和母亲对峙。母亲无奈，只好嘴里说“罢了罢了，这不听话的猫，要她何用？”解了她的绳子。她如离弦之箭，从开着的窗户里一跃不见了踪影。和窗外难听的猫叫声，一连消失了好几天。她每做一次妈妈，性情便异常暴戾，任是我，也不得走进她的猫舍半步，直到她的孩子们一个个蹒跚学步才有所收敛。我喂小猫咪们吃饭，她是那么安详地在一旁看着，直到孩子们一个个吃饱了，她这才优雅地迈着她轻盈的猫步，舔舐我手心里的食物。

前些天，我上班早了，在单位院子的花带里看见一只猫。天哪，她那么漂亮，黑色夹杂着黄色的条纹，在我眼前那么一闪，就不见了。简直像个精灵，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模样。我站在花带前，痴痴等候，想再一睹她的风采。同事麻老师告诉我：“没用的，这些野猫不同于家养的，精着呢！你别想用吃的诱惑她。”曾经有一次，他将一只猫成功关在了大门里头，企图逮住她。但那只猫面对他的围追堵截和食物引诱都毫不畏惧，逃脱不掉，她竟然对着玻璃门往死里碰。吓得他赶紧打开大门，放她出去。不自由，毋宁死。这么说，她简直到了让人不得不敬佩的地步了。原来，追求自由不光是人的权利，即使柔弱如猫，也是同样。

也许，有机会，我会再养一只猫的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给她自由，这是比爱更重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