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日子《五》

所见所思

 看病

   睡意正酣,一惊,翻身爬起,打开手机,才两点半。轰然躺倒,接着睡,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心里有事,要陪亲家母看医生,得早点去挂号不是。怕一覚睡下去,不知道醒,会耽误事儿。这么躺着,辗转反侧,睁开眼睛等天亮。
窗外一阵清脆的鸣叫,鸟儿们醒了,唤来一片晨曦。不早了,赶快爬起来,刚刚把自个儿拾掇好,手机响了,儿子电话,车子已经开到门口。错过高峰,路上不堵,一会儿就到了。
下车一看,晕菜,医院门口五十米的围栏,弯了九道弯,在重演世博会的情景,足足排了几百人。站在队伍末尾,一打听,大多来自外地,都是夜半就来排队。看着人的长龙,暗自庆幸,已经在网上预约了,今天应该能看上。
自觉排队,站在长龙似的队伍中,几个被称之为黄牛的人,穿梭队伍里,低声兜揽生意。一个矮胖女子,晃着浓艳得掉粉的肥脸,向身后的外地病人兜售,要不要专家号。一问,居然一百五十元一个号,简直是抢劫。平生最恨这种人,凭借一些特权,获取公共资源,拿来贩卖。剧院、医院,到处都有他们身影。剧院倒也无所谓,大不了不去娱乐。医院就不同,本来,生病就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挂不上号,有多郁闷。尤其外地来的,耽误不起,只好被狠狠地宰上一刀,无异于雪上加霜。倒卖医院的号,简直就是落井下石,没有天理,没有人性。心里暗暗诅咒他们,让他们下回也生病,也挂不上号,也去找黄牛。
好容易挨到医院开门,冲了进去,又是数条长龙。再排队,挂号,冲到候诊室。检查、化验,交费、取药,到处都是人,不是看病,是战斗,是冲锋陷阵。看完病,走出医院大门,忽然想飞,觉得好轻松,好轻松。
偶遇
 
   
    
遇一女孩,刚来上海,人地生疏,很是胆怯。诚惶诚恐向我讨教:外地人在上海,能否适应。将来发展,有没有困难。我没有办法回她,给她讲了一些往事:
    四十年前,一不小心,做了上海人的媳妇。后来,跟着那个叫做老公的人,来到这座城市。从此,便把他乡当故乡,挤进新上海人的行列。刚来那会儿,很痴。戈壁滩上几十年,自由自在,简单惯了。突然变得丰富,又不懂规矩,就觉得无所适从,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不会走路了。大漠空旷,车少人稀,你可以在公路上横冲直闯,不会犯错误。到了这里,车多人多,过马路要等红绿灯、走斑马线。不敢,怕车、怕挤,总让别人先走,一等就是半天。像隔着一条天河,老公到了对面,自己还在街这边。等得老公心急如焚,一脸焦黑。老公说:看你这能耐,马路都不敢过,以后怎么活?
    怕进商店。一进大商场,搞不清方向,晕菜,缩头缩脑,东张西望,把自己整得跟小偷一样。偶尔去一回大商场,一定得有小姑陪伴,没有小姑,东西也不会买。有好久,都是路边摊和弄堂小店的常客。老公说:看你这怂样,东西都买不来,日子不过了?
    怕与人交谈。听不懂上海话,也不敢张嘴。那时本地人排外,见你是外地人,拿眼角瞟你,受不了歧视的目光。街道里弄,左邻右舍,要开口的事情,全推给老公。蛰居在屋里,做了许久聋哑人。老公说:看你这出息,还想出去工作,你能挣到钱?
    掂量一下自己,还没那么差,学历,能力都有,就是胆识和心里素质要加强,怎么就不行昵?! 憋不住,心一横,豁出去了。走出去试试看, 大不了再回戈壁滩。于是,学着过马路,跟着大多数,从车缝里溜边;然后硬着头皮逛商场,不买东西也瞧上两眼;有事没事,与别人聊上几句,勇敢地用劣质普通话,对抗吳侬软语。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辗转几家公司打工,挣钱养家,挣钱买房。我和我戈壁滩上长大的孩儿们,白手起家,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站稳了。如鱼儿与水,现在,我们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城市。
    人哪,就是这样,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就能战胜千军万马。上海是个大海,它即可以海纳百川,也会大浪淘沙。上海也是一处市场,它的产品来自各地,绝对优胜劣汰。好的产品,可能畅销、可能出口;一般的,也会有人买;残次品,就只能退货。质量好,卖得出去的产品,才能成为商品,所以,先要过好自检这一关。人这种产品,它的质量包括学识、能力、胆识,个性和心里素质。而胆识、个性和心里素质,占了一半的比例。当你的质量与目标顾客无缝对接时,你就可以完成交易了。
    女孩儿,希望你成为精品,畅销海内外。

清明
     
     
一夜清雨,淅淅沥沥,想着小姑会不会来,今天是清明,相约去扫墓的。年年清明去苏州祭扫,都是小姑约我去。从前,老先生还一起去,近两年他不去了,说是老得走不动,嫌累。
    妹夫来过很多回,却总也不识路,高架上绕了很久,才找到出口。下了高架, 到处都在施工,路况不好,小姑就来得晚了些。 一路风雨,到了苏州,居然会天晴,不觉欣喜。
    正清明祭扫的人多,车子排成长龙,整个道路都十分拥挤。快到墓区,不想耽搁,干脆下来步行。踏着泥泞,拎着大包小包,从车缝人缝里挤进去。照例买了一捧鲜花,烧了锡箔银锭,摆上供果,点上香烛。让香烛燃着,和小姑坐在石栏杆上,家长里短闲聊。
    远处有人哭泣,很悲伤,很压抑,想必亲人刚走,忍不住的伤痛。那种感觉有过,曾经很强烈,过去太久,时间已经将它抚平。只是听到哭声,依然会有一丝隐痛。苍松翠柏,一派肃穆,墓区风景,总是令人怀想。
    不知怎的,竟想起杨绛先生,她说:“少年贪玩,青年迷恋爱情,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可不这样,人哪,一生碌碌,拼命追寻。只有到了这里,才能安静。有些事,其实是一种自我抚慰。比喻扫墓,那墓里的人如何知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什么缅怀,什么追忆,时间一长,难免流于形式。倘若心里真有,不用扫墓,自然会时时想念的。
    算不得开明,也是早就想通了,于是,说与小姑:我若归天,那是上天的召唤。不要抢救、不要葬礼、不要墓地,让我清清静静地走。没有躯体的束缚,便没有压力,没有劳累,没有苦恼,没有思念,可以上天入地,自由自在,那才是幸福的。
    走出墓区,天阴沉下来,怕雨,紧赶几步,躲进车里。果然,瞬间天昏地暗,暴雨如瀑,下得跟天塌了似的。上苍眷顾,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终是不让我们在墓地遇上这场雨。只是想起那些在墓地遇到这场雨的人,藏没处藏,躲没处躲,一把雨伞,怕是敌不住的。逝去的在另一个世界安逸,活着的还在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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