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

   尽管同学聚会过去了好久，可内心掀起的波澜久久无法平静下来。总想用笨拙的笔触记录下这段永恒，无奈大脑被完全侵染在时光流水中，恣意的随波逐流。岁月荏苒虽然可以磨损一个人的容颜，但却无法真正的根除刻骨铭心的记忆，些许的触动竟然掀开记忆的闸门，任其自由宣泄。

   年前本市的同学就通知我，年后正月十四回故乡参加高中同学二十五年大聚会，同学反复强调：组织者告诉她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我回去，即便是绑架也要给我拖回去，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我失踪掉队了，同学们想见见当年疾病缠身不辞而别的我如今怎样了。

   生活中一直特反感做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可如今却因了这点小事寝食难安，心神不定，甚至于过年这团圆喜庆的氛围都无法左右这不安的情绪，每天沉浸在往事里，无力自拔出来。经过十多天的艰难挣扎，终于在临行前的晚上答应了去参加同学聚会。

   二十五年前的那次高考，全县一共考进了五名清华北大等重点大学，而我们班就占了四个名额，这份荣耀让当年担任我们任课的老师们纷纷被提拔重用起来，我们的班主任自然更是一荣俱荣，调到教育局委以重任。从本市同学偶尔的聚会中得知每年正月十四总有一些小范围的同学去看望我们的班主任，同学每年相聚也都是在老师家，二十多年来从未间断过。每次同学相邀我都会找出十足的理由婉言拒绝，斗转星移，奔奔波波，跌跌撞撞中，这一别就是整整二十五年。不是我不想见我的老师和同学，二十多年来，魂牵梦绕中有太多次的同学走进我的梦里，也正因了这一群功成名就的同学一直在暗暗的鞭策着我在逆境中抗衡，不敢些许的懈怠，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把差距缩短。当然到处求医问药的难捱岁月里，更不想像当年那样狼狈不堪去面对我的老师和同学。

  　曾经疾病亲近了我整整十九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大多消磨在无奈的挣扎中。或许被我执着倔强的性格所折服，亦或是上天的仁慈，病魔终于倦怠了，奇迹般消失殆尽了。重新拥有健康的日子，让我分外的感恩知足，尽管自己的平庸偶尔也惴惴不安，但疾病缠身，绝望无助的时光更让我懂得健康的弥足珍贵，曾经的那些遗憾和失落渐渐地在忙碌中淡漠，更多在内心积聚的是渴望和思念。

  　昔日同窗苦读，你争我赶，想当初自己也是前十名的佼佼者，也曾被老师寄予厚望，可惜一场噩梦让自己遗憾跌倒在即将冲刺的终点。在我到处求医问药时同学们却在竭尽全力为自己的梦想继续打拼，仅仅十多年的功夫，就诞生了清华大学举足轻重的领导者，一汽集团的老总，大洋彼岸的教授等太多的出类拔萃者。也许十足的仇恨和遗憾啃噬着心灵，亦或是恐惧春风得意的同学们会触痛伤疤，唯有缄默和远远的逃避方能遮掩内心的痛楚和不甘，二十多年来，有谁能懂我这无奈的“冷漠”之心呢！

   十六号早晨六点多，我们一行四位同学坐着经商成功的同学的高级轿车，直奔故乡。一路上我是格外的忐忑不安和激动。激动的是马上就要见到久别的同学们了，更何况自从把父母接到城里，八年没有再回故乡了。听亲人们说这几年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充足的煤炭石油资源，让我的故乡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富足潜力无限的县级市了。

   不得不惊叹，这宽阔顺畅的高速公路，让我们回家的时间大大缩短。不到三个小时，日思梦想的故乡就浮现在眼前。远远望去，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曾经小城边缘荒芜的土地，如今也被拔地而起的一幢幢规划有序的高楼所装点，再加上阔绰壮观的街道，突然感觉自己是十足的陌生人，昔日的影子早已荡然无存。

   听同学说为了方便每年的聚会，二十多年来，老师仅仅是翻盖加宽了原有的住房。当我们驱车驶进老师的宅门时，仿佛走进世外桃源，幽静有序，宽趟明亮，偌大的院套里早已停了十多辆车，县里的同学早到了。见到老师的那一刻，不禁是眼睛一亮，满头的黑发有些和六十八岁不相符， 仍旧是红光满面，充满智慧灵动的眼睛，依然是半点不揉沙子。握手时竟然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上天真是不公平，也太偏爱老师了，让老师变成了一位长生不老的活神仙，我的一番不着边际的话，顿时逗乐了同学们。

   世间的情谊有多种，或许同学情是最令人难忘回味的，只有亲身经历过同学聚会的人更能体会同学情谊始最真。尽管有二十五年的间隔，甚至是音讯皆无，但相拥的那一刻，这份情谊立刻把时间和空间浓缩，仿佛又回到了无拘无束的从前。灿烂的笑脸，欢愉的叙旧话新，让我们淡化昨天的悲与喜，唯有眼前的喜悦溢满心怀。

   很欣慰尽管二十多年的间隔，也没有了当年弱不禁风 的“苗条”，更没有了当年的纯真烂漫，但相见的那一刻，同学们居然是脱口而出我的名字。也许是男同学变化太大了，容貌大多臃肿了许多，曾经那稚气的笑脸如今变得成熟厚重，有几位无论如何我叫不出名字了，幸好同学自嘲：老啦，没人样了哪能认得呢！还好女同学我是各个记忆犹新，尤其我的同桌，我们是一天形影不离，总有叙不完的旧，宛若久别重逢的亲姐妹。到了晚上非要让我去她家住，老公也被撵走，剩下我们两个尽情开怀的畅谈，不觉是凌晨三点了，若不是早上我要赶五点多的车，我们或许要彻夜不眠呢！

   为了这场聚会，老师一家是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好各种菜肴，再加上有三个厨房，做饭也容易方便得多，中午我们早早就开始了会餐。餐厅很大，容纳一个班的学生绰绰有余。餐桌上大多是山珍野味，好多都是同学送来的！

   老师的开场白仍旧是当年的样子，慢条斯理，亲切和善，话语中俨然一位慈祥的老父亲。这让我想起高中三年，记忆中老师从来没有发过火，也从来不会在班上点名道姓的批评谁，常常是用幽默风趣的语言，点到为止。下课了，无论四季如何演绎，老师总会把我们撵出教室，同我们一起参加不同季节的体育锻炼，曾经的操场上，留下了太多纯真快乐的欢声笑语。

   二十多年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老师，自然是要给老师敬杯酒，站在老师面前，纵然是满腹的话语，可刚刚说出老师学生终于可以健康的来看您了，声音居然有些哽咽，眼圈潮湿，老师见状，赶紧说：“什么都不要说，只要健康的回来就好，咱们喝酒!”

   当我再次举起杯时，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跟大家说，这一杯我要敬咱们的已故校长鲍光复老师：鲍校长，学生二十四年前考场上见您竟然是最后的诀别，感谢您在我人生十字路口的相扶相救，是您成就了我的今天，此时我无以回报您的恩德，唯有祈愿老师在天之灵安康，永远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隐忍，可以在同学面前洒脱的承受，但那一刻我居然是泪流满面。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沟沟坎坎，生离死别，直涌心头，信马由缰。此刻见到了老师和同学，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往事里所有的悲戚顷刻间爆发出来。

   八五年元旦刚过，除了高三补课外，其余各年级如期放寒假。为了方便管理，整个高三女生集中在一个大寝室里。重点高中本就学习繁重，到了高三最后的一学期，俨然开始了马拉松比赛的最后冲刺，自然更加紧迫如履薄冰。每天起早贪黑，拼命在题海里挣扎遨游，一天下来，累得精疲力尽，经常是脑袋一挨枕头便沉睡不醒。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运的故意捉弄，有一天半夜一点多，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在睡梦中惊醒了，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这是过去绝无仅有的，心想既然是睡不着躺着也可惜，索性起来到门口的灯下看会书，于是穿上衣服，坐在门口的一张空床上，依着暖气看起英语来。

   看着看着，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走廊里有一种摩擦地面的声音，那声音尽管很轻隐隐约约，但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心惶惶的，根本看不进去书。抬头一看，不禁是吓了一跳，门上玻璃粘贴的报纸不知何时被撕掉了一块，露着一个洞，室内一目了然，顿时头皮发炸。因为无法确定外边如何，我机警的把室内所有的灯全部打开，赶紧回到自己床上躺着，睡意全无。

   第二天晚上临睡觉前，我告诉众姐妹，昨晚走廊有异动，让大家睡眠轻一点，身边准备点东西，同时我们把被撕破的报纸再粘贴上，这才放心睡下。奇怪的是，到了半夜一点多我再次奇怪的醒来，尽管睡意全无，但也不敢再起来看书了，就安静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同时也盯着门口。

   没过多久意外出现了，插着的门竟然神奇的被打开，一个穿着黄色军大衣的蒙面人悄悄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F型铁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喘息一下。那蒙面人东张西望了一下，就往门口的空床上爬，我明白是想上床把关掉灯，可他一不小心，把下床上的床板踩掉了一块，哐啷一声落地，那蒙面人一下趴在地上，好久没动静。寂静的夜里，这一声格外的响，我的心好像陡然掉了下来，再看看我的姐妹们，居然没有一个被惊醒的。过了一会，那个蒙面人再次起来去关灯，门口的灯如果关了，室内将一片漆黑，我想如果是小偷，会趁着灯光偷东西的，既然是关灯，不知门口的哪位姐妹要遭殃呢。于是赶紧趁着蒙面人往上爬的工夫，慌张拿书拼命的打我的临床，接二连三的扔出了六七本书才把她打醒，我小声的告诉她，小偷来了。睡意朦胧的同学竟然忘了害怕，坐在床上拼命的喊：“小偷来了，小偷来了”，在她的叫喊声中，众姐妹惊醒了，床下的拼命往上床跑，外边的拼命往里边跑，室内乱成一片，叫声一片，可那个蒙面人居然没跑，我赶紧拿饭盒敲打隔壁的墙，直到众多男生跑上楼来，那个蒙面人才跑出去。

   这次事件虽然有惊无险，但从那以后，失眠纠缠了我十多年，并因此得了面积痉挛这种顽症，后来又因激素药过量再得股骨头坏死。依稀记得起初几乎是彻夜无眠，白天昏昏沉沉，无法集中精力学习。等到高考初试前，越发严重，头痛难忍，恶性呕吐，几乎吃不下什么，每天靠喝点奶粉度日。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我已经被折磨的枯瘦如柴，弱不禁风了，连上下楼都没了力气，医院开的药吃了半纸壳箱子仍不见好转。但无论如何我得坚持参加初试，不想辜负初中恩师的殷殷厚望，不然实在心不甘。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在煎熬中度过的，悲惨的时光此时想起依旧苦不堪言。即便如此，我还是咬牙坚持考完了初试，并以全县总分第十二名的成绩遗憾的离开了学校。离开意味着梦想的再次破灭，离开意味着人生轨迹将被改写，更没想到，离开将是我人生苦难的开始。。。。。。

   回到父母身边，没有了同学勤奋执着的攀比，那份焦灼稍微缓解，再加上母亲的精心呵护和治疗，慢慢的我能吃点饭菜了，渐渐的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了。我的梦想，我的沮丧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经过半年的康复，九月开学后，父母让我回学校复读，我也不甘此生就这样倒下。来到补习班，一个容纳两百多人的大教室，空气闷热，课堂吵杂，一百二十分钟的大课几乎坚持不下来，头疼难忍，居然呕吐在课堂上，无奈我只上了四天的补习班不得不再次休学回家。

   当时妹妹和弟弟也都在县里上学，妹妹也面临高考了，父母工作忙脱不开身，让我去给他们做饭，料理家务。每天弟弟妹妹上学走后，我便开始了一天的健身康复活动。每天上午我要“跑步“到学校，然后沿着围墙“跑”到饶力河边，周而复始。依稀记得也就是在学校，遇到了曾经教我们政治的校长鲍老师，当他得知我再次休学的时候也很惋惜的说：“不要放弃，如果身体见好，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依你的实力还有希望，我到时给你报名参加高考”。老师的一席话，顿时让我又看到了希望的火苗，所以锻炼更加刻苦。

   那时妹妹每晚带回一摞的卷子，可惜我干着急却学不了，头疼难忍，严重时直撞墙。因为只能断断续续的偶尔看一点书，直到高考开始时，竟然连课本都没有温习完一遍。即便如此，我还是顺利通过了初试，等到复试时的第二天下午，遗憾再次发生。一年多来，我一项是失眠严重，从来没有白天睡觉的时候，可偏偏那一天的中午我居然鬼使神差的睡着了，而且给我看点的妈妈居然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吓坏了，已经过了进考场时间，立刻撒野似的飞奔学校，那时还没有出租车。跑到学校门口时因为超过三十分钟，监考老师拒绝我入内了，我急着大喊老师开恩，让我进去，无奈老师铁面无私，根本不给开门。或许考场外的吵闹声惊动了鲍校长，他来到了门口，一看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我，立刻皱了一下眉，他把几位老师叫到了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马上老师就把大门打开让我进来了。我来不及说声感谢，飞也似的跑进了考场。

   坐在考场里，我像虚脱了一样，上气不接下气，汗滴吧嗒吧嗒的落在卷子上，浸湿了字体，那一刻也许是紧张过度，也许是汗滴侵蚀，我居然是看不清卷子上的字了，模糊一片。这时鲍校长端着一个盛满水的二大碗出现在我的眼前，他递给我两片白色的药片，让我吃了，然后语重心长的说：“政治一直是你的强项，老师相信你行！好好答题吧”.

　　这就是考场上最后一次见到我恩重如山的老师！后来听同学说不久鲍校长被检查出肝癌，没过多久就英年早逝了。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老师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依然滞留在我的心间，他那抑扬顿挫，不苟言笑，思维敏捷的讲课风格依然回响在耳畔。老师，您在天国还好吗？学生一辈子都会铭记您的！

   二十多年来，尽管一路风雨兼程，但很欣慰，一路走来我遇到了两位改变我命运的恩师，遗憾的是他们都英年早逝，让我今生永远没有报答的机会，这份痛久久挥之不去。

　　二十多年来，尽管一路泥泞跋涉，但阳光灿烂的日子，埋藏在心底的仇恨遗憾此时荡然无存。感谢那个蒙面人，虽然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但坎坷同样历练丰富了我的人生旅程，磨难让我变得坚强，不懈，乐观，豁达，让我有能力洒脱度余生，这是人生千金不换的财富！

   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苦难让我学会了用自己的双手抖去旅途的尘埃，用自己的微笑慰藉跋涉的疲倦；重生让我懂得健康平安的弥足珍贵，用自己的灵魂珍惜每一个日子，每一点的感动。

　　世间没有永恒的春风得意，也同样没有永恒的寒冬料峭；人生没有永恒的痛苦，也同样没有永恒的快乐。所以人应该用豁达乐观的心境面对生活，淡然五味，百相融通，我心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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