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道人

明一从小河庄出来，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晚秋的暮色深沉苍茫，四野雾霭笼罩，没有风的傍晚，大地显得愈发萧索寂寞。看看四周，已不见行人的身影。再回过头来看看小河庄，却也不见了小河庄，明一心下不禁有些诧异: 怎么才刚刚出庄不到百十步，就不见了村子？想必定是深秋天黑常早，雾霭已经罩住了村子……
明一这才知道在小河庄停留久了，暗里不由责怪自己的疏忽。这也难怪，这次从北方来，路过小河庄，又恰逢小河庄举行秋醮祈福法会，特地拜访了各位道兄长老，（道门师训历来有 来者都是客的传承，只要是同门人，可不分东西南北视为一家人。）心情十分高兴，不免多逗留了一些时间。幸好离玄都观不到六七里路程，只要加快赶路，天黑之前赶到玄都观是不会有困难的。
顺着小河庄这条小河西行，路似乎有点漫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雾气愈发浓密，能见度也低了许多。明一心下不由有几分焦急，怎么不见了河上面那座小拱桥，进村时明明就在这里不远，现在走了好长一段路，可是小拱桥依旧没有看到。
小拱桥没有找到，明一却惊讶发现，河水本是向东流动的，现今河水已经静止不动，且水面泛着一种闪亮的光，那不是普通的光，是金色的光，忽明忽灭，流动闪烁熠熠生辉，且十分刺眼！
明一惊讶之余，脑子陡地一闪:这会儿天色怎么黑得如此快？按平常的步行速度，应该可以赶到玄都观，可是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自己仍然在这河旁的小道走着，难道是迷路了？……想到这，明一心里格登一跳，整个人不禁多了几分紧张！但他很快平静下了，看看周围，四野静悄悄半无声息，雾色苍凉中，黝暗朦胧的田野时隐时现，愈发显得神秘起来。
沿着河畔小路继续前行，若莫行了半盏茶的时间，隐隐从前面传来人语声，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明一心下乍喜: 前边有人！紧张的心情顿时如释负重，加快步子向声音处走过去。
一座小拱桥就坐落在前面！
哎，小拱桥终于找到了。明一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下好生欢喜。
走近小拱桥， 桥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面前放着一只大木盆，里面用水浸泡着几件衣服。女人一边双手用力在槎板上揉槎着衣服，发出有节奏的噌噌响声，一边与坐在旁边的男人搭着话闲谈些家常琐碎。
明一心想:这定是一对夫妻，可见他们有多恩爱！敬佩之余，已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对中年夫妇，和平常人家没有什么两样，明一唯一感动的就是:这对夫妇白天农事一定很忙，天色都快黑了，还得抽时间来洗衣服。
农人，还真辛苦。明一心里不由又多了几分感叹！
女人直起身子，用右手抹了抹额头的发丝，就看见走过来的明一，不禁轻轻的“咦”了一声。显然是感觉有些奇怪。其实男人早就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只是没有告诉身边女人。
明一急着赶路，也就没有和这对夫妇打招呼，再说彼此又是陌生，相遇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理由上去搭讪。
人与人之间永远是有距离的，除非彼此之间打开那扇通往阳光的窗扉，让心灵沐浴在阳光下，让秘密分享在阳光下，或许才能产生共鸣。
“年轻人，要到哪里去？”身后传来男人的问话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十分清朗，且十分亲和。
明一已经走下小拱桥，桥上的男人明明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微怔之下也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年轻人，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桥上的男人依旧坐在小凳子上，语气满是关切之意。
双方也就相隔七八步远，一个桥上，一个桥下。夜色下男人脸的轮廓已经有须许的模糊，而明一看到他的双眼分外明亮。
这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
明一向对方行了一个礼，问道: 大叔，这是去玄都观的方向吗？
男人眼里光芒闪了闪，微笑道: 由路向南，玄都观还有六七里呢。只是前面的路不大好走啊。
明一道:哦，多谢大叔了。
男人站起来，慢慢走到明一面前，目光无比和霭，平静地打量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抬手拍了拍明一的肩膀，笑道: 瞧你这身打扮，自然是三清门下弟子了。
明一很恭敬地答道:大叔没说错，在下是道教弟子。
男人脸上始终荡着笑容，似乎很认真地上下审视着明一，赞道:好！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明一不由有些脸红: 大叔您言重了。
男人眼里闪烁的智慧的光芒:这一路上荒野无人，你难道不害怕么？不如去我家住宿一晚，明早赶路不迟。明一笑道:多谢大叔好意，也就几里脚程，没有什么好怕的。
男人稍一沉默:好吧，不耽搁小兄弟赶路了。只是深秋天凉，夜晚寒湿露重，看你穿得这么单薄，小心凉了身子。不如穿上我这件夹衣抵抵风寒。说话间，将一件衣服塞在明一手上。
明一连忙推辞不受，但男人一双手不但温暖如炬，而且很有几分力道，连衣服带手握得令明一挣脱不得，窘得明一满脸羞赦，微微发热。
农人的臂力还真大！明一心想。
就在双方推让之间，女人走了过来:小兄弟，这衣服虽旧了些，不过甚是整洁，再说以值不了几个钱，若不嫌脏，你就穿上吧。夜凉着呢，别冻坏了身子啊。明一忙道:多谢大嫂关爱，可我与你们素不相识，又无半点情分，再说我年轻，这点凉气还是抵得住。这衣服我是不能接受的。
男人微一沉吟:这样吧，你暂且留着，待你转来时还给我。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到时候不见不散！可好？
明一被这夫妇的古道热忱所感动，霎时犹感一股暖流周游全身，暖暖的落在心窝。正在犹豫不决之间，一阵北风吹来，夹着深秋露湿的寒意扑面而过，凉嗖嗖的侵人肌肤。
深秋的凉风说来就来了，好快！风不大，但更知秋的萧瑟，夜行人的落寞。
起风了，北风萧萧，乳白色的雾霾开始缓缓涌动，无声无息向四周弥漫散开，宛若仙女凌波漫步，飘逸如魅舞旷野，更添了夜色的诡秘。
此时此刻，露浸肌肤雾染襟的萧索寒意，却也把世间的无私与真诚墨染得如画卷一般神洁、如阳光一般温暖，如爱情一般甜蜜，如情人一般温柔，如白雪一般纯洁，如花朵一般美丽……
月亮忽然从云层中破云而出，银辉一泻千里，圣洁的光芒刺破无垠的穹苍，照穿幽灵般的黑暗，风散雾遁，大地在月光的普照之下，一切显得清朗起来。
雾，来得快！但消亡得更快！
“小兄弟，带上吧！他日回转时还给我们衣服就是。”女人语气深沉，目光满怀关切。
“那好吧，多谢大叔大嫂美意！”明一见推辞不掉，又见夜风冰冷浸肌，确已感受到一阵阵的凉意，也就接受了衣服。但心中也被这对夫妇的真诚感动得周身暖烘烘的。
农人，是多么的善良！明一心里叹道。
男人这才松开握着明一手臂的双手:时间不早了，上路吧，小兄弟。一个人路上多加小心！
明一捧手一揖:归来时，定还衣服！说罢，转身迈步就走。身后又传来女人清亮的关怀声音:小兄弟，前面路不大好走，注意安全啊！
明一头也不回答道:大嫂就放心吧！可是才走十来步远，明一忽然想起还没有请教这对夫妇的姓名，心想:自己怎么这样粗心大意，若明日归来，不见了这大叔大嫂，这衣服我交给谁啊。想到这里，连忙回过身来，却不由大吃一惊！
月光下，小拱桥清晰可辩，但那对赠衣问寒的热心夫妇已不见踪影！
明一这一惊非同小可，衣服常有余温，而人眨眼间消失不见，难道是真迷了路，撞见了鬼魂？可这对夫妇气息与常人无异，分明是善良好客的农人，又怎会在说话转身之间就杳无踪迹。难道是遇上了神仙……想到这里，明一不甴睁大眼睛——桥上，什么都没有！
风，正在渐渐加大。夜，愈发凄清冷寞。时辰已经不早，却已由不得明一去细想琢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早点赶到玄都观。
明一仰起头来，夜空里，那轮皎洁的月亮明亮如镜，看了看手中陌生夫妇赠送的衣服，衣服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微弱的银光，显然，这是一件质料优良的夹衣，明一心里不由又多了几分沉重，犹感这对神秘的夫妇愈发离奇，但为他们的真诚感动而铭记在心。
世间还是好人多！明一心里愈发感觉沉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辩了辩方向，迈开脚步，坚定地往南而去，直奔玄都观！
路，再不好走，也要前行！风再大，也阻挡不住脚步！夜，再狰狞，也果敢无惧！
明一此时此刻唯一的信念—— 今夜哪怕再漫长，哪怕途中遇到豺狼虎豹，哪怕前面是陷阱深坑，哪怕就是走到天亮，也一定要走到玄都观！
这，就是信念的力量！……
【待续】……
——附注: 文写于九月深秋，每夜半潦迹数字，今成雏形，实无猎奇之意，却也有现实范畴（明一）之列。本待斧钺修正之纰漏，为力量之单薄而难举。如诸君兴感观之，还望多多美言。余惶恐之至，俯拜敬谢！
—— 【2015年01月20日。农历2014年腊月初一日 夜23:4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