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书生

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某城都要举办一次商品贸易交流会。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交流会上的商品对人们的吸引力已大不如前，但是人们凑热闹的心情还是一如既往。

今年不同往昔，会场举办地从宽阔的河滩空地挪到了一家在建的建材交易市场。建材交易市场旁边有一居民小区，小区的居民从交流会筹办意见刚刚出炉就开始抗议：交流会举办地离小区太近，噪音太大，影响休息；人太多，影响交通；人员太杂，影响治安……然而他们人微言轻，压根儿阻止不了政府的伟大决定，交流会如期举办。周边客商云集于此，十里八乡的人们蜂拥赶来，场地的缩小，客商的增加，使得今年的交流会异常拥堵。

交流会进行的第十三天的早晨，来赶集的人们忽然发现会场入口处拉起了一条警戒线，门口还停着几辆公车：公安局的、城管大队的、质检局的。想进去一探究竟的人们被身穿制服的警察挡在了警戒线外：对不起，此处已封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好奇心极强的人们伸长了脖子向里探望，只能看见道路两边的摊位都蒙上了塑料纸或是彩条布，有的摊位直接放下了门帘，看起来像一个个封闭起来的帐篷。清冷的会场里有穿制服的人员走动。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没有答案的人们议论纷纷，事情的“真相”从知情者的口中渐渐散出……

吃过晚饭的张三，开始了他每日必修的餐后散步功课。他是个爱热闹的人。往日，他最爱去的地方是人民广场，他喜欢坐在木椅上伸长脖子看大屏幕上播放的电影、电视剧；喜欢坐在雕塑下的大理石台上看从眼前划过的少男少女；更多时候，他是站在人群外，看那些跳广场舞的女人。领舞的女人身材真好……

也不知道农历四月十九日晚上是着了什么魔道，张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交流会场。虽然他是个爱热闹的人，但他并不喜欢交流会的氛围。这里充满了假冒伪劣产品，嘈杂的叫卖声都有一种脚臭的味道。他皱着眉头朝会场深处走去，那里有游乐场还有马戏团，马戏团海报上的女人是那么的妩媚妖娆……

今晚张三的运气有点不大好，还没走到马戏团门口，一股子人就涌了出来，逆流而上的张三被人拥着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忽然，一个人在他面前倒下了，毫无征兆的倒下了，后面的人躲闪不及，从那人的身上踩过。人群一阵骚乱，张三被远远地推到了事故现场之外。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因为刚才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晃到了眼睛，那应该就是凶器，对，是把匕首，一把一寸多长的匕首。他似乎还看到了血，对，是血，血从那人的腰间涌出，鲜红鲜红的……

“完了！”张三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了：“我就在死者的对面，我看见了凶手，凶手应该也看见了我，他会不会杀人灭口？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我？”他的腿一阵发软，几乎要跌倒在地。勉强稳住身子后，张三急匆匆地逃走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知道不？交流会被查封了！”大灶采购员刘伟扛着一袋大白菜冲进工地食堂——一个由四根铁管、四根细木头、一张彩条布搭起的四面透风的棚子，兴奋地说。
   “为啥？”散落在阴凉处，端着斑驳瓷碗、瓷缸子的工友纷纷围了上来。不知不觉，刘伟就成了中心人物。

这种感觉真好！刘伟撸起袖子，右手叉腰，神秘地说：“为啥？出人命了，知道不？死人了，交流会上死人了！”

“真的假的？不是瞎扯吧？”

“瞎扯？就在昨天晚上，一个人被刺了一刀，就在这里……”刘伟在腰间比划道：“血流如注啊，那场面，吓死人了……”

“切！胡说八道！”坐在棚子一角的李四不屑地说。

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钻进了刘伟的耳朵。他掀开工友，气冲冲地走到李四面前：“我胡说？好，你能，你说警察为啥封锁交流会？”

“昨晚我去逛交流会了，是出了事，但不是杀了人。一个人心脏病突发晕倒在地，叫人踩伤了，后来被逛交流会的人送到了医院，已经脱离危险了。”李四吃着饭不咸不淡地说。

“切！你才胡说！没死人警察咋会封锁交流会？”刘伟红着脸，气势汹汹地问。

“对呀对呀……”众人附和。

“是没死人，但是有人失踪了……”李四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买什么关子？快说快说！”众人催促道。

李四放下了碗筷，叹口气说：“你们都知道，我这人一向胆大，最爱看恐怖片，玩惊险游戏。昨晚下了工，我闲着没事，就到交流会逛了逛。我坐了那个遨游太空船、飞天旋转椅，感觉不够刺激，然后就去了鬼城。哎，我要是早知道进了鬼城会遇到那件事情，打死我都不会去的……

我到了鬼城，门口放着两个假僵尸，不但不可怕还很滑稽，门里传出阵阵鬼哭声，听着都很好笑。我在门口转了一圈，不想进去了，因为那气氛一点都不恐怖。就在这时，来了三个漂亮妹子。你们都知道，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说下媳妇，我就盯着那三个妹子看。她们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最终决定进去玩玩，我也就跟着进去了，心想当她们被鬼吓晕时，我还能来个英雄救美。

那三个妹子跟在我的身后。鬼城里其实也没多么恐怖，就是黑暗的屋子里弄些七拐八拐的隧道，然后用绿色的、蓝色的、红色的灯打些阴森的光芒，然后时不时跳出一两个披头散发的假鬼，要么面目苍白，要么舌头吊个三尺长，要么一身血污。我倒没什么，身后的那三个妹子却是一路尖叫，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可是到了一个转弯处，我听到一声尖叫——我已经习惯她们的叫声了，也就没当回事儿。但我在弯道的这边等了她们半天也没见她们过来，当然也没再听见她们的尖叫声。这时，我开始有些害怕了，我又回到了弯道的那边，幽暗阴森的隧道里没有她们的身影。我的脊背开始冒汗了，我喊了几声，没人回答，我沿原路返回，一路上也没看见她们，她们就这样凭空蒸发了……

我走到入口处，售票员不让我出来，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从出口处出来了，但这一路上并没有看见她们。我想她们是不是真的被鬼抓走了……”

李四的故事讲完了，刘伟觉得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他不由得推理：“你说那三个女娃娃去哪儿了？鬼城会不会是个人贩子窝啊？他们专门抓那些漂亮的姑娘，然后卖到妓院去……”

“切！你古装电视剧看多了吧？”李四翻了个白眼。

“要不警察怎么会封锁交流会呢？鬼城肯定有问题！”刘伟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说。

“杀人？失踪？胡说八道。”年过六十的王五坐在自家的棺材店门口，将一颗没毛的头颅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警察为啥封锁交流会？作为离小区最近的一家店面老板，他最有发言权。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一向睡眠很好的王五，昨夜凌晨三点多竟然醒了——被尿憋醒的，他舍不得撒在铺子里，因为那还要浪费自家的水来冲。于是，他披上外套来到了小区的围墙下——小区的围墙离他的铺子不足二十米，反正那里是公认的公用厕所，也不多他这泡尿。

撒完尿，提好裤子，他准备回铺子继续睡觉。但是，在月光下，他看见一条黑影窜上了小区3号楼3单元303室的阳台，身形一闪就消失了。突然，一声尖叫划破黑夜的宁静，接着一声惨叫惊醒了这家客厅里的灯。随之，有四五家的灯也亮了。一段时间的沉寂后，所有的灯又逐渐熄灭了。

“那是个贼，而且是一个身手很好的老贼。”王五肯定地说：“今天封锁会场，就是在查找线索……”

听了王五的讲述，赵六仰天大笑。赵六者，何人也？小区退休教师一名，平日里最爱和人闲谈，上至中南海国家机密，下至小县城新添乞丐，没有他不知没有他不晓的。
   “我家居住的小区若真发生盗窃案，我会不知道？老五啊，你肯定是眼花了。据我观察，警察封锁现场根本针对的是**酸辣粉啊。”赵六摇着蒲扇气定神闲地说。

“**酸辣粉？就是会场门口那家生意最火爆的**酸辣粉？”王五追问。要说交流会最大的赢家是谁？肯定是**酸辣粉无疑。王五粗略算过，这家摊位每天的客流量都超过了一千，每碗酸辣粉8元，按最低消费每人一碗来计算，他们每天的收入上万是不成问题的，交流会开一个月，他们的收入就是30万啊！

“你知道他们的生意为什么这么火爆？”赵六问。

“为什么？”王五很白痴地回应。

“当然是汤料有问题了。他们的汤料都是化学原料勾兑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诱人呢？”赵六神秘地说：“你没看见今天质检局的人都坐在他们的棚子里吗？”

王五伸长脖子一看，果然，有五六个穿蓝色制服的人坐在棚子下面。

“我听说，他们的酸辣粉已经吃死了人，被人告到公安局，公安局这才带质检局的人来查案子……”赵六低声说。

“哦，哦，怪不得我老婆吃了酸辣粉后就一直拉肚子……”王五猛然记起什么：“那我昨晚看见的是什么？303的灯确实亮了啊。”

“你大约是见鬼了！”赵六摇着蒲扇，慢慢悠悠地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凶巴巴地说：“王五！你要是再敢在我们小区围墙下面撒尿，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

交流会场封锁半日后，一部分人开始拆摊位，把那衣服、鞋、茶、碗、书之类的东西开始打包。于是，最终的真相浮出了水面：小区里住着市委书记的老丈人，交流会严重影响了他老人家的休息与出行，于是市委书记直接给县委书记打了电话：叫停交流会！

人们不得不感叹：还是当官好啊！

当然，人们还是有些疑惑：为何大部分的摊主并没有行动？他们是要和政府抗争到底吗？想想也是啊，他们来这里都是给承办人交了摊位费的，承办人也是给政府交了承办费的，政府不能说赶人就赶人吧？

 
      第十四天早晨，人们发现交流会入口处的警戒线不见了，围着的公车也不见了，摊主们又在自家的摊位前晃悠了，音响喇叭里又开始飘起凤凰传奇的歌声了，**酸辣粉早早的就爆棚了。要说变化，那就是会场的出入通道宽敞了不少——路右边的摊位都被撤掉了。

      “交流会起死回生了？市委书记的老丈人怎么办？”不明真相的王五追问无所不知的赵六。

“什么市委书记的老丈人？要是有那么大的人物住在我们小区，交流会还会在这里举行？无知愚民，信口开河。”赵六摇着蒲扇嗤笑道。

“你不是说酸辣粉有毒吗？你看今天吃的人不是很多嘛！”王五揶揄道。

“我可没说，我是听说，听说，听说你知道吗？”赵六脸色泛红。

“那昨天封锁交流会是怎么回事儿？”

“听说是死了人，听说是丢了人，听说是偷了人，听说……”

“听什么说，你没听昨天公安局车顶的喇叭上吆喝？这是综合执法，交流会存在安全隐患，必须把一部分摊位撤掉，扩大人行通道，万一发生火灾之类的突发事件，人员也好安全疏散。”放学回来的孙子赵小七见爷爷又在和人瞎胡扯，不由得数落起爷爷来：“你成天就知道听说听说，你就不能说点真实的有意义的事情啊？”

“好小子，竟然教训起爷爷来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赵六举起蒲扇朝孙子扇去，可他哪里能跑得过赵小七呢？

王五还想问问赵六，他前天晚上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可惜赵六已经走远了。这时，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孩从他面前走过，他认得那人正是303室的女主人。女人一边走一边训斥小孩：“你爱收留小猫小狗我不反对，可你别把那东西弄到家里来啊。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差点吓死我啊？”小孩嘟囔道：“你不是也把小黑给打残了吗……”

张三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悬在心上的石头也落地了。在交流会的第十五天的晚上，他早早的来到马戏团的帐篷前，买了一张门票。在帐篷里面，从头到尾，他也没见着海报上的妖艳女子和露胸露腿的销魂舞蹈。

张三表示很失望。

李四始终记挂着那三个妹子，她们确实是在他的眼前，不，确切来说是在身后消失的，他不相信政府给出的警戒理由。他再次来到了鬼城，他要自己找出真相。然而就在他要跨进鬼城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三个妹子中的一个。那个妹子正在和一个人说话，他悄悄地走了上去。

“干得不错，有你们几个美女当托儿，进去的人还真不少。你们的工资我过两天再结。哟，门口又来了几个人，你去忽悠忽悠？”

那妹子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女孩，不错，正是那晚失踪的两个。三人说说笑笑的来到鬼城门前，就进去还是不进去争论了好大一会儿，最终三人决定进去。站在她们身旁的几个小青年也开始掏钱买票。

“敢情我是中了美人计？”

李四表示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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