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蚂蚁

想起了好多事，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

 他心里这个时候这么脆弱，我不能帮助他，还这么刺激他。我有点愧疚。

 虽然我是无意间提到的，可是痞子似乎更执拗了，他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艾滋病。

　　为什么？为什么我有那么多症状？痞子在自问。我的淋巴结也肿大了！ ­

　　痞子越想越怕，他忍不住痛哭起来。我觉得这兄弟太脆弱了，他也许只是情感受了刺激，有点妄想，导致免疫力降低而已，还能怎么安慰他呢。我想也许只有他的至亲能安慰他。

  我想到了痞子的父亲。是否应该告诉他呢？

  痞子的父亲姓陆，叫陆平舟，我一直喊他陆伯伯。陆伯伯是个很正直的农民。他承包了那么多荒山，栽了30年的树，对滨城的绿化做了那么大贡献。而他竟然安于现状和粗茶淡饭。我在他的林场里，竟然看到只栽了很少的果树。每年果树的收成也刚好能够供应全家人吃饭、穿衣。他们家是温饱有余，但是也没有多余的财力。毕竟植树造林与经济效益，与发大财似乎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因此他的收入也肯定非常有限。如果他当初把这些树都都植成果树，那么现在也许每年收成的水果就能卖上一个大价钱，也许陆伯伯已经是千万富翁了。林场环着山见了一圈又一圈，风水绝佳，如果能进一步把林场改成农家乐，多建设一些林间小道，多修一些森林小木屋，多造几条人工瀑布，多架几条小桥、亭台。多栽一些草莓、山果。肯定能吸引好多城里的市民来采摘，来旅游，他们晚上不回家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晚。可以把地下水抽出来，造成淋浴房，那些猪小木屋的游客还可以美美的洗个澡。如果觉得还不过瘾，也可以再做几个桑拿房，让游客在这里边蒸桑拿，边吃野果。我想，这里也许会成为滨城的世外桃源。那么也许不要几年，陆伯伯就能把这里做成一个极大的生态农业集团。这是我心中无数次幻想展现的一个美好家园。

  有一次，我忍不住把我的疑问对他说：陆伯伯你怎么不多栽果树呢？这样一是可以绿化荒山，二是也可以增加经济收入。一举两得，这样不更好吗？

  陆伯伯愣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的表情很凝重。他的脸膛红红的，方方阔阔的脸庞，额头很高，发际线朝后延伸，露出很宽的额头，额头头发很稀疏，甚至感觉有点秃顶。他脸上的肌肉甚至抽搐了一下。似乎一件往事让他回想起来，而这件事必定是他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他头发已经花白，感觉比实际年龄要沧桑一下，也许多年的辛苦劳作让他的背有点微微的驮。他用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说，侄子，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我也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也确实很好奇。

  当然很想听听陆伯伯讲的故事。我忍不住说。

  他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后山的林场。

  于是，我站起身，欣喜的跟着他朝后山走去。

  这是一条崎岖的小道，只够两个人并肩走。偶尔路转弯的时候，却只够一个人走。他的腿还是有点瘸，但是他走路的时候，似乎没有了驼背的感觉了，他脊椎挺直，脖子挺直，腰板挺直，处处透出了军人的姿态。而且似乎也不感觉到他瘸了，很快，我就被他拉下了一大截。陆伯伯顿了一下脚步，回头看了一下我，示意我跟上他。这里应该本来没有路，感觉石缝有点大，石头凹凸不平，很硌脚。只是后来人工稍微修整了一下。石缝中间长了很多杂草，能够野兔拉过粪便的痕迹。路两旁，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红的、黄的、让人看的眼花缭乱。走惯了城市水泥马路，走这个山道，我有点不适应，明显有点喘气。但是，也不能让快60岁的老人看不起我，毕竟不到30的人，也不能太不济了。所以，我咬着牙，使了一些劲，脚步稍微快了一些。

  走了许久，他在一棵老松树下停了下来。他的手摸着这棵松树，充满了温柔，像慈父抚摸一个孩子。这是一个有盆口这么大的迎客松，依着山石长着，一侧伸出，优雅的指着远处的滨城。树皮有点干裂，明显是耐受着残酷的气候。这里山峰陡峭，土少石多，无法留住很多水分。但它却都能长得那么苍翠挺拔、隽秀飘逸！那么，是谁在滋养着这些无本之木？是云？是雾？

  远处的滨城生机勃勃，高大的楼房一排排很整齐，笼罩在云雾中；住宅楼旁边有一个工业园区，里面有一排排的工厂，烟筒直入云霄。一条高速公路绕城而过，连接着高速公路的是两条高等级公路，它们穿城而过。公路上车水马龙，明显有点堵，汽车排成了长长的队。一条宽大的河流蜿蜒绕着城而过，我知道这是人工开凿的引水渠。现在他已经成为了滨城的母亲河，我们叫这条河滨江。在滨江两岸建立了好多高档的别墅。那里是富人集聚的地方。

  你看到了吗？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个荒凉的小城镇。由于气候干燥少雨，水土流失严重，山头都是光秃秃的。很少有人来光顾这里，只有不多的探险的旅客才偶尔在这里路过，住一晚，歇歇脚，便一去不复返。这里没有任何让人留恋的东西，有的只是荒芜。直到五十年前，这里修了滨江这条河，把远处的湖水引到这里，环境改善了，滨城以滨江而建，凝聚了越来越多的人气。到今天，滨城已经成为一个大城市。陆伯伯指着远处的滨城，使劲的挥舞着胳膊，比划着，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水承载着希望，树承载着希望。如果这里变成一片果园，这里就会有很多人来，趋之若鹜，他们吃喝拉撒睡，除了留下遍地垃圾，他们会留下什么？

  你看看这土壤，陆伯伯抓住松树的一条根，上面掰出了一团褐色的土块，上面布满了白色的斑点。这是红色的碱地，是长期沙化以后形成的土壤。果树太娇贵，需要大量的水分，在这样贫瘠的土地，是根本不能长久存活的。我种植果树，短期内也许可以赚到很多钱，但是30年后，这里将成为不毛之地。失去了这一大片绿色，那么滨城还有什么可以庇佑呢？

  我若有所思，这是个军人，一个瘸腿的农民，他考虑的已经超出了我的境界。

  这样的一个老人，我怎么能让他再为痞子的妄想症担心呢？他应该是到了该享受晚年的时候了，他又如何能理解年轻人爱情的痴狂？军人的那份坚毅，如果让他知道痞子这样儿女情长，寻死寻活，他会不会很伤心？我决定不告诉他，绝对不能打扰这个可敬老人平静的生活。

  忽然想到了英子，她是痞子的亲妹妹。也许英子可以安慰痞子。这个未谋面的小妹妹，我是否应该给她打个电话呢？

  我见过陆伯伯两次，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英子，英子一直在英国留学。陆伯伯似乎对英子特别疼爱，听痞子说，他父亲对英子特别宠爱，从小到大，英子从小就在英国留学，一直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上最好的学校，直到大学毕业。而痞子本人对这个妹妹也是疼爱有加。

  我一直很疑惑，以陆伯伯一个农民的经济实力，他为何能供应的起英子去英国留学的费用？

  我想他妹妹来了一定能安慰他，毕竟人脆弱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亲人啊。何况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我喝了一口浓茶，决定给英子打一个越洋电话。

   痞子还在附近不依不饶。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幸降临给我．．．．痞子抱着自己的头。一定是艾滋病，一定是艾滋病。痞子意志有点崩溃了。

  我对他吼着，你他妈的没事找事啊，你怎么可能得这个病，别他妈的自己吓唬自己了。

  痞子疯狂的抽烟．．．．烟蒂堆满了烟台，一会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哭得淅沥哗啦．一米八的大男人哭的像林黛玉，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痞子狠狠的抽完最后一支烟，捻灭烟蒂，烟蒂堆满了烟灰缸。

  他显然决定了一件事。我看到他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同寻常的淡定。他使劲摸了一下眼睛，舒展了一下额头，表情变成一副波澜不惊的状态。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痛苦，嘴角还隐隐露出了笑颜。

  我想：表面的平静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心理波动。我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但是我真的很难过，我想起我和他在青青校园一起干过无数的赧事。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真想分担他的痛苦。

  兄弟，现在你不要阻拦我做任何事情，我只想做一回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说。

  我吃惊的看着痞子，茫然的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他，又似乎不太明白。

  他摸了摸他的大腿。然后，无力的迈动着脚步。他感觉他的脚，象灌了铅，很沉重，也许他在想，爱滋病毒一定在疯狂撕咬他的肉体和血脉！ ­

　　他慢慢的迈动脚步，步态沉重，象困兽一样在撕咬着自己的灵魂．

　　突然，他的手抓住了一杆笔，又抓来一叠纸，然后在上面写着什么。

　　我很好奇，想凑过去看看他写点什么，他嚷着不要我过来。

　　过了半小时，痞子收起纸笔。把写的东西放在三个信封里。然后在信封上分别署了名。

  原来他写了三封遗书．

第一封,给他父母

第二封，给他妹妹

第三封，给他的晓婷

  这也太奇葩了。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料理好了后事。我没有看到他信的内容，我想痞子一定是很用心在写，亲情、爱情都是他牵挂和不舍的。

  痞子继续唠叨着，似乎在跟我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吃惊的看着痞子一个人的表演.

　　然后，他又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把那些使用过的捆好，改天都烧掉，不能把病毒传染别人！把那些新买的从来没有使用过的东西，能用的都捐给希望工程吧．痞子交代我，我都一一点头。

　　一切收拾停当，痞子打开浴霸，放了一缸热水，再朝浴缸里丢上一片雪莲花和几片新疆玫瑰花瓣，这是去年我从祁连山带回来的。

  接着他把浴室的门关好，并且反上了锁。我一个人留在大厅里，目瞪口呆。

  我有点担心，又有点纳闷，这个痞子就是与众不同，这个时候还能这么坦然的享受玫瑰浴。

  但是我也知道，浴室没有什么利器和别的可以自杀的东西，痞子是安全的。

  也许他泡了个澡，就能想通了，放下心里的包袱。

  他只是因为心理因素，导致免疫力下降，进而引起炎症的，只要放轻松精神，小毛病一定自然痊愈。只是痞子暂时是听不进去这些的。

  我抓起痞子的手机，在电话本里找到英子的电话。然后我用我的手机拨通了英子的电话。

  喂，请问你找谁？听筒那边传来非常柔美的声音。

请问是英子吗？

是我，请问你是哪位？

奥，我是李浩然。你哥的......

没等我仔细介绍，那边竟然很高兴。原来是浩然哥哥啊，我早就知道你！

我很高兴，竟然名声在外啊。

是这么一回事。我把痞子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

“很严重吗，那边说话很急促”，透着担心。

“还算好，应该就是普通的咽喉发炎、他只是有点偏执，听不进别人的话。”

“别告诉我爸妈，我不想他们担心。”

“嗯，好。”

“我周末就回来，正好也马上毕业了。现在有半年的自由时间，准备毕业论文，可以在家待一段时间。”

“那边生活还好吗“

“嗯，还好，就是有点想爸妈、想我哥哥”

“别担心，陆伯伯、伯母身体很好，我前几天还刚过去看过他们。你哥哥应该也只是暂时的心情看不开，过几天也许就好了。”

“拜托浩然哥哥多照顾我哥哥了，带他出去多走走。也许他心情能好些”

“好的，我这几天就不上班了，带他到处走走”

“浩然哥哥真是个好人，那边很欣喜的话语，有点调皮的感觉”

“别夸哥哥，哥哥人长得不帅，身高一米四九，属于四等残废，又不会说话，而且恰恰相反，哥哥是个大大坏人”，我故意戏弄她一下。

“切，李浩然，我早知道你！”那边撂下一句无厘头的话。

“哦，你怎么早知道我？”

“秘密“

“回头再说，忙了”，那边挂了电话。